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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47)
2023 (46)
自從去年春末在鹿湖邊無意中發現了一塊麵積不大的草甸後,我幾乎每個星期都要來這裏欣賞野花。
草甸像一塊剛剛展開的其貌不揚的地毯,大自然是工藝師,在上麵鋪上綠草做背景,然後畫上各種顏色的野花。隨著季節更迭,我最先見到的是藍色的星星點點的五瓣勿忘我,接著是粉白相間的喇叭形田旋花在夏風中唱著無字歌。斑點水金鳳最後登場,卻不甘示弱,兩片耀眼的帶著紅色斑點的橘黃花瓣一上一下排列,如一張合不攏的小嘴,仿佛是一隻隻小鳥在綠枝間引吭高歌。
我欣賞這些花時,總覺得她們與人一樣,是有靈性的,俏麗又不造作,展現了大自然賜予的獨特的風韻。
某位從事環境保護工作的朋友告訴我:草甸上的野花與林下的野花種類略有不同。為了認識更多的草甸野花,我在今年特地趕早,從二月初就開始觀察草甸上的植被了。
憑照去年的觀察心得,我原本一直盼望著藍色的勿忘我再次如星星般耀亮綠色的草毯的,卻發現一種十字花科的野花於四月中搶了先機,首先占領了半個草甸,此時的勿忘我還未開花呢。那野花的植株造型酷似本地常見的碎米芥(bitter cress),不過個頭略高些,花朵直徑約為兩厘米,也比同是十字花科的bitter cress 小如碎米的花朵大出很多,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
如果碰到陰天,此野花有點羞澀,四片花瓣並不完全展開,而是聚成一個杯子的造型。而那點羞澀又恰到好處,粉嫩的花朵略顯蒼白,仿佛一位不諳世事的鄉下小姑娘正在驚奇地窺探著大世界,見到有人走來,趕緊微微低頭,含羞中迎送遠道而來的客人。若是等到日頭暖暖照著草甸的那刻,小姑娘的臉上多了幾分紅潤,白淨如酥的皮膚下的淡紫色“血管”清晰可見。她也開始大方起來,舒展裙邊,等著紅襟粉蝶飛來與她冉冉起舞。
(陰天時的野花)
(晴天時的野花,花瓣舒展)
我向來喜歡野花,遇見新的品種便會激動不已,趕緊翻圖鑒和上網去查它們的名字。我的狂喜從不表現在手舞足蹈和高呼爆笑上,而是蹲在野花身邊不停地拍照,靜靜地欣賞。四周的幽幽深穀和身邊的青青草甸,還有鳥兒深樹鳴,偶爾飄來的雨絲打在臉上,清涼清涼的,我的臉也變得嫩嫩的,和野花一樣的鮮潤。恍惚中,我也成了一朵從容的野花,自由於廣闊的天地間。
鍾情於野花的我一向得花神眷顧,總能通過各種途徑查找到它們的名字,這次也不例外。草甸上的十字科野花叫草甸碎米芥(Cardamine pratensis),pratensis 在拉丁語裏即“草甸”meadow 的意思。它在靠近水邊的草甸上長勢良好,原生於歐洲和亞洲,幾百年前被歐洲殖民者引進了北美,如今成為北美當地一種常見的野花,反而在故鄉歐洲式微,在德國的某些地區甚至成為瀕危物種了。
它的俗名是杜鵑花(cuckoo flower),早春花開之時,正值杜鵑鳥(cuckoo)歸來在林中歡唱,故而得名。
看到它的英文俗名,我驚得幾乎掉了下巴:原來英文世界裏的杜鵑花是它啊!此杜鵑花非國人熟知的杜鵑花。
國人熟知的杜鵑花也是溫哥華的常見園藝花,是十九世紀從中國引種進來的。國人認為杜鵑(也叫鷹鵑)的叫聲極其淒厲,恰巧它的口腔上皮和舌部都為紅色,讓古人誤以為它啼得滿嘴充血,於是有了“杜鵑啼血”的說法。杜鵑鳴叫的時候,正值鮮紅的杜鵑花(映山紅)盛開,人們認為杜鵑花的顏色是杜鵑鳥啼血染成的。全唐詩裏有這樣一首詩:“杜鵑花與鳥,怨豔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本地苗圃裏的中國杜鵑花叫Azalea,或者Rhododendron,從英文字麵看,與“杜鵑鳥”毫不相幹。我曾經試著給香蕉小兒說“望帝春心托杜鵑”的故事,小兒嫌古漢語太難,四個字四個字地講成語幾乎將他憋死了,他無論如何不會把滿大街的Azalea與杜鵑鳥聯係在一起的。可是哪個民族不喜歡春光,森林,鳥鳴,藍天,太陽和花兒在叢中笑呢?當杜鵑鳥開始在歐洲草甸邊的白楊樹上歡樂地歌唱,迎著歌聲綻放在春風裏的草甸碎米芥,就自然而然地成為歐洲人眼中的杜鵑花(cuckoo flower)啊!
除了“杜鵑花”這個俗名,草甸碎米芥又被稱作Our Lady's smock(美人衫), Milkmaids (擠奶女工), Fairy flower(仙女花), May flower (五月花) 等。
因花朵的造型酷似擠奶女工的罩衫,故而得名Lady smock(美人衫)和Milkmaids (擠奶女工)。
莎翁早期的宮廷喜劇《愛的徒勞》(Love's Labour Lost)中有一首膾炙人口的歌曲《春天的咕咕聲》,提到了lady smocks 和Cuckoo-buds,指的就是cuckoo flowers。但國內的翻譯家沒有見過這種長在歐洲牧場上的野花,直譯成杜鵑花,或者“布穀剪秋羅”,容易引起讀者的誤解。
本人憑著自身對野花的熱愛和理解,鬥膽將其中的一段歌詞翻譯如下:
當雛菊開遍草地/藍的紫羅蘭 白的美人衫/還有布穀碎米芥吐蕾嬌黃/將牧場點綴成一片歡欣景象/聽杜鵑在每一株樹上叫/把那娶了妻的男人譏笑:咯咕!/咯咕!咯咕!啊,可怕的聲音!/做丈夫的聽得肉跳心驚。
“When daisies pied and violets blue
And lady-smocks all silver white
And Cuckoo-buds of yellow hue
Do paint the meadows with delight,
The cuckoo then on every tree
Mocks married men, for thus sings he:
Cuckoo;
Cuckoo, cuckoo: O, word of fear,
Unpleasing to a married ear!”
為什麽杜鵑(布穀鳥)一叫,歌曲中的英國農夫就感到害怕呢?它不知疲倦的叫著,“快快割麥! 快快割麥!”,“快快播穀!快快播穀!”, 不是與農忙有關嗎?
原來“快快割麥,快快播穀”是中國人對杜鵑叫聲的約定俗成的理解。在古英語裏,杜鵑"cuckoo" 的諧音是 "cuckold" ,cuckold泛指“有著不忠實的妻子的老公們”(按中國人的說法,即被老婆戴了綠帽的男人)。英國的農夫們聽著杜鵑在枝頭不停地叫著“Cuckoo”,提醒他老婆有了外遇,怎不令他心煩意亂呢?
莎翁的一語雙關的詼諧曲總是令聽眾捧腹大笑。
Cuckoo flower也被稱為仙女花,民間傳說中,它是奉獻給林中仙女的花,冒然采回家會招來壞運氣。盡管它美的脫俗,很多人出於習俗上的忌諱,不願將它種在自家花園裏。
還是讓它草甸上自在生長,一派欣欣向榮吧。瀟瀟春雨子規啼,北美的山川和草甸如煙如霧一片迷蒙,我隻感到了春色的美好,卻沒有思鄉的愁悲。辛苦拚搏二十年,早將他鄉當故鄉,與其濁酒一杯話鄉愁,不如去擁抱和融入這個新的世界。在這裏,連綠楊深處傳出的杜鵑的呼聲,也是那麽輕快和婉轉。
我發現美中兩國的園藝發展走著不同的路:在美國的植物園,人們會看到更多的本土原產植物,這些不知名的野生植物開著不起眼但精致無比的小花,到處都是綠油油的一片。就我這個行外人看,美國在開發花木新品種方麵乏善可陳,眾所周知的也就是玫瑰Knock Out吧?而在北京,簡直就亮瞎了我的眼,到處姹紫嫣紅,連馬路中央的隔離帶都盛開著顏色各異的月季。我看到電視上介紹中國的園藝工作者忙著培育各種月季新品種,花色多,花期長,抗旱,抗病蟲害等等。待我回到美國走在植物園裏時,覺得不習慣,玫瑰花朵咋這麽小,色彩咋這麽單調,過些日子才慢慢調整過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