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我心目中的二劉女神碧玉和華玉後,該輪到二劉男神劉必成出場了。
其實,我一直沒見過他。他在媽媽的敘述中,總是帶著一層神秘的麵紗的。
劉必成是碧玉和華玉的大弟弟,媽媽管他叫“三舅”。媽媽說,她的外祖父有一個親弟弟。高堂在的時候,兩個親兄弟不分家。母親的外祖父有兩女兩男(碧玉華玉必成必新),他的兄弟有四男兩女,十個孩子排行下來,必成是男孩中的老三,必新是男孩中的老四。
媽媽很少在我的麵前提她的兩個親舅舅。我至今對必新舅公的情況一無所知。關於必成舅公,我曾在幾年前的一篇散文中這樣寫道:
去年和媽媽外出度假,媽媽心情大好,坐在向海的房間裏,和我們扯她的家事。以前隻知道媽媽家族出了很多“地主惡霸”,沒想到家族裏也出了個現實版的“餘則成”和“張公甫“(電影《與魔鬼打交道的人》中的主人公,地下黨員)的結合體。
“餘則成”是外婆的親弟弟,出生名門世家,風流倜儻,表麵是大酒廠的老板,家族企業的繼承人,私底下是中共地下黨員,又以私人身份加入國名黨,與許多國名黨要員私交甚好。我的舅公是福建地下黨曆史上著名的二十四君子之一。二十四君子指的是解放前活動在福州長樂一帶的二十四名中共地下黨員,出生入死,成功掩護過多位在福建開展活動的共產黨高級幹部。因為行蹤敗露,先後有二十一位地下黨員被捕,光榮就義。舅公是三位幸存者之一,他們的事跡被編進福建地下黨史,收藏在省圖書館裏。
可是“餘則成”的兩個親姐姐,也就是我的外婆和姨婆,並沒有沾到弟弟的光,唯一一個嚐到甜頭的,是舅婆娘家的表弟。他的強奸團夥被公安機關一網打盡,本來這位表弟是被定性為主犯的,應該槍斃。“餘則成”抵不住老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求情,找了省委領導重新查案,表弟才拿到“免死金牌”,被定性為從犯,不需要吃槍子了。
我的大表舅(姨婆的大兒子)從小品學兼優,是媽媽這一代唯一考上大學的,廈大物理係的第一名。本來係裏要保送他去蘇聯留學的。大表舅在家族成員一欄寫上了“餘則成”舅舅的大名,以為可以沾沾舅舅的榮光。組織做了調查,發現“餘則成”舅舅曾經是國民黨員,以家庭成份不好為由,取消了大表舅的保送資格,將大表舅分配到舉目無親的江蘇做一所中專的物理老師。可憐的大表舅哭得死去活來,連上吊尋死的心都有了,姨婆摟著心愛的大兒子嚎啕大哭,眼睜睜看著兒子被“發配”到江蘇。從此,媽媽的家庭對舅公的名字噤若寒蟬,從不將他的名字寫在個人檔案上,隻是和他偷偷來往。我從來沒有見過舅公,沒有機會一睹長樂“餘則成”的風采,不然,今天寫真實版的《潛伏》的,就該是本人了......
這篇文章上了文學城頭版後,有網友熱心地提醒我:還記得福建地下黨史上的城工部事件嗎?二十四君子該不會是被自己人給殺掉的吧?
我趕緊去百度惡補城工部事件的始末,心中很多疑問:三十年代民國政府在長樂金峰設聯保駐地時,我的高祖是聯保主任。聯保主任一般由當地的大地主擔任,負責為國民黨駐軍提供糧草。因為這層關係,林家和劉家認識軍隊裏的很多要員。為什麽家庭背景複雜的必成舅公沒有遭到地下黨的內部清洗呢?
我找了個機會,又小心翼翼向媽媽求證。自我上中學後,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好,她大概後悔從前重病時和我講了太多的家事,開始有意識回避這個話題。我的外公外婆生前對他們的過往隻字不提。我理解長輩們內心的痛苦,隻要他們不說,我也盡量不追問家族的過去。我隻願家裏的長輩開開心心地度過晚年,將所有的秘密帶走。
媽媽對舅公的事其實也不知道很多,我再次問她時,她仔細想了很久,糾正了從前的一些說法。她說她的三舅必成是個讀書人,並沒有繼承家族的酒廠,而是當了中學校長。他二十幾歲就做了校長(學校的地點和名字媽媽全然不知)。必成上中學時,不知什麽原因,全班同學一齊加入了國民黨。後來必成接觸到馬克思主義,思想起了很大變化,又加入了共產黨。必成有著出色的組織才能和領導才能,在他的秘密策動下,全校28名員工都成了傾共分子。學校成了地下黨的外圍組織,福建多名共產黨的高級領導多次在校園裏秘密活動。
1948年,必成舅公聯同姐姐弟弟等幾家人將家族的田產無償分給貧苦百姓。
解放後,他不求升官,要求回到教育戰線工作。組織保送他到南京大學念了研究生,學成後必成被分配到廈門從事教育工作。文革期間必成受到衝擊,身心俱疲,退休後安居二劉老家。
文革後,當年的二十八君子再聚,僅餘三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並沒有喪生在國民黨的屠刀下,而是慘死於自己人的無情殘害。二十八君子的事跡被寫成書,收藏於省圖書館。媽媽也不記得書名了。
身為劉家的後人,我是完全理解必成舅公教書育人的選擇的。劉家的祖上出過名垂史冊的進士,劉氏後人一直以書香世家自居,重知識輕利益,學曆最高的必成選擇教書是眾望所歸,家族的驕傲。到了母親這一代,因為時代的原因,隻有我的旗表舅一人上了重點大學,又做了大學校長。在族人的眼裏,旗表舅光宗耀祖,家族地位比改革開放後經商致富的其他成員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