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次列車（一）英雄救美

十九歲那年，虹在南國的一所高校讀工商管理專業。校園裏的鳳凰木熱熱鬧鬧開了一樹紅花，她坐在婆娑的樹影下，給在北京科技大學的男友泉寫了一篇散文《四十五次列車》：

 

我沒有乘過這班火車，卻總在幻想著，它如何載著我斑駁的心，從北向南，穿過大半個中國來找你。

 

首先是從首都出發，冒著黑煙，一路長嘯，駛向廣袤的華北平原。

 

平原像一張展開的地圖，上麵點綴著菜園，花園，蒼翠的小樹林，以及網狀的縱橫交錯的的溝渠河道。草地在陽光的照耀下似碧綠的絨毯。這裏草盛花美，生機勃勃，微風挾著泥土散發出的芳香。

 

平原對我說：“留下吧，現在我為你獻上的是碧綠的華衣，幾個月後，還有燦爛的秋實和飄飄灑灑紛紛揚揚的白色世界。“

 

我卻搖頭低吟著：“我要去南國找愛人。我的愛人是閩江邊上矗立的羅星塔。隻有她在夜色中幻現於江麵上的燈光，才能抹去我額前濃濃的憂傷。”

 

列車從泰山腳下經過，但見古木參天，水清泉冽。泰山對我說：“留下來，在我的懷裏看日出，你會領略什麽是‘一覽眾山小’的氣魄。我的瀑布飛流如萬箭齊發，又像銀河飛瀉。來走我的又窄又高的十八盤吧，這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如此迷人。”

 

我卻婉拒了它的盛情：“我要去南國找愛人。我的愛人，是閩江邊上高聳的石鼓名山。隻有她山頂的密密雲霧和仙境亭台，才能解我愁思。”

 

車過江南時，所有的河港和汊道都掩在濛濛細雨中。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柳絮也沉沉飛向遠方。我年輕的心啊，已不適合清揚繡簾，醉臥深巷。此時，閩地的竹林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碰撞聲，那是愛人向我發出的急切呼喚：快快回歸。

 

這聲聲呼喚是如此的熱烈和纏綿，以致於奇峰匯聚，峭壁千仞，獨領天下名山風騷的黃山都無法讓我流連。我用足馬力，一路狂奔，駛向熟悉的福建丘陵。這裏藤蔓交錯，野梔子和百合飄散著夢囈般的素香。我長嘯一聲，山鳴穀應。隻是這過耳的山風使我聾了，我分辨不出，哪句才是愛人的對答。

 

清晨時分，我疲憊焦灼的心，在兩天三夜悲喜交加的長途跋涉後，終於停泊在終點站：福州。

 

這篇散文，虹是以泉的口吻寫的。虹的爸爸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當年以極高的分數從福建考到北大。從溫暖的南方來到北京生活了四年，爸爸顯然很不適應。他這樣對虹形容他的大學生活：那裏的冬天可冷啦，而且副食品奇缺。一到冬天，沒有好吃的綠葉蔬菜，我們這些南方人隻能在學校食堂啃白菜和茄子，一吃就是好幾個月。天寒地凍，我們貓在宿舍裏大門不出，偶爾出去學學溜冰和滑雪，算是沉寂的冬天的一大生趣。

 

因此，虹爸堅決不讓女兒報考北京，所有的高考誌願，都是以上海作為分界線。“長江以北，堅決不去。”爸爸很堅定地說。虹被爸爸洗腦無數次，覺得爸爸言之有理，終於將第一誌願填到了比家鄉福州更加南方更加溫暖的廣東。

 

虹的同班同學泉卻選擇了北京。泉身材瘦削皮膚黝黑，一米七的個子，五官鮮明非常有精神，典型的福建男人的長相。他倆初中就在一個班了，都住在福州的漢東區。老師把班上同在漢東區的幾個孩子編成一個路隊，虹是路隊長，放學後領著同學一起回家，這樣過馬路時大家相互有個照應。放寒暑假，同一個路隊的同學還可以不時在某個同學家相聚，探討功課。

 

泉是路隊裏最沉默的，一開始虹幾乎和他不說話，覺得這個同學難打交道。直到有一天，泉來了個英雄救美，虹對他的印象才大大改觀，甚至產生了朦朦朧朧的愛慕。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每次放學，虹帶領的路隊要經過一條叫“紗帽井”的小巷，小巷兩邊是一排排舊式的大院，屬於解放前富人的深宅大院。後來富人被鎮壓了，城市平民三三兩兩地搬了進去，一座大院往往擠進了十幾戶不相幹的人家。

 

路隊裏有一個叫莉的漂亮女孩，活潑好動。經過一家破舊大院時，莉和站在大門口的一個二十幾歲的社會青年搭訕起來，聽到男青年說他們的院子裏種了很多奇花異草，莉趕忙問：“我們可以進去參觀一下嗎？”也不等對方回答，她拉著隊裏的幾個男生就往人家的院子裏湊。虹攔不住他們，也隻好跟著進去。

 

莉不但口快，手腳也好動，看到滿院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忍不住用手觸碰植物的葉子，還轉轉花盆。“這個伊妹手真賤。”社會青年有些不滿地用福州話說。話語一出，莉就不小心碰倒了一個擺在圍欄上的花盆，陶製的花盆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男青年急了，拉著莉的衣領要她賠錢。莉漲紅著臉尖叫著：“救命啊，有人耍流氓啦。”掙紮中，莉終於擺脫了男青年的糾扯。男青年不忿，努起嘴，一聲尖銳的口哨，一隻大黃狗突然從院中的一個角落裏衝了出來，朝這群初中生奔去。

 

有男生見勢不妙，大叫一聲：“大夥兒快逃！”於是一幫初中生紛紛逃出大院，朝巷口奪命狂奔。

 

虹功課好，但體育不行，尤其100米短跑次次要補考，眨眼就落在最後，眼見著大黃狗離她越來越近，馬上要撲上前撕咬她的書包了。虹絕望地驚叫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跑在隊伍中間的泉突然一回頭，用手裏的長柄黑傘往地上狠狠一敲，做出攻擊的架勢，大黃狗嚇了一跳，趕忙轉身逃了。

 

逃出生天的虹氣喘如牛，過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對泉說：“謝謝。”

 

泉不以為然地說：“我小時候在鄉下呆過，外婆教我怎麽對付惡狗，沒想到今天用上了。”

 

虹從小就喜歡聽劉蘭芳的評書，看章回體的舊式武俠小說，知道“英雄救美”是怎麽回事。泉的這出，也有點現代版的“英雄救美”的味道。她不由對泉心生感激，這個沉默寡言相貌平凡的男生在她的眼中也開始形象高大起來。從此，虹每次在校園裏和泉四目相對時，總要善意地朝他笑笑，泉也回她一個淺淺的笑。

[南小鹿]

回複 '山地' 的評論 : 福州師範一附小所在的小巷，郵電總站也在那兒

[山地]

紗帽井好熟悉的名字，伴著我童年的回憶卻想不起它的具體位置。我也是福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