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記－杜坑，愛情曾經來過（三）母不嫌兒醜

剛結婚時，嬌小的鳳鳴隻有七十斤重。這麽瘦弱的身子其實並不適合懷孕。

 

懷孕不到四個月，鳳鳴就出現了流產征兆，胎兒不住往下掉。她趕緊臥床一個月，天天吃中藥保胎，總算將胎兒穩住了。

 

懷孕五個多月，醫生又說胎位不正，有難產的可能，因此胎兒不宜過大。鳳鳴戒了米飯，每天吃大量的水果當主食。她還要經常跪在床上，彎下腰，頭磕在床墊上，按醫生建議的，堅持做這個動作，可以將胎位正過來，避免難產。

 

離預產期還不到一個月，鳳鳴靦著大肚子坐公車上班，下車時行動遲緩了些，身後的小夥子不耐煩，使勁推了她一下。鳳鳴一個踉蹌，跌坐在馬路上。這一跌引起胎動，鳳鳴被送進了省立醫院。她在醫院裏疼了三天三夜，在病床上打滾，醫生去扶她，她痛得一蹬腳，力氣之大，將磚粉結構的產房的牆壁踢出了一個洞。

 

終於，五斤半重的大女兒出生了。女兒出來得太快，幾乎是從產道裏衝出來的。醫生們急著縫補產道，沒有將它縫合好，鳳鳴走起路來下半身生疼。

 

盡管如此，女兒的到來仍是讓鳳鳴狂喜不已。自從八年前大姐麗珠去世後，鳳鳴開始向上天哭求：給她兩個女兒，延續她和麗珠的姐妹情分。

 

現在心願已經實現了一半。

 

鳳鳴上中學時是才女，文思泉湧，在單位也是筆杆子，她自認文采勝過南方，堅持自己給女兒起名字。她很快想好了，對南方說：你的姓，中間是我的‘鳴’，最後一個‘晶’字，代表孩子是你我愛情的結晶。小名就叫‘晶晶’吧。”

 

晶晶上初中後，不斷有同學說：“你的名字是‘一鳴驚人’的意思吧？嗯，很符合你的性格。”相貌平平的晶晶平時沉默寡言，走在人群中絕對不引人注意，隻有在老師公布分數或者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朗讀她的習作時，同學們才會略微驚歎一下：這個女同學成績蠻好的，文采也不錯。

 

鳳鳴聽到女兒的同學對名字意思的猜測，非常得意，自己當年給孩子取名時，並沒有想到“一鳴驚人”這個成語。現在想想，真是神來一筆啊。

 

晶晶出生的頭幾個月，鳳鳴越看越愛，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天下最美麗的女孩。華玉從杜坑村回了一趟福州，幫手帶了小外孫女一兩個月。鳳鳴得意地對母親說：“伊媽，晶晶是全設計院最漂亮的女孩。”

 

“噓......"華玉臉一紅，趕緊製止鳳鳴。鳳鳴一家住在仿蘇的單身宿舍樓裏，宿舍樓隻有一層高，長長的一排。每戶人家的廚房和睡房是分開的，廚房統一建在宿舍樓旁，也是一長排。鳳鳴的宿舍最靠近廚房，樓裏的住戶去各自的廚房燒菜時，總要從鳳鳴家門口經過。鳳鳴天生嗓門大，如此厚顏無恥地嚷嚷自己的女兒漂亮，鄰居不聽見才怪。

 

何況，晶晶長得很醜，額頭暴突，後腦勺尖尖的，整個頭型看起來像山羊頭，眼睛小小的，單眼皮，鼻梁塌塌的。怎麽看，都可能是設計院最醜的小女孩。

 

華玉說晶晶醜，鳳鳴很受傷害，怎麽也不肯承認。她走到哪兒就把女兒帶到哪兒，寵愛之心溢於言表。

 

晶晶才幾個月大，鳳鳴去醫院打針，出了醫療事故。醫生誤將針頭插進了她屁股上的動脈，鳳鳴的左腿左腳開始收縮，左腳比右腳小了好幾號，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鳳鳴隻好請了長病假，堅持上醫院做針灸和拔火罐，一年多後，左腿左腳才複原。 她終於可以回去上班了。

 

她每天抱著一歲多的晶晶去擠公車，在台江區的下杭路附近下車後，將晶晶寄在中學閨蜜的一個親戚家裏照看。保姆家離鳳鳴的單位很近，碰到工間操和午飯時間，鳳鳴偷偷溜出來，買了魚丸給女兒當點心吃。下班後，鳳鳴又接了女兒一起擠公車回家。

 

每天晚上，她和晶晶躺在一張床上，讓晶晶摸著她的耳垂入睡。漸漸地，晶晶養成一個習慣：隻要醒來時摸不到媽媽的耳朵，她就會哇哇大哭不肯入睡。有時晶晶睡到一半，鳳鳴偷偷起身，讓南方在原位躺下，伸出耳朵給晶晶摸。晶晶的感覺極其靈敏，閉著眼，隻是用小手觸摸幾下爸爸的耳朵，馬上發覺不對勁，哇的一聲哭了。鳳鳴隻好又躺下安撫女兒。因為晶晶的這個摸耳朵的特殊愛好，鳳鳴常常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疲憊不堪，身體更弱了。

 

 

一天，鳳鳴在工間操時間悄悄溜到保姆家。保姆的女兒才十幾歲，沒有覺察到鳳鳴來了，對鄰居說：“這個女孩長得那麽醜，誰看了都嫌棄，她媽媽竟然很愛她，不可思議。”

 

鳳鳴方才明白母親華玉的話是真的：晶晶生的醜。晶晶完全沒有繼承林家和劉家的漂亮基因，不是美人胚子。她和父親南方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那張臉嘛，長在南方身上並不難看，長在女孩子身上，就一點也不美了。

 

“不管別人怎麽想，我就是愛晶晶，晶晶是最可愛最美好的。”鳳鳴的魂靈早就被女兒勾走了，對女兒的一舉一動極為上心，甚至忽略了丈夫南方。

 

轉眼間，晶晶已經一歲半了，鳳鳴的產道因為產後沒有縫合好，走起路來下半身仍隱隱作痛。她去看婦科醫生，醫生建議她再懷一胎，產後重新縫合產道，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此話正中下懷。鳳鳴還想生一個女兒，和晶晶一起作伴。

 

南方也想再要一個孩子。他對鳳鳴說：“再生一個男孩吧。男孩長大了有力氣，我生病時可以扛我去醫院，我也就老有所依了。”

 

“生男孩？沒門。”鳳鳴在心裏偷偷想。她愛姐姐麗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麗珠在世時視她為親妹妹，甚至比母親華玉還疼她（很長一段時間，鳳鳴誤以為華玉重男輕女，忽視她，因此落下了幾十年的母女心結，沒有解開）。麗珠最在乎姊妹情緣，為了生第二個女兒，冒著做高齡產婦的風險，於三十歲又懷了第四胎，最後死在鄉下醫院的產房裏。鳳鳴一定要報答姐姐，再生一個女兒，延續姐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