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夏日旋花夢

 

歐美人給草本植物起名，凡是後綴有個“wort”的，表明它是一種藥草，如St. John’s wort (貫葉連翹), Pilewort（小白屈菜）, nipplewort （乳頭草，稻搓菜屬）等。如果後綴是“weed”, 代表它是雜草，盡管也有藥用價值。

最近我才注意到，公路邊，森林裏以及許多人家花園裏常見的旋花叫bindweed, 難道它也是一種惡性雜草嗎？

和許多人一樣，我在移民加拿大前不知道“旋花”這個名，隻在草藥書裏見到酷似牽牛花的打碗花。福建的野地裏似乎沒有打碗花，家家戶戶喜歡種牽牛花。我生活的大院裏就有很多牽牛花，它們的細藤爬滿了空地邊的一排木柵欄，相互糾纏，一齊往高處攀延，大有插入雲霄之勢。

夏天的清晨，白色，紫色，粉紅色的牽牛花與日出同時開放，花瓣很薄，極其豔麗，花型像大喇叭。隻是嫩薄的花瓣經不住太陽的暴曬，中午過後開始打蔫，傍晚就會凋謝。因此日本人管牽牛花叫朝顏花。

夏日傍晚家家戶戶習慣在門前的水泥地上灑一些水，晚飯後搬來小凳坐在院中乘涼。牽牛碧玉色的藤蔓覆蓋住了大半個籬笆，在銀色的月光下愈發嫵媚動人。舒婷的那首《蔦蘿夢月》，寫的是藤本植物蔦蘿，用來形容牽牛花的特性，其實也相當合適：如果你給我雨水／ 我就能瞬息茁長／ 如果你能給我支援／我就能飛旋直上／如果你不這麽快離去／我們就能相會在天堂……

從此無論身在何處，夏日的夢裏總有牽牛花。它們是那樣的自信，毫無顧忌地將所有的熱情凝聚，在幾小時內璀璨釋放，然後瀟灑離去 。

來到溫哥華後，經常會在路邊，溪邊草叢裏和後院籬笆牆下見到白色的酷似牽牛花的藤本植物。開花時花蕾先從上邊張口，然後旋轉著釋放被折疊的花瓣。花筒上有五條以上較深的肋，好像一根根傘骨撐著柔嫩的花瓣，因而比牽牛花有風骨。而且花兒從早開到晚，我晚上八九點鍾出門散步時，也不見花謝。這就是草藥書裏提到的“打碗花”吧？我在心裏暗自猜想。

因為太熟悉牽牛花了，我很快能說出它和打碗花的區別。牽牛花色彩豐富，常見的有藍紫色和紫紅色，是神秘魅惑的嬌美人。而打碗花的顏色比較單調，多為純白色，偶爾有淺粉色的。打碗花的花朵比牽牛花大些，花瓣厚重很多，給人大氣凝重的感覺。打碗花屬最大的特征是大苞片兩枚，包藏著花萼，萼片5枚，緊緊的裹著小喇叭，都是單朵，隻有極少數會三兩朵聚生在一起。牽牛花為聚傘花序腋生，1朵至數朵。花朵是正宗的喇叭，花有窄的長筒，同時有寬闊的開口。

牽牛花是一年生草本，我在南方生活時每年夏末收集好花籽，第二年重新播種。打碗花是多年生草本，冬季枯萎，開春又從地裏發出新的藤蔓。

欣賞了好多年的打碗花後，終於有人告訴我它的另一個名字 — “旋花”。我喜歡這個略帶詩意的名，因為“打碗花”這個名字太讓人太緊張了，好像一直在警告：誰折我，我就叫誰打破飯碗。

溫哥華的夏天有著旋花潔白的夢。旋花的色彩雖然不如牽牛花豔麗豐富，但它更為“皮實”，花朵經得起風吹雨打。找不到攀緣物的時候，它就匍匐在地蜿蜒成翠綠的一片，在惡劣的環境下能屈能伸。記得剛剛到溫哥華定居時，房東方先生交待我：不管在國內有多風光體麵，來到北美，就要放下麵子放低身段從頭開始，不要抱怨生活的不公。既然選擇了加拿大的好山好水好空氣好環境，就應該努力融進社會，為這個美麗的國家做貢獻。

 

（粉色的旋花，花期比白色的遲一個月左右）

我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慢慢體會到了話中的精髓。我這朵來自中國南方的牽牛花，也終於學會匍匐在地艱難前行，把自己變做一朵堅強的旋花。相似的外表下，有著不同的氣韻。

可是旋花為什麽在北美被不客氣地稱做“bindweed”呢？我搜索了好幾個英文網站，發現旋花是令北美人頭疼的惡性雜草。它原本長在南歐時，性情還比較溫順，分布範圍也不是太廣。作為一種草藥被歐洲移民引入北美後，它潛藏的“暴徒”本性一下子迸發出來。旋花除了靠種子傳播，還可以通過地下柔軟的白色的根再生。它的美麗的花朵雖然可以將昆蟲吸引到花園中，但絕對是弊大於利，因為旋花的莖會迅速地纏繞在周圍的其他植被上，用層層疊疊的卵形葉子將它們覆蓋住，使得這些植物因缺少陽光而死亡。旋花是一種非常頑固的雜草，很難根除。當你連莖帶根將旋花拔出時，隻要不小心留下一段細小的碎根，它就能在土壤中再生。花朵被授粉後膨脹形成豆莢，種子很容易傳播到花園裏的其他角落。

苗圃裏不賣旋花，我在多個鄰居家的花園裏見到的旋花是不請自來的。這裏的居民講環保，一般不用化學藥劑去清除旋花，所以必須有足夠的耐心去消滅它。有的人將滾水澆在旋花的根部四周，試圖把它的根燙死。有的人用剪刀不停地將剛剛露出地麵的藤蔓剪掉，堅持好幾輪後，旋花的地下根莖的大部分養料被消耗殆盡，漸至死亡。更多的人在這場持久的戰役裏敗下陣來，根本無法滅盡旋花，隻好每年夏天將開敗的花朵及時掐掉，不讓其結實，延緩植株的繁殖速度。

不過擁有阿Q精神的花迷不在少數，打不死你，就吃你身體的一部分解解氣唄。他們用旋花的嫩葉來涼拌色拉或者做配菜，據說與菠菜一樣的美味，園子裏的幾株旋花，權當野菜看待吧。

旋花是我艱辛又美好的移民夢，是某些園藝愛好者無盡的夢魘，它在你的夏夜夢裏又是什麽角色呢？

 

[水師營]

我用了很多年才基本清除(順 藤掘根)了這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