年初老公從網站上訂購了100顆碗蓮的種子,三月中旬將其中的一半浸在水裏催芽。不到一星期,蓮子幾乎全發芽了,每棵小苗很快長出了兩三片葉子。我們大喜過望,趕緊去苗圃買了適合水生植物的土壤,將小苗移到盆裏,讓葉片自由舒展於水麵,然後將花盆擺在後院陽光充足的地方。
如果一切順利,兩個月後碗蓮會如期綻放,一朵朵拳頭大小的蓮花伸出水麵,輕盈飄逸,素淡而高潔。我們計劃著開花時將數盆碗蓮移入房內靠近窗台的位置,讓明媚的陽光透過半遮的白色簾布照進來,一片浮動的光影裏,我捧著一本古典詩詞在蓮旁小憩。這些流傳千年的詩詞字字珠璣,讀來滿口餘香,身邊亭亭玉立的蓮花將最美好的時光凝聚成一團團冷香 - 忙碌了半生,最渴望得到的素淨又閑適的日子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平時喜歡到外麵一邊散步一邊欣賞林地裏的花草,卻不愛親手種植花木,老公則恰恰相反,認為貓在家中種養植物是一件賞心樂事。理科男特別講究科學養花,常常到網站上查閱育花指南,並親自去苗圃選購各種土壤和花肥,一來二去,儼然半個專家,種植花草鮮有失敗的。他認為隻要付出了心血,就可以收獲美麗,因此對這次的碗蓮栽培信心滿滿,一旦獲得成功,他打算將大部分作品慷慨饋贈給周圍的朋友。
老公說,國人多愛蓮,再加上佛經的廣泛流傳,蓮花生出各種意義,集合了真善美所有的象征。王安石作詩“能了諸緣如幻夢,世間唯有妙蓮花”,用蓮花引導女兒走出世間煩惱,並規勸女兒讀《楞嚴經》。他在勉勵女兒依靠佛法的幫助達到內心安寧平靜的同時,也希望自己看破宦海沉浮,於山清水秀處結廬而居。
贈人碗蓮,除了手留餘香,還有更深的文化和精神內涵在其中,何樂不為呢?
在老公的啟發下,我這個懶人也留意起碗蓮的長勢,“朝朝頻顧惜, 夜夜不相忘”。然而今年的溫哥華卻迎來了一個寒涼的夏天,一直到了七月初,白天最高溫度還在二十度左右徘徊,平均氣溫隻有十幾攝氏度。這麽低的氣溫似乎不適合碗蓮的生長,它們一株接著一株死去,最後隻殘存了三株,每株仍是三片葉子漂浮在水上,不見更多的新葉冒出。一般碗蓮要在長出五至十七片葉後才現花蕾,我們家的看來離花期甚遠啊,今夏能否開花還是個謎。
老公的心願受挫,有些沮喪,嘴裏不時嘟嘟囔囔的,抱怨今年的氣候太反常。我笑著安慰他:“收獲不了碗蓮,就和我一起外出欣賞西部鐵線蓮吧,好歹名字裏有個“蓮”。無數朵小白花怒放在枝枝蔓蔓的綠藤上,像迷你版的白蓮花,美極了。若我是王安石的女兒,與其足不出戶,從清涼的經卷中找到解脫,不如浸淫在森林裏的負離子氧吧,采一朵鐵線蓮別在衣襟上作胸花。”
西部鐵線蓮(western clematis, 學名Clematis ligusticifolia)是森林邊最遲開的原生野花之一,花期從七月到九月,是毛茛家族的成員,與真正的蓮花沒有親戚關係。它是喜歡陽光的藤本植物,常常攀附在周邊的十大功勞,喜馬拉雅黑莓和黑核桃樹上。如果周圍沒有支撐物,就索性匍匐在地上葳蕤一片,一枝一葉如曲水流觴般蔓延到六米開外,以求看到沿途最美麗的風景。西部鐵線蓮的小花隻有三四厘米長,四片白色花瓣其實是萼片,花蕊眾多,雌雄異株,不過我一直分不清哪些是雌花和雄花。同是鐵線蓮屬的,它和歐洲風景名片中色彩絢麗的徑直二十厘米左右的園藝大花鐵線蓮差別很大。園藝品種的鐵線蓮攀爬在石頭牆或者木籬笆上,花葉扶疏花姿曼妙且形態多變,堪稱“藤本皇後”。而野生的西部鐵線蓮則酷似素顏如雪的白蓮花,沒有太多的妝飾,仿佛一場無痕的夏夢,清醒後留下許多遐想的空間,韻味悠長。
它的種子有著長羽毛狀的尾巴,形成蓬鬆的白色球體,掛在藤蔓上好幾個月,點綴著殘敗的秋冬兩季,營造出古典的“花非花霧非霧”的夢境 — 相思成癮沉醉其中,明知是夢卻不肯醒來,不知經過多少次輪回,心中的愛人依舊是那朵素潔的白蓮花,全身不沾染一絲塵埃。
許是文化背景的不同,最早來到美洲大陸的歐洲移民可沒有將野生的鐵線蓮當作白蓮花膜拜。當時黑胡椒數量少且價格昂貴,西部鐵線蓮被作為胡椒替代品來調味,被稱為“胡椒藤”。該植物有毒,大量攝入會導致消化道內部出血,隻可少量使用。北美原住民還用鐵線蓮治療偏頭痛和神經紊亂等。
美國西部的早期旅行者和先驅者中不乏好事的,還將原生於歐洲的葡萄葉鐵線蓮(Clematis vitalba ,俗稱Old Man’s Beard 老人胡子)引進了美西。葡萄葉鐵線蓮的外形和花朵酷似西部鐵線蓮,外行很難在野外將兩者區分開來。葡萄葉鐵線蓮的雌雄花是同體的,每株藤蔓可以延伸到三十米,葉子邊緣比較光滑,葉片比西部鐵線蓮寬大些。身為外來客,葡萄葉鐵線蓮顯示出了巨大的入侵性, 兩年前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葡萄葉鐵線蓮的寓言故事,現摘錄如下:
N多年前,有探險家在亞非歐大陸發現了一種非常漂亮的野生葡萄葉鐵線蓮,將它引進北美,種在林地的邊緣。
北溫帶的原始森林是最柔美最充滿詩情畫意的。春天和夏天時深深淺淺的綠,如望不到邊際的一池湖水,緩緩地湧進你的視線。春天的雨多,雨後森林的味道很清 新,到處是青草香,樹葉香和不知名的野花香。小溪從林間緩緩流過,三文魚幼苗在清澈的水間自在遊弋。到了秋天,樹葉變成紅色,黃色,褐色,層林盡染,如一 副濃烈的油畫。
葡萄葉鐵線蓮順著森林裏最高的樹木往上爬,貪婪地吮吸著清甜的雨露。在它的眼裏,林中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苔蘚,每一棵倒地的朽木都散發著迷死人不償命的魅力。
“我要幸福地成長,擁抱所有的芳香。”外來客鐵線蓮這樣想著,不客氣地往上竄。夏天一到,它柔軟的藤蔓上開滿了白花,花朵雖然隻有大拇指的指甲蓋般大小,卻也楚楚動人,有蓮的韻味。
“嘖嘖,真漂亮”,小鬆鼠爬到樹上采果子時,忍不住讚了它幾句。
葡萄葉鐵線蓮更驕傲了,不顧一切地向上向四圍延伸著,企圖占據最好的視野。 漸漸地,它爬上森林最高的樹木,形成一個高密度的遮光冠層,把所有的植被抑製在它下麵。它大量蔓生後,葉和莖的重量壓垮了樹木。原本健康的森林,被它蓋住 殘留的樹樁和樹幹。被葡萄葉鐵線蓮感染後,很多種的樹木和灌木已大為減少。情況嚴重的地區,25%左右的林下樹木和灌木樹種已經遺失。
人們開始嫌惡它,將它列為入侵性極強的外來物種之一,或是無情地消滅,或是將它控製在小範圍內生長。
所以,在我們前行時,千萬不要妨礙別人的道路和生存空間。否則會象葡萄葉鐵線蓮那樣,被人們唾棄……
寫到這裏,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每個人都是佛前一朵“白蓮花”,經曆不同的故事,親愛的,你選擇什麽樣的人生,願意做哪種蓮呢?荷花,睡蓮,碗蓮,還是西部鐵線蓮,葡萄葉鐵線蓮 (姑且將鐵線蓮算成廣義上的“蓮”吧)?
那麽我在你的前世今生與來世裏,又是哪一種白蓮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