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外公去世。幾個月後,我拿到北歐商學院的入取通知書,飛到挪威就讀工商管理碩士學位,開始了我的人生新旅程。
畢業後,我移民加拿大,在美國留學和工作的妹妹也來到加拿大與我團聚。我們打電話給父母,勸說他們移民。母親說,她一輩子沒有離開福州,從未想過這輩子會出國定居。出國是一件大事,他們老兩口要好好考慮一下。
半年後,媽媽打電話給我,終於答應出來探親了。如果覺得加拿大好,他們可以考慮移民。
老兩口坐火車去了北京,到加拿大使館遞交了探親申請後,決定順道去逛逛承德避暑山莊。臨出發的前一個晚上,爸爸在旅館腹痛難忍,幾乎要昏死過去了。媽媽慌了神,趕緊掛電話給北京的秀表姨(她本想去完避暑山莊再聯係表姨的)求救。秀表姨一家在北京發展的很好。她是某大醫院的黨支部書記,老公是某部委的高級英文翻譯。老倆口剛剛退休,在家裏享清福。秀表姨動用了她的人脈關係。很快,醫院的救護車到了,將爸爸運往急診室,一查,是急性胰腺炎。因為搶救及時,爸爸很快脫險了。
三天後,躺在病床上身體仍舊很虛落的爸爸給我們打長途。他說,多虧了秀表姨,不然你爸爸就要去天堂報到了。我在電話那頭哭得稀裏嘩啦的,對父母說:“你們快出來吧,我們永遠不要分開了。”
不久,父母出來探親。他們來加拿大的第一天就愛上了它,決定留下來不走了。我們趕緊遞交了家庭團聚申請,不到半年,移民紙就下來了。
媽媽又向我斷斷續續講了很多家事。我的旗表舅大學畢業後去了江蘇,赤手空拳打天下,憑著過人的才幹,當了江蘇某高校的校長。他的兩個兒子也都學有所成。大兒子是醫生,小兒子做外貿。兩個兒子都成家了,夫妻關係和睦,妯娌倆感情很好,也同公婆相處融洽。旗表舅和表舅媽已經退休了,有著非常幸福的晚景。劉家本是書香世家名門之後,到了母親這一代,因為家庭變故,隻有旗表舅一人上了重點大學,又做了人才濟濟的江蘇省的大學校長,算是為家族爭光了。
我和妹妹同媽媽開玩笑:“媽媽,你不覺得你的人生很完美嗎?如果你的家族沒有破落,你一定嫁給了旗表哥,你們家有表親聯姻的先例的。那麽,你就是校長夫人了。後來你家沒落了,你磕磕碰碰的,還是遇到了爸爸。爸爸的學識才幹人品與旗表舅相當,都是男人中的極品。你現在是總工程師的太太,也很不錯。所以你的人生不管如何兜兜轉轉,總會遇見美滿婚姻。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啊。”
媽媽聽了之後哈哈大笑,感覺好極了。她來加拿大後,去診所體檢,告訴本地醫生自己三十幾年前得了惡性腫瘤,已經多年沒複發了。醫生說:“恭喜你,你已經脫帽了,是個健康人了!”
媽媽退休後,脾氣好了很多,比年輕時好溝通多了。她告訴我,外公去世後,兩個叔公也相繼去世了。叔公們偷跑回大陸與家人團聚後,其實相處得也並不很融洽。在福州定居的二叔公和老婆經常吵架,幾十年的隔閡,兩個人的思想和性格發生了很多變化,有些格格不入。吵多了,兩個人打算要分開過。外公以大哥的身份去勸架,說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應該互相珍惜著過完這一輩子。父輩不在,長兄為父,二叔公夫婦還是很守家規的,聽從外公的話,也就不再吵了。二叔公嫌大陸的生活條件不好,打算帶著老婆回台灣定居。他是偷偷跑回來的,雖然台灣政府已經解禁,同意台胞回國探親了。但二叔公在解禁前的叛逃行為已經觸犯了台灣法律,政府拒絕他再次入境,他連養老金都沒了。二叔公隻好留在了福州,靠著在台灣的一點積蓄重新做起了小買賣,每天到家附近的菜市場賣些香菇木耳等山貨掙點零花錢。媽媽說林家的人除了會做生意,沒有其他本事。不久,二叔公的老婆去世了。叔公的無賴女婿又上門來糾纏,向他討錢。二叔公怕極了,趕緊將自己的餘錢存在長樂的親侄子那兒(即三叔公的獨子),需要時到侄子那兒去領錢花。二叔公臨死前,錢已經花了差不多了。女婿女兒沒有來看他,隻有好心的侄子守在身邊。侄子問二叔公:“剩下的錢你打算給誰啊?”他一直盯著二叔公的嘴,想聽他親口說出臨終遺言。二叔公隻是張了張口,什麽也沒說就咽氣了。侄子(也就是媽媽的堂弟)跑來問媽媽意見,媽媽說:“叔叔一生淒涼,就用這些錢給他風光大葬吧。”
住在長樂的三叔公,似乎也不太快樂。回大陸幾年後,他吵著要一個人回台灣,與二叔公一樣,他也被拒了,在長樂度過了他的餘生。
所以我家的祖輩,解放後無論是留在大陸的,還是被迫在台灣呆了幾十年的,似乎都沒有太好的命運。這是中國人普遍的心酸,幾乎每家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