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溝通 ——《孫子從美國回來》觀後感

看了國產影片《孫子從美國回來》，很是興奮，終於看到中國人自己拍的有關凡人小事的好影片了。這部片子是影壇新人曲江濤自編自導的處女作。這幾十年來，中國的國產影片多是立意很高，刻意要闡述一些高深哲理，或是要搞些個驚世駭俗的玩意，顯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來。什比如瘋瘋癲癲的荊軻去刺殺傻裏傻氣的秦王，手撕鬼子，妓女救國......等等，叫人看完了也摸不著北。看過這些“巨著”之後，覺得戲裏講的故事離我們那麽遠，那麽假，很是不靠譜。《孫子從美國回來》劇情簡單，每個觀眾憑自己的生活經驗和常識都可以相信這個故事會真正地發生在我們周圍。這個戲沒有驚天動地的戰鬥，沒有離奇的誤會，很狗血的謀殺，亂倫，陰謀和暴力，盡都是可能發生在我們鄰裏的渾渾噩噩的小人物的日常生活裏的瑣碎小事。這看似簡單的劇情卻能吸引人們饒有興味地看完，還深深被打動，這就顯出了藝術的高超來。

 

《孫子從美國回來》講的是陝西華縣皮影戲老藝人楊叔和兒子的繼子，美國準兒媳婦帶來的美國男孩布魯克斯單獨相處幾天中發生的事情。楊叔的兒子楊棟梁交了一個美國女友愛華。愛華是美國一家基金會在中國的項目負責人，楊棟梁是項目的誌願者。楊棟梁和愛華帶著孩子布魯克斯來拜訪公公楊叔。楊叔這個一輩子生活在小縣城的老人對不速而至的改嫁的美國媳婦和“拖油瓶”的美國孫子很不“感冒”，甚至反感。老人以娶了這樣一個媳婦和有一個 “拖油瓶”的美國孫子為恥，也恨自己兒子不爭氣，讓他在村裏抬不起頭。愛華和布魯克斯也明顯感到了楊叔對他們的不歡迎情緒。而愛華和楊棟梁偏偏又有急事，要趕到可可西裏去保護藏羚羊了，孩子則沒有選擇地必須留在這裏。從這裏開始整個戲的矛盾衝突就展開了。為了麵子，老人家想盡各種法子掩蓋有一個 “拖油瓶”的美國孫子的事實。他試著把小布魯克斯關在家裏，帶他去理發店把滿頭金發染成黑色，對人謊稱小布魯克斯是新疆人......等等。這些細節充滿笑料，讓觀眾們解頤歡笑。小布魯克斯是一個學過一點中文，但又聽不懂陝西方言的美國小男孩。這個在美國優越環境長大的孩子，初次來到中國鄉下，非常不適應，去鄉下的茅房嫌臭，要用布圍住鼻子，還要點上香；不吃中國飯，要吃漢堡包； 睡覺時把臥室門關得緊緊的，要保護隱私。這種種做派都叫老楊頭看不慣。可楊叔雖然古板，卻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找到小賣部的老板娘給小布魯克斯做了一個中國式漢堡包，也就是陝西肉夾饃式的漢堡包。看著孩子很香地吃著肉夾饃，老頭仿佛悟出了美國人和中國人看似不一樣，實際上也有很多相通之處。小布斯要喝牛奶，老楊頭隻得到鄉文化館王館長家去買，因為王家養了一頭奶牛。王館長是外地來的女婿，最近升官了，到縣裏當縣文化館副館長並“代理館長，主持全麵工作”。王館長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婿，楊叔對他頗無好感，譏諷他是“外來的女婿好升官”。但是為了給小布魯克斯買牛奶，也隻得硬著頭皮和他打交道。王館長要想出一番政績，正在謀化著辦“皮影藝術培訓班”，要勸說有一手製皮影好技術的楊叔承頭，當培訓班首席。老楊頭不答應當培訓班首席，但是小布魯克斯每天要喝牛奶，老楊頭又隻好每天去王館長那兒買。楊叔和王館長的互動牽出了故事的另一條線。

 

小布魯克斯在楊叔家闖下了不少禍：尿了床，打灑了楊叔好不容易買來的牛奶，翻箱倒櫃找出楊叔珍藏的孫悟空皮影來玩耍。他還把老楊頭用來練手勁的核桃砸了，夾核桃時又把門弄壞了。這讓楊叔很惱火。楊叔把小布魯克斯關在院子裏，不讓他到外麵見人，還強行給他染了一頭黑發，氣得小布魯克斯高聲尖叫。楊叔生氣時一不小心踩壞了小布魯克斯從美國帶來的一個蜘蛛俠的玩偶。 小布魯克斯以不吃不喝來抗議。楊叔知道蜘蛛俠是小布魯克斯崇拜的英雄，老人感到心裏不安。老楊頭熬了個通宵，做出了一個皮影的蜘蛛俠。孩子很喜歡這個皮影的蜘蛛俠，興奮地和老人玩起了皮影，老人也教孩子學習手影。一老一少的心開始向彼此敞開。楊叔給小布魯克斯講了中國春節的傳統，小布魯克斯還和爺爺老楊頭約定來年春節的時候見麵，一起吃團年飯。楊叔和小布魯克斯相處得像親爺爺和孫子一樣了，縣裏新成立的皮影培訓班也要公演了。就在此時，愛華和楊棟梁回到家，楊棟梁告訴父親他和愛華分手了，愛華計劃第三天帶著孩子回美國去。第三天正是楊叔表演皮影的日子。楊叔真地生氣了，罵他兒子：“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敗筆！”……看到這裏我的心被故事緊緊抓住，期待著它的結局。

 

這個電影叫人感動，雖然它沒有離奇的情節，驚人的特技，嘶叫一樣的歌唱，以及唯美的畫麵。它是那麽平實的一個故事，但是故事裏的每一個細節又都那麽真。我記得少年時期學習寫作時我的老師，一位老作家告訴我，摹人，狀物，寫景和抒情一定要做到描寫的準確，生動和鮮明。其中準確是第一位的，如果對細節的描寫精細入微，那就一定會很鮮明，也會很生動。任何事物都是獨特的，一些看似相同的東西，深入觀察會發現微妙差別。能發現和表現出這些些微的不同，就能凸顯出事物的個性，必然給人難忘的印象。《孫子從美國回來》的創作者很好的把握了這一原則，在楊叔和小布魯克斯相處短短的幾天的平凡生活中發掘出來那麽多感人的生活細節，又經由對這些看似簡單的情節展現出一老一少的心理變化。這些情節是十分真實，讓觀眾確信這是會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真正發生的。在這個基礎上，劇中人在故事劇情發展中所表現的喜怒哀樂和產生的心理轉變也就格外令人信服。這就是細節的描寫在戲劇中的力量。其中幾個簡單的例子就說明了這個問題。布魯克斯一到楊叔家手裏就不停地把玩一個蜘蛛俠玩偶，可以看出這是他心愛的玩具。楊叔帶他進城理發後，他又被街邊攤上的一個蜘蛛俠頭罩吸引，逼著楊叔給他買了一個，戴在頭上回了家。通過交談，楊叔知道布魯克斯崇拜蜘蛛俠，這是他心目中懲惡助善的英雄。楊叔多年來用皮影戲表演孫悟空的故事，那一副孫悟空皮影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在他看來孫悟空才是齊天大聖，真英雄，蜘蛛俠不過一個妖精而已。通過蜘蛛俠玩偶，頭罩和孫悟空皮影展開了兩種文化的碰撞，也引起了一連串的故事。最後楊叔和布魯克斯一老一少躺在床上玩孫悟空皮影和蜘蛛俠皮影，兩人的心也越貼越近。原來他們各自喜歡的孫悟空和蜘蛛俠都有著正直，勇敢，仗義，聰明，機靈的品格。楊叔很誠懇地對布魯克斯說為什麽要讓孫悟空和蜘蛛俠鬥呢？讓他們做朋友不更好麽？此時，兩個年齡相差幾十年，出身國度，種族，語言，教育和生活習性迥異的祖孫二人達成了對彼此文化的認同，把這個戲的主題升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心靈的溝通要靠理解和愛來實現。

 

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出不少。比如楊叔院子裏的那口井。最初楊叔擔心布魯克斯會失足掉井裏，在井蓋上放一個大石頭。他還嚇唬布魯克斯，說這井有多深多深，掉裏麵就直接到地球另一半，到美國了。布魯克斯還真相信了。戲的後半部楊叔又對孩子說以後想爺爺了就對著井叫他。這麽一口井也被導演做足了文章，增添了戲的感染力。編劇的功力還表現在人物的塑造很真實和生活化，不像近年來中國電影和戲劇裏的人物普遍的臉譜化，非黑即白，好就好得像天使，壞起來就是魔鬼，假得很。戲裏的一個重要角色王館長就塑造得很生動，可信。這是一個文化不高，但又有著一定政治背景的年輕人，一個什麽有來頭的人物的女婿。這個王館長靠著一定的關係提拔到縣文化館當副館長，主持工作。新官上任，雄心萬丈地要想幹出點名堂，張羅著要成立皮影藝術培訓班。他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皮影藝術引領旅遊事業，各種經濟效益。。。。所以一心巴結楊叔。這樣一個雄心萬丈的年輕人，期望做出成績，也希望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廣闊的前程是可以理解的。這位館長文化和見識有限，但這並不妨礙他要想把鄉鎮的皮影藝術推向全國，衝向世界的誌向。這確實也是我們熟悉的當前很多鄉鎮幹部們普遍的狀況。如果你有機會和國內的鄉鎮幹部們接觸一下，就可以發現許多和王館長一樣的基層幹部，有的要把當地的草編工藝推向世界，有的要創出行銷世界的米花糖品牌，還有要釀出能征服和歐洲世界的佳釀……, 這就是我們這個浮躁時代的特征。從這裏我們不難看出王館長是一個具有很強的典型性的人物。

 

看來編劇曲江濤是一個“有生活”的人，他觀察事物的能力很是了得，所以處女作就表現出了不凡的功力。現在國產影片市場上爛片太多，好些憑空編造的東西充斥市場，電影的票房主要靠商業促銷手段。看慣了好萊塢影片的人，要決定看一部國產片需要下很大的決心。得虧政府對好萊塢大片實行了很多限製政策，否則，國產電影市場真的會很慘很慘的。我仔細思考了這部電影成功的因素，感到很重要的一點是編劇和導演的創作是以生活為依據的，因為有生活，所以有豐富而感人的細節，演員的表演也才有生活的依托，就自然，生動。其實好萊塢電影就是靠這樣的品質走在世界電影的前列的。我真心希望我們中國的電影工作者能麵向普通民眾的生活，發現好的創作題材，準確表現我們普通中國人的生活，把中國人的形象真實地呈現在銀幕上。中國電影要麵向中國觀眾，而不是去取悅外國觀眾 或印合國際影展評委的。中國電影還是有希望的！

 

 

宋喬  2016年1月13日  於木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