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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記-杜坑,愛情曾經來過(二十)文鬥堂的女孩們

(2017-05-15 09:50:41) 下一個
初初姐領著我在文鬥堂的第三進逛了一圈,幾個鄰居老頭老太太走出來探頭探腦。初初姐用方言告訴他們:“伊伯伊姆的外孫女晶晶回來了,她小時候來過的。”
 
從米丹和汗撐家門口路過時,我問初初姐兩個兒時夥伴的下落。姐姐說,七十年代住在文鬥堂裏的孩子們,幾乎全是地主老財的後代,日子很難捱的。米丹和汗撐如今的出息可大了。米丹(胡火娣)三兄妹是最早出去做沙縣小吃的那一批,發了大財,在沙縣買了房子,住在沙縣了。汗撐(胡鳳清)嫁到了南平,生意做得很大,也是一個富婆。
 
哦,原來我出國前寫的散文中的“米丹”,一副自怨自哀的模樣,完全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真實的米丹是中國版的阿信。
 
“那麽,梅梅好嗎?”我問初初姐。文鬥堂的女孩們,隻差知道梅梅的下落了。
 
姐姐說:“梅梅在北京,她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她最早在百貨商店做售貨員的,業餘時間念函授,也拿到大學文憑了。她工作勤奮,很快建立了自己的人脈關係,幾年後就自己辦公司,承包裝修工程。她和檢察院的大學生結了婚,生了一個孩子,幾年後離了。梅梅後來去了北京做生意,賺了好多錢,又嫁了一個有才幹的老公,生了第二個孩子。她和前夫雖然離了,關係一直處得不錯,前夫每年都來杜坑村看我們一家,他說喜歡黃家的人。”
 
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活潑俏麗的梅梅也是一個“阿信”啊。
 
我激動地摟著初初姐的肩膀說:“我們這些地主老財的後代一個個象樣的很呢!”
 
人們愛用花來形容女人。我們這些文鬥堂的女孩,應該是蔥蘭吧。它不開花的時候,相貌平平,生在野地裏或者牆縫裏,和小蔥看起來沒什麽區 別。對於一朵花來說,它的莖和葉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有誰會讚美一棵“蔥”的高雅呢?然而當它盛開時,是一夜之間全部怒放的,顏色潔白,如一朵朵蘭。
 
是啊,“氣如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即使命運把我們變成一棵卑賤的蔥,我們也要在粗陋的環境裏,用心地悄無聲息地綻放出一片片純粹脫俗的白,絕不負“蘭”的美名。
 
我這個女文青正在以花自喻時,汗撐家的房門開了,一對老年夫婦走了出來。我立馬認出他們是汗撐的父母,汗撐的樣貌我還記得,她和媽媽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
 
我親熱地挽著他們的手做自我介紹,與他們一起在文鬥堂合影留念。
 
經過胡兆柳的房間時,我見房門緊鎖著,趕忙問初初姐兆柳的近況。姐姐說,兆柳一直打光棍,被村裏評了五保戶,在村附近的養老院安度晚年,幾年前於79歲高齡病逝,也算是善終了。
 
我始終記得兆柳養的一白一黑通人性的兩隻小貓。
 
從文鬥堂出來,初初姐帶我去了村頭的小水壩,那個地方叫水尾,有一座廊橋,是道光年間修建的,已經很破舊了。我在杜坑村時,老黃和兩個舅舅就是在靠近水尾的這段小河遊泳的。十幾年前政府在這裏建興源水壩,將河麵拓寬了,從此河水淺了,再也不能遊泳了。
 
水尾附近還辦了一個板鴨加工工廠,從拔毛到烘烤,幾乎做到了半自動化生產,生產出來的臘鴨珍和臘鴨脖還用真空包裝運往外地。杜坑板鴨已經走向全國了。
 
在村裏走了一圈,找不到當年放電影的地方,因為四十年前是晚上摸黑去看電影的,我不太認得路。我問初初姐,姐姐說:“我家旁邊就是大隊部,樓房是新建的,以前這裏的空地就是放電影的地方。”
 
喔,這裏離文鬥堂隻有幾百米,當年摸黑走田埂去大隊部,總覺得走了很久。
 
四十年前,杜坑村平靜單純的生活隻有在鎮裏的放映隊下鄉時才被打破。遙遙是個小機靈鬼,消息特別多,每次都是他主動跑來告訴我們一家:放映隊來了。
 
外公外婆不喜歡去湊熱鬧看電影,兩個舅舅卻非常開心,吃完晚飯後,輪流背著我往大隊部趕。從文鬥堂出來,四周漆黑一片,我終於體會到老師說的“伸手不見五指”是什麽感覺。平時家裏都是用煤油燈照明的,偶爾才用有玻璃罩子的馬燈,從福州買來的手電筒像寶貝似的壓在箱底,節省著用。為了趕去看電影,舅舅們將壓箱底的手電筒翻了出來,一路打著手電筒,背著我在山路上疾走。
 
趕到大隊部時,門前的空地上已是黑壓壓幾百號人,全坐在長凳上眼巴巴地盯著不遠處懸掛著的一塊白布,等著電影放映。這情形嚇了我一跳,平時杜坑村並沒有那麽多人嘛?這些人是不是從周圍的密林裏冒出來的呢?就像幼兒園老師教我們唱的: 在那密密的樹林裏,到處都安排同誌們的宿營地,在那高高的山崗上,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正在胡思亂想時,人群中有人朝我們揮手,原來是遙遙。他考慮周到,已經為我們占了幾個位子。我剛坐下,電影就開始了,是當時最流行的戰爭片《南征北戰》,我看得津津有味。電影散場後不到十分鍾,幾百個觀眾做鳥獸散,很快不見了蹤影,漆黑的山路上又隻剩下了我和兩個舅舅。這幅情景更堅定了我起初的想法:老鄉們平時都是鑽進密林裏做戰略準備的,所以我在白天看不見他們。
 
看電影時太入戲,不覺得四周有風,散場後,才發現山風呼呼地刮,衣著單薄的我全身起了涼意,趕緊伏在舅舅肩上與他們相依取暖。
 
後來,我又在同樣的場地看了露天電影《車輪滾滾》。那時的孩子最愛看打戰的電影,除了戰爭片,好像也沒有什麽更豐富的題材。
 
回城後的幾年,我一直是跟著媽媽去電影院看電影的。不知為什麽,一直很懷念在露天看電影的那種感覺,潛意識裏將這種感覺詩化了。我曾無數次閉眼懷想這樣的一副畫麵:坐落在閩中層層疊疊山巒之間的杜坑村如一方遺世獨立的仙境,沒有電和自來水,一切還是那麽原始。夏天的夜晚,淡淡的月光灑向了黑漆漆的村莊上方,坡上的稻田裏隱約傳來蛙鳴,稻花其實是沒有香味的(確切說,隻在豐收的夢裏飄香)。我們在山路上一路小跑,身影追逐著前方手電筒微弱的光芒......電影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隻覺得銀幕裏的號角聲槍炮聲很熱鬧很精彩,愈發襯托出鄉村的靜謐。
 
年少的我當然不會想到,自己會走得那麽遠,去了歐洲留學,最終定居溫哥華。 在大城市裏消耗了無數光陰後,發現最魂牽夢縈的,仍是那一片片蒼翠的山林,那一條條迷離的小路,一種隻要踩在鄉間小路就可以到處亂跑為所欲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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