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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裏的一抹霞光-地中海莢蒾

(2015-12-19 09:48:39) 下一個

關於霞光的記憶,最溫暖的一個片段:

五歲那年的暮春,我第一次到福建山區與下放的外公一家生活。外婆每天清晨五點多鍾起床為全家人升火做飯,我也跟著早起,一個人爬到院前的小土坡上采摘帶著珠露的木槿花。鄉下人用木槿花瓣裹著地瓜粉做煎餅,鮮嫩可口,我喜歡這道菜,外婆三天兩頭做給我吃。

吃完早飯後,兩個知青舅舅到隊裏出工,胖胖的長相酷似彌勒佛的外公穿著一件破著洞的白汗衫,黑色肥短褲,頭上一頂破草帽,手裏挎著大竹籃,也往土坡上去 了。翻過土坡,就是綿延數十裏的長滿翠竹的山丘。外公不是去林子裏采草藥,就是到隔壁村為人看病。外公每次上山時,我和外婆站在大院裏目送他遠去。他即將 翻過小土坡,估摸著要走出我們的視線時,總是習慣性地回頭衝我們揮手微笑。每當這時,天邊的一縷朝霞恰恰映射到他的帽簷,他笑盈盈的臉龐顯得格外生動。整 個寂靜的小村莊似乎突然蘇醒了,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這個畫麵從此定格在我的腦海中,伴我走遍大半個人生旅程。

幾個月前,熱心的老同學從沙縣檔案館裏調出了文革期間上山下鄉人員安置花名冊,外公的表格裏有一行鋼筆小字:本人還會看病。

我看到這行字,淚如雨下。因為我知道,這是他主動要求加上去的。他在世的時候,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會看病,到哪兒都要自我宣傳一下。從十二歲幫助祖父打理 家族生意開始,他就跟隨名醫,苦讀醫書,發誓要治好母親的偏頭痛。成家後,又鑽研藥書,治療太太的不孕症。他到處為人免費看病,還貼錢為窮人買藥,將行醫 當作慈善事業來做。二十四歲那年,外公因為治好太太多年的不孕症,名揚鄉裏,上門求醫的人紛至遝來。他對患者說:“我看病不收錢,等我哪天落魄了,你們再 給我錢不遲。”

媽媽說他是“烏鴉嘴”,不幸言中,外公解放後終於淪落成窮人,開私人中醫診所謀生。雖然窮得隻剩下“背心短褲”(這是算命先生在解放前對含著金匙出生的外 公的下半生的掐算,果真中了),但他濟世的心從未改變過,給五保戶免費看病貼錢買藥,定期回老家為鄉親義診,幾十年來從未間斷過行善。

他下放時,見到農村缺醫少藥,非常揪心,於是經常上山采草藥製成藥丸分給鄉親。在他的熏陶下,我的兩個舅舅也學會了製藥丸,鄰居老黃家的兒子遙遙也開始辨識些草藥,上山瘋玩時會抓一把草藥回來給外公晾曬。

學工程的爸爸跟著媽媽一起翻草藥書,從最初的一竅不通,到熟記諸多偏僻的草藥名。

我嘛,兩三歲起就開始翻草藥書,看圖識草藥,長大後忘了不少,但喜歡花花草草的習慣卻保留下來了,是典型的”葉公“。

我絕對相信,一個人的原生家庭對他(她)的影響是巨大的。

今早約了朋友在列治文喝午茶,突然發現了馬路中央的安全島上飄來一片紅霞。深冬時節,地中海莢蒾( Viburnum tinus)        終於隆重地開了。它殷紅色的米粒小花蕾密集地覆蓋在綠油油的枝頂上,如一片紅霞漂浮在墨綠色的樹冠上。 小小的五瓣花朵是粉白色的,有股暗香,上百多花聚成直徑約10厘米的花傘。去年花朵凋謝後留下的紫黑色的玲瓏小漿果還在,配著雲霞般的花朵,為蕭條的冬天 帶來明媚的色彩。

喔,冬天裏的地中海莢蒾,不經意鑽進心裏的一抹霞光,忽然釋放了過去所有美好的記憶。我想起了五歲那年籠罩在鄉村天空的那抹朝霞,以及破草帽下外公燦爛的笑臉。

我回到家,將那張寫著”本人還會看病“的下鄉人員安置名單複印件從電腦裏打印出來,放進我的私人檔案。這份珍貴的資料,連同那抹霞光記憶,將作為傳家寶,留給我的兩個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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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hua_3竹 回複 悄悄話 英國現在正是地中海莢蓮Viburnum tinus盛開的時節,到處都看見,很有春回大地的感覺。
南小鹿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橫塘雨眠' 的評論 : 1979年外公全家平反回城,他又接著開診所,做善事,1997年過世。他臨終前的情形我寫在了《天主教徒的葬禮》,發在博客裏。我從他身上看到了天主教精神。他是舊中國的紮克伯格,我們家族的驕傲。
橫塘雨眠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很感動!不知你外公他老人家後來境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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