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記－我的小學（一）河西漢東

回國前半個月，發小軍將我拉進剛剛建好的小學同學微信群。同學們幾十年沒聯係，忽然間湊在一起，個個興奮無比，在群裏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試圖將遙遠的已成碎片的往事拚湊成一幅幅完整的記憶。

 

某個同學說：“我是河西幼兒園的。”

 

馬上有很多人附和：“我們也是河西區的。”

 

河西區的孩子是幸運的，按當時的劃片規定，可以入讀省重點小學一附小（師範第一附屬小學的簡稱）。

 

而我是漢東區的，隻能去附近的一所民辦小學。爸爸工作的省重工業設計院位於河西區與漢東區的交界處。他的一半以上的同事的戶口被劃入河西區，還有一小部分被劃入漢東區。

 

走出重工業設計院的大門，向右拐，步行十分鍾可以到漢東民辦小學。如果向左拐，同樣的時間可以走到一附小。從同一個起點出發，左拐還是右拐，命運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中國孩子的前半生往往被殘酷的升學數字所左右。就拿河西與漢東做例子，河西的一附小的畢業生升入重點中學的比例相當高，而漢東民辦小學有時還踢光頭，沒有一個學生能上重點中學的。 

 

生在漢東區，我注定比河西區的孩子少一些運氣。

 

我七歲那年的春天，要報讀小學一年級了，媽媽開始忙碌起來。她特地到漢東民辦小學打探了一下，發現教室光線灰暗，書桌和黑板都是破破爛爛的，老師的素質也看似一般。她頓時流下眼淚，回到家堅決對爸爸說，她一定不把女兒扔到這樣的“垃圾”學校。

 

爸爸單位的某個好心的同事住在河西區，建議爸爸媽媽把我的戶口分拆出來，寄在他家裏。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河西區的居民資格去一附小注冊。爸爸媽媽千恩萬謝，趕緊照辦了。

 

去一附小報名時，我們被退了回來。教務處說耍這種伎倆來報名的人太多了，他們收了最早來報名的那批學生後，決定就此打住。我被退回了漢東區。

 

媽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一直托不到更好的關係，爸爸隻好安慰她：“認命吧。反正還有我這個大學生老爸做課外輔導，女兒的功課不會太差。”

 

媽媽仍然不死心，幾乎天天走到一附小麵朝得貴巷的大門口，扒著鐵欄杆，望著操場上玩耍的小學生們，饞得眼都紅了。她在心裏不住向各路神仙祈禱：哈利路亞阿彌陀佛，保佑我家女兒進一附小。

 

望洋興歎半天，媽媽悻悻而歸，第二天又忍不住，跑到學校門口探頭探腦了。

 

某天媽媽和鄰居李太太去菜場買菜，購物完畢，媽媽特地拉著李太太的手，堅持繞道回家。從一附小門口經過時，媽媽又忍不住往校園裏張望。

 

“你有什麽心事嗎？”李太太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長者，媽媽的特別舉動瞞不過她的眼睛。

 

媽媽因為我不能入讀重點小學隻能屈就民辦小學，早就鬱悶死了。有人關心一問，霎時流下心酸的眼淚。她一五一十向李太太倒苦水。李太聽完，淡淡一笑，寬慰媽媽說：“包在我身上，我有辦法。”

 

媽媽一驚，李太隻是個鄉下婆子，李先生是大院傳達室的，能有什麽好關係啊？

 

李太太不緊不慢地告訴媽媽：李先生的一位家族堂弟在這所重點小學工作，和校長關係甚篤，李太太會向這位兄弟求情。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媽媽破涕而笑。很快地，李先生的家族弟弟找到校長，把我說成是他的重要親戚，再加上我的戶口也是寄在河西區的，勉強符合按區域就近入學的規定。校長沉吟許久沒有答應，說要再考慮一下。

 

正在此時，老家發來急電，我九十歲的曾祖母無疾而終，我們必須馬上回去奔喪。爸爸媽媽隻好把我入學報名的事暫且擱下，帶著我和妹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回老家。年幼的我稀裏糊塗地跟在一幫大人身後為曾祖母出殯，然後過頭七，大宴賓客，一大堆的繁文縟節。曾祖母過世後又牽扯到爸爸的幾位兄弟分家，等一切雜事都辦完，我們趕回福州，已是一個月後。小學已經開學了，我仍沒有著落。媽媽堅決不讓爸爸帶我去民辦小學報名，生怕一旦報上了名，重點小學就不要我了。

 

她牽著我的手去一附小再試試運氣。校長說今年新生太多，已經人滿為患，兩個一年級的班主任要各自負責七十個以上的新生。校長有心收我進來，但怕班主任不答應。

 

校長親自帶著我們去找一年一班的黃老師，老師看到我那幅天真無知的傻樣，非常不屑，當著我的麵對校長說：“她不夠聰明，我不要。”

 

真是一言刺中要害。我那時一點都不開竅，用手指數數，一過了六，就開始胡言亂語。在幼兒園裏學十以內的加法，我幾乎不會，亂做一氣，常常拿零分，最高分30分。我中文字也一個都不會寫。父母一度認為我智力發育遜於同年齡的孩子。我生長在知識分子紮堆的大院，許多同齡的孩子六歲就讀小學一年級了。媽媽硬生生讓我多等一年，足七歲了才報讀一年級。

 

我是知道自己不聰明的，而且外表平平，瘦得跟排骨似的，稀疏的短發，黃老師看不上我很正常。但她當麵說我不夠好，我還是難受了好一陣。

 

校長又帶著我們母女去了隔壁班見陳老師。陳老師的脾氣比較溫和，肯給校長麵子。盡管班級已經嚴重超員，還是把我收下了。正式開學幾天後，我終於有了難忘的小學生涯。

 

所以說：河西還是漢東，不完全是靠天定的，有個孟母式的母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