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伴們去哪兒（一）

(一) 三十年後的重逢
我從沒想過會在溫哥華遇見梅。自小學畢業後考進不同的中學，我們似乎就再也沒碰過麵，轉眼間三十年過去了。
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Max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否還記得梅。梅此時正坐在Max家的客廳。Max和另一位福州老鄉閑聊，提了到我的中文名字兩次，梅突然插嘴了：“你們的那個朋友應該是我的小學同學，我們一個大院長大的。”
Max提到梅的名字，我馬上想起了那個個子高高，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的女孩。美女總是令人難忘，梅是小學裏個頭最高相貌最俊的女孩。我也一直認為她是福建省重工業大院裏最美的女孩。
我們很快就見了麵。梅大學裏學的是服裝設計專業，畢業後不久就東渡日本留學，她帶著夫君回福州發展時，我已出國留學移民了。自小在一個大院長大，我們幾乎沒有來往。福建省重工業大院太大了，員工並家屬就有兩千多人，梅的爸爸是機械設計院的，我爸爸是冶金係統的，兩家父母在工作上沒有交集，我和梅同校不同班，我又是寒窗苦讀型的，沒事就關在家裏大門不出，所以自中學起就和梅連碰麵的機緣都沒有。
小時侯讀”同居長幹裏，自小不相識”時，心裏在發笑，這種現象隻能發生在交通不便，音訊閉塞的古時候吧？梅到分行找我，告訴接待處的同事她和我同一大院生活了二十幾年，卻處在失聯狀態三十年時，同事的嘴巴張成O型, 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到她誇張的表情，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小時候的性格大概過於內向封閉了。當你關閉心門不和外人接觸時，和鄰居近在咫尺也仿如隔世吧，這和“同居長幹裏，自小不相識”的古人也沒什麽兩樣。
歲月和生活確實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和性格。三十年後再見到梅，我已外向開朗，我們激動得互相給對方一個大擁抱。一起吃午飯，除了侃侃而談各自的生活經曆，梅還和我聊起了大院裏其他幾個兒時小夥伴的現狀。軍一直在一家台資企業做了二十幾年沒有跳槽，他喜歡穩定安靜的生活，沒事時逗女兒玩，極其愜意自在。彪和姐姐英去了美國。蓓三十好幾還雲英未嫁，忽然在同學聚會時邂逅中學同班，兩個未婚大齡男女終於擦出火花，很快就結婚了。
聽著這些小夥伴們的故事，心裏湧起一股溫暖的感覺。最近國內流行“爸爸去哪兒”，凡是參加節目的爸爸都人氣爆棚。為什麽沒有人做一欄“小夥伴去哪兒”的節目？當你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童年和青年的影子，該是怎樣的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啊。  

(二)  恒姐姐
梅嘴裏提到的軍住在我家對麵的職工宿舍樓，和我小學高中都同過班。軍最近常常讀我微信上“亂寫一氣”的文章，調侃我“不亂不亂繼續寫”。軍的記性很好，觀察入微，很多我想不起來的事，隻要一問他，他都能栩栩如生地還原，是做偵探的好材料。我常常覺得他入錯了行。
據軍回憶，他小時候在大院職工辦的托兒所見到我時，我總是一言不發，坐在小板凳上一整天，從來不跟小朋友一起玩，爸爸一下班就把我接走了。軍讀了我的微信時才知道那段時間我家庭有變故，母親病得厲害，爸爸根本沒時間管我，基本的啟蒙教育都忽略了。坐在一群活潑聰慧的孩子中間，我這個永遠隻能從一數到五，一見到六就發傻開始胡言亂語的孩子，自卑感嚴重，所以選擇了沉默。大院裏比我更沉默內向的，是恒姐姐。
恒姐姐比我們大幾歲，黑黑瘦瘦的，其貌不揚。她之所以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是因為她出門時常常帶在身邊的傻妹妹。傻妹比恒姐姐高半個頭，皮膚很白，姐妹倆一點都不像。傻妹出生時也是健康聰明的孩子，不幸得了腦膜炎，治好後留下了後遺症，不但走起路來歪歪斜斜極易摔倒，而且智力低下一臉的傻像。
傻妹一出來散步，大院中不時有些不懂事的小男孩在起哄：“快看，傻瓜來了。”麵對這些訕笑，恒姐姐總是麵無表情。她眼裏的柔情全部留給了妹妹，一直默默地攙著傻妹在院中一圈圈地散步。
記憶中，恒姐姐從來沒有和大院中的孩子有過任何言語交流，看來親妹妹被叫做“傻瓜”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和恒姐姐擦身而過時，我從來沒和她打過招呼。媽媽說小朋友會互相影響的，如果我交了壞朋友，也會開始墮落。和傻瓜在一起玩，是不是也會變傻呢？我心裏這樣惴惴地想著，見到傻妹就不自覺地躲開，更不敢跟恒姐姐套近乎了。
八十年代，中國掀起了“留學熱”，一向愛拚敢贏的福建人最先卷入了這股熱潮。我上高一的時候，為了讓我們了解海外留學生的工作學習狀況，老師們特地將本校在海外留學工作的師哥師姐們給母校老師的來信印成鉛字，發給我們做課堂閱讀材料。
我看到恒姐姐的名字時，一下驚呆了。老師在講台上神采飛揚地介紹恒姐姐：她是我們母校著名的才女。十六歲以極高的分數考進浙江大學，畢業後又到日本著名大學讀計算機專業的研究生。恒的才幹也得到了挑剔的日本人的賞識，她在日本的大機構任職，是公司的中堅力量。
同學中開始有人嘖嘖稱讚恒的成就。要知道，我的母校是藏龍臥虎的地方，在眾多的才子才女中脫穎而出獲得老師的嘉許並非易事。
恒姐姐的文筆很好，樸實自然娓娓道來，似極了她一向沉默不張揚的個性。她的文章，讓我看到了一個聰明勤奮蕙質蘭心的閩地女子。因為有個傻妹妹，她在成長的過程中遭遇了很多異樣的眼光：有嘲笑，有敬而遠之，也有同情。這些都被她默默地忍受了，化為前進的動力，無論身在何處都熠熠閃光，耀亮自己也耀亮別人。
我已經三十年沒見過恒姐姐了，但願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