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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的香味

(2017-09-30 09:11:24) 下一個

兩個小兒問我,沒有發明時鍾前,古人是怎樣計時的呢?

我向他們簡單講述了沙漏的原理。除了沙漏,古人還會點燃一炷香來計時。一炷香約為半個時辰。香有長有短,所以燃香計時不夠確切,但更加爛漫,很討當時的“文藝青年”喜歡。

一炷香計算出的隻是約略時間,無形中在暗示世人:時間可以是主觀概念,在我們的心中可長可短。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時間是如此急迫,來不及炫耀誌得意滿;春宵一刻值千金,歡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的;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綿綿相思無絕期,癡戀中的男女度日如年;若是遭逢逆境,百般煎熬的日子總是特別漫長……

點燃一柱香,仿佛燃起了無盡的相思和心事。時間在嫋嫋升起的青煙中緩緩流走,帶著香的味道,所以才有了“時光是有香味的”說法。

時光的香味是一種有效的“精神療法”,讓我們全身心放鬆,忘卻了煩惱,以一種淡然喜悅的態度去迎接未可知的明天。

當沙漏和燃香計時漸漸被淘汰,能讓我們細細品味千年時光的,是空氣中無所不在的花草香。

比如,我童年的那段最美好的時光是飄著梔子花香的。

五歲的我和外公外婆一家住在閩中山區的一個小村落裏。我們的廚房是半開放式的,木窗上沒有玻璃。木窗正對著一個小土坡,坡上有一排木槿花。還有一株野生的梔子花,生在流經小土坡的溝渠旁邊。一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棵梔子花。直到有一天,母親去溝渠邊清理用竹片做的引水管,才被濃鬱的奇香吸引,發現梔子花竟然默默地開放了。梔子花在如此粗放的環境下,無人理會,恣意生長,待滿樹的清芬四溢開來,我們才驚覺它的存在。

野生的梔子花太香,招惹了很多小螞蟻,它們從花枝底下的泥土裏悄悄爬進花芯裏吮吸花蜜,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們試著剪下幾個花枝插進花瓶,轉眼間發現花瓣和枝葉上爬了幾十隻小小的螞蟻。我們隻好放棄了將野梔子花作室內插花的想法,任它在坡上靜靜地開。每個夏日的傍晚,在白天的炎熱慢慢褪去夜風緩緩襲來的時候,我們到土坡邊的溝隴走走,俯身聞聞梔子花沁人心脾的幽香。夜裏入睡時,夢裏仿佛也有梔子花的濃香。

我移民溫哥華後,曾幾次嚐試在室內種梔子花,大概是氣候水土太不適合的原因,均以失敗告終。看來那段最美好單純的時光,隻能植在心內,燃起心香,默默地懷念。

我也越來越忙,回顧將近二十年的移民生涯,應試,應聘,跳槽,成家,育兒,跑業務等等耗去不少精力。好容易擠出的一點空檔,不是到家附近走走,就是躺在沙發上打個小盹補充精力,要麽帶著全家外出旅遊。

我讀經典名著的時間越來越少。卷帙浩繁的名著,隻能瀏覽開頭和結尾,再挑一些精彩的中間段落跳著讀。20世紀最長的小說《追憶似水年華》,恐怕隻能像作者普魯斯特的弟弟羅貝爾說的:“要想讀《追憶似水年華》,先得大病一場,或是把腿摔折,要不哪來那麼多時間?”

普魯斯特的散文《歡樂與時日》 篇幅不長,裏麵記錄著各種北溫帶的花草香,我特地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讀了。 最喜歡其中的一段:“今早,杜勒裏宮的花園裏,陽光像一位金發少年從這一級石階翻到那一級輾轉而眠,一條陰影又會立即打斷少年淺淺的睡夢。古老的宮殿被整片嫩芽染綠。誘人的風拂過,將丁香的清新味道與往昔的芬芳融為一體。我們公共廣場上的那些雕塑像瘋子一樣令人害怕,但在鮮亮的、庇護了其一身潔白的蔥綠中,它們又有如智者在此沉思。那些池塘目光般晶瑩閃亮,裏頭躺著的是懶洋洋的藍天。從河邊的平台望出去,就會看到對岸上,恍如是身處另一個世紀,一名路經的輕騎兵正走出奧賽火車站老區。旋花屬植物瘋狂地溢出由老鸛草圍成的花壇。陽光炙烤,天芥菜 燃燒著它們的香氣。盧浮宮前,蜀葵婷立,它們清瘦如桅杆,典雅尊貴如圓柱,又通紅如少女。太陽的虹光和愛的歎息,池麵將它們拋向天空。平台的盡頭,一座騎兵石像一動不動地疾奔如風,唇上還粘著快樂的小號,整個是春之活力的化身。

而當天暗下來,就是快要下雨了。池塘收斂起蔚藍色,仿佛成了些目光空空的眼睛或是含滿淚水的花壇。池麵這荒謬的反照,被微風抽打,越來越迅猛地向天空升起它的讚歌如今那已顯得可笑。丁香無用的甜味是無窮無盡的憂愁。那裏,疾馳的坐騎以炫目、凝固的奔馳鼓舞著它的大理石馬蹄,保持著一種驚人的靜止姿態,而一無所感的騎手向黑色的天空吹響小號,無止無盡。”

 

作者特地將天芥菜,旋花,老鸛草,蜀葵, 丁香等寫在一起,記述了一段優美的時光。正如愛默生評論的: 詩人的生活方式應當變得極為單純,以便最小的觸動都能使他欣喜。他的歡樂應當能夠成為陽光的果實,有足夠的空氣提供他靈感,有足夠的水使他陶醉......

詩人陶醉在時光的香味中,在長篇巨著《追憶似水年華》中深情地感歎: “當歲月流逝,所有東西都消失殆盡時,唯有空氣中飄蕩的氣味還戀戀不散,讓往事曆曆在目。”

是啊,我們可能在很多年後,倚重某種特定的氣味,喚醒所有記憶中與之相關的場景來。

在鮮有梔子花香的溫哥華,且讓我收埋起各種心結和惆悵,在庭前種一叢南美天芥菜以明心誌。天芥菜別名香水草,葉色濃綠肥實,敦厚起皺,藍紫色的五瓣花很小,集合成豔麗的絨球狀。人們被它獨特的濃鬱香味吸引,忘記了它是危害較輕的一般雜草的事實。其他植物一般需要陽光照射才能開花,但是天芥菜即使是在黑暗中,到時候也會開花,它是典型的“給我一抹陽光,我就能分外燦爛”的香花。

既然下決心在北美紮根求發展,就不必糾結於過往的輝煌,不必問未來的選擇是對是錯。熟悉的梔子花香已經消散於遙遠的時光中,還有一縷香水草的味道,如無心出岫的雲,淡淡地浮現在眼前的天空,無論白天黑夜,送來一股溫柔的鼓勵。

世界是自己闖出來的,願你我在流逝的時光裏從容接受各種淡淡的花香,混合成別具一格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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