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記-金峰,我的悲情小鎮(五)叔公們的半世情
(2017-02-13 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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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祖於1948年過世,他去世後不久,我的外公一諤打算將家族的田產全部分給附近的窮苦百姓。
一諤將母親梅花女,妻子華玉,弟弟弟媳們召集在一起。他一手拿著《聖經》,一手拿出收集到的共產黨的宣傳主張,用天主教教義解釋共產黨主張。
一諤說:"蒙主之福,林家半個多世紀來掙了不少錢,買了很多地。但這些財富是主的,我們隻是財富的看管人,主欲借我們之手傳福音。共產黨的主張和天主教教義是一致的,他們坐定江山是遲早的事。在他們坐天下之前,我們把田地分給窮人吧,算是響應他們的號召,我們要留下來,一起建設美好的社會。"
梅花女和華玉堅決支持一諤。華玉說:"我跑一趟劉家,讓姐姐和弟弟把田地也分了吧。"
一諤的兩個弟弟也說:"父親早亡(他們的父親29歲早逝),祖父又不在了,長兄為父,一切聽伊哥的。"
劉華玉的娘家之行也很順利,母親坤嬌,大姐劉碧玉,弟弟必成和必新幾家人全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必成同時還是堅定的中共地下黨員,全部同意華玉的建議。
於是,來自福建長樂的三大地主家族,金峰鎮的林一諤家,金峰鎮的林守忠家(我的姨婆劉碧玉的夫家),二劉村的劉家(劉碧玉劉華玉的娘家)於1948年一致行動,將長樂和福州的所有田產無償分給了貧苦百姓。
半個世紀後,作為母親家族第五代的天主教徒,我來到北歐讀MBA。和歐洲同學說起這段家事時,我的白人同學個個肅然起敬,讚歎說:"你們家的長輩太了不起了,男人們個個是比爾蓋茨,女人們個個是美琳達。"他們鼓勵我將這段家族故事寫出來,翻成英文版,他們要讀給自己的孩子聽。
比起西方的比爾蓋茨美琳達,中國舊社會的比爾蓋茨們可謂命運多舛,長期以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我的兩個叔公們的後半生是這樣的:
1949年,一諤的兩個弟弟又送貨去台灣了。幾個月後準備乘船返回福州,正逢國民黨軍隊大撤退,封鎖了金門,國共開始了長達幾十年的對峙。兩個弟弟從此留在了台灣,音訊全無。可憐他們的兩個妻子,守著空閨,含辛茹苦帶大了孩子。
此時,林家和劉家也倒了,在政治鬥爭的腥風血雨中儼如驚弓之鳥。按我母親的話說,他們活得比狗還不如。家族的人對兩個叔公的下落守口如瓶,對外隻說他們在戰亂中走丟了,估計凶多吉少。媽媽說,如果有外人知道她的兩個叔叔在台灣,他們家就罪加一等,死定了。
再說我的兩個叔公在台灣互相扶持著,靠做小買賣謀生,也沒有再娶,一心盼著和家人團聚。他們在淒風苦雨中等了幾十年,等過了花甲之年,再也等不住了。八十年代初,兩個叔公從台灣去了日本做生意,跑到中國大使館求助,要求回國與家人團聚。終於,他們回到了金鋒,見到了闊別幾十年的妻兒,又來到福州與哥嫂會麵,幾家人相擁痛哭。
二叔公決定在福州定居,他和外公湊錢買了一套房子,打算百年之後將房子留給我的舅舅。他少年時娶了自己的表姐為妻,大概是近親結婚的惡果,生下來的女兒一點也不聰明,而且性格懦弱,不幸遇到了惡夫,經常遭遇家暴,又不敢離婚,精神有些失常了。惡女婿知道老丈人有些錢,時常上門來勒索。因為女兒在惡人手上攥著,老兩口敢怒不敢言,活得顫顫驚驚的。二叔公早就打算好了,他的房產隻會留給哥哥的孩子。
我的三叔公和家人生活在金鋒。他的獨子有出息,在縣政府做個小官,手裏有點實權。
我見過二叔公幾次,從未見過三叔公。
他們回國後的第三年,也就是1987年,台灣政府解禁,台胞可以赴大陸探親了。媒體的相關報道很多,許多團圓的故事催人淚下。我讀了不少故事,發現很多男人去台灣後,抗不住歲月的摧殘,紛紛在台灣又成了家,可憐他們的大陸老婆孩子苦等幾十年。
我的兩個叔公怎麽如此與眾不同呢?媽媽說,他們的族規很嚴,男人絕不能納妾的。而且,天主教徒嚴守一夫一妻製,妻子還活著,叔公怎敢再娶?不被逐出家族才怪呢。那一代的長輩即使出息不大,都是很聽話很守家規的,想法與現代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