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上讀到京虎子先生的《直麵慢性病,拚的是態度》,很讚同他的見解。我在過去的博文裏也多次提到過要學會帶病生存。京虎子看來是一個有學識,有經驗,有眼光的醫學工作者。他所表達的對慢性病的治療的看法 深合我意。歌手姚貝娜乳腺癌複發去世給國人一個機會去反思和總結我們對疾病的態度,求醫的模式以及背後的文化等等。人類在與疾病的鬥爭中不斷探索,實驗,總結,形成了了不起的現代醫學。因為醫學的出現和發展人類的壽命也不斷延長。我小時候看到的五十多歲的人好多都牙齒脫落,拄著拐杖行走。所以那時人們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看看現在到處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活過九十歲的都不稀奇了。再看那些跳廣場舞的大媽們,成天玩的都是過去十多二十歲的人幹的勾當。這一切的變化都是拜科學進步,醫學發展之賜。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中共建政以後的幾年間中國人均壽命大幅提高。這個人均壽命在短期內大幅提高的直接原因是全中國推行新法接生,新生兒破傷風死亡顯著減少。新生兒是指出生後二十八天內的嬰兒。這個年齡組的死亡率減少就使全國人均壽命大幅提高。從這裏我們就可以看到現代醫學對人類健康的巨大影響。根據這點就可以看出那些成天指責現代醫學就是忽悠,是騙財害命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還有人宣稱什麽醫院關門後死亡率普遍下降的腦殘言論更是荒唐可笑。我們今天應該警惕這種反智主義的傾向。
京虎子先生重點談的是慢性病。其實人類的疾病是在不斷演變的。在最古老的時代,一個普通感冒就可以要了人的命。加之那時人均壽命不過二十多歲,所以那時的大多數疾病都是急性病,也許還沒有慢性病的概念。隨著生產發展,物質豐富,營養改善,人類壽命得以延長,這時才有了慢性病。中國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一個很普遍的病就是慢性支氣管炎。在街上,學校,辦公室到處可以聽到咳嗽的聲音。也經常見到肺氣腫引起的麵部發紺(麵色青紫,發烏)的人。那個時候心髒瓣膜疾病如二尖瓣狹窄,閉合不全等也很多,到處也可以看到兩顴紫紅的所謂“二尖瓣麵容”。隨著醫學的進步,對呼吸道急性感染(溶血性鏈球菌感染)的及時和有效處理,戒煙,職業防護的加強等,這兩種病都已經很罕見了。但是隨著人們壽命的延長,生活方式的改變,新的疾病有出現了,比如說冠心病,癌症等等。我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出國之前,國內罕有心肌梗死的病人。那時人們叫冠心病是“富貴病”,因為人們都意識到這種病是和生活方式改變密切相關的。那時的一部受歡迎的電影《人到中年》的女主角就是因為冠心病的阿-斯綜合症昏倒,被急救。那個情景是很可怕的。但現在冠心病在西方和在中國都是那樣普遍,我的同學,朋友裏不少人都搭有支架,或做過搭橋手術。由於這些新的疾病,也衍生出一些新的詞匯,比如“有架子的人”,指那些搭了心髒支架的人。但是即使是這種新出現的可怕的疾病,現在也越來越得到有效的控製。如京虎子先生所舉的例子,艾滋病也是一種新的慢性疾病了。我相信,當人們能有效控製癌症和艾滋病後,還會有新的疾病產生。人類就是在與疾病的鬥爭中成長,進化的。我說了這麽多,就是要想表明醫學科學在不斷進步,人類的健康也因此不斷改善,人均壽命也不斷延長。我們沒有理由否定現代醫學的重要貢獻。
我一直以來都認為一個民族的科學發展,醫學發展都和這個民族的曆史,傳統文化,哲學有密切關係。我過去聽說世界上有的文明強調人和神的關係,有的強調人和大自然的關係,而我們中華文明則更看重人和人的關係。似乎那種強調人和大自然的關係的文明更注重深入剖析事物,實驗研究和精確分析。我們中國人則顯得不太注重細節的精確,凡事愛講“差不多”。看看西方的菜譜,放多少克鹽,多少克糖都記錄得很精確。我們中國的菜譜多是告訴你“鹽少許”,“糖酌量”等等。這種態度和方法就使技術無法更精準,研究不能更深入。在這裏我又要引起中西醫優劣的爭論了。中國的中醫是在中國人長期與疾病抗爭的過程裏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在巴斯德的病原學說問世以前,中醫和西醫及世界的其它醫學處於同等發展階段,治病的手段也隻有放血,針砭,草藥,礦物藥等等。中醫在長期實踐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理論體係,一個基於中國古代哲學理論的體係。隨著巴斯德的病原學說問世,抗菌素的發明,西方醫學沿著實驗的方法飛速前進。試管嬰兒的出現就是這樣一個進步帶來的奇跡。而中醫則把自己封閉在自己認為已經很完善的係統裏,拒絕學習其它體係的優長,拒絕改變,因而停滯不前。近一百多年來中醫確實沒有什麽大的,能讓人稱道的進步。中共建政以來中醫又被貼上了各種各樣的標簽,諸如國粹,傳統文化等等。對中醫的科學評價成了禁區。稍不謹慎就會被扣上反對祖國傳統醫學,民族虛無主義,崇洋媚外等大帽子。各大中醫學院的住院部都是西醫在支撐著。各大醫學院的中醫教研室也隻是一個擺設罷了。由於有著這張不能,也不準捅破的紙,醫學行內人都不敢對所謂中醫治癌,中醫治艾滋病的虛假宣傳做出批評。誰也不願意惹禍上身。我說過我不敢說中醫不能治好癌症,因為在科學上是證有易,證無難。任何事情不管多罕見,隻要你見過一次,就可以宣稱“有”。而要證明“無”,則必須窮盡所有的情況而不能發現,才可以說“無”。要說無,在大多數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目前醫學上治好的癌症患者,絕大多數都靠的是西醫。另外,迄今為止還沒有看到一個令人信服的中醫治好癌症的研究報告,不僅現有中醫學院沒有這種有效的工作,各大醫學院中醫科,以及腫瘤科“西學中”的醫師也沒有一個完整的能說明問題的研究。有的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的江湖術士號稱有祖傳秘方可以治癌,這是純粹的胡扯。想一想,“癌”這個字最早見於中醫典籍,今人根據現在對癌症的理解認為這就是現代人認識的癌症。但是過去典籍對“癌”的記載都過於粗疏,缺乏完整,科學的定義。再說,那時人的壽命極短,大多數人還沒到癌症好發年齡就已經故去,因為我們不要忽略癌症的一個最重要,最不可控製的危險因素,那就是老化。你可以不吸煙,不吃垃圾食品,不接觸汙染的空氣,但不可避免老去。以當時醫生多位個體行醫,且“癌”又極其罕見,要積累很有效的治療經驗是不可能的。
在這裏我們不必爭論中醫是否科學,因為這個題目太大。我過去的文章說過西醫和中醫隻是醫學發展不同階段的不同實踐形態或模式而已。討論中醫或西醫哪個不科學就猶如比較牛頓,愛因斯坦和霍金哪個更科學一樣滑稽。比如說在古代埃及人,希臘人用杠杆把巨石壘起來修金字塔和其它大型建築物。現代人用起重機建高樓大廈。你能說使用杠杆不科學嗎?但是現代醫學對癌症的診治和研究已經開始了一百多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記載完備的資料,數據等,也有了比較完善和可靠的治療係統。麵對這樣一個事實,為什麽不選擇比較可靠而且把握較大的現代醫學呢?我不否認你可以駕著漁船從上海航行到美國,雖然有很多危險。你也可以選擇乘飛機飛到美國。稍微頭腦清醒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兩種方法孰優孰劣。所以我建議不幸患了癌症的病人首先要尋求專門的腫瘤醫師和特定專科醫師(如婦科,耳鼻喉科,泌尿科和肝膽胰外科等)的幫助。我並不否定中醫在癌症治療中的作用,比如對身體的支持,緩解治療引起的一些副作用等,但不能把整個癌症的治療交托給中醫。至於有些人鼓吹中醫防治艾滋病,那完全是個笑話。前不久還有人建議把中醫派到非洲去治療埃博拉病毒感染則更是滑稽可笑了。
國人還有一個奇特思維就是追求完美,從孔老二開始就要做天地之完人。追求完美,不斷完善自己無可厚非,但是要做完人則無異於癡人說夢。國人不但要道德的完美,也要健康的完美,但是世界上卻找不到絕對的完美。道德上做不到完美,那就假裝,大家互相吹捧和掩飾,吝嗇可以說成是節儉,暴戾可以說成是剛直嚴正。身體上的疾患也要求徹底斷根,恢複絕對的健康。豈知絕對的健康哪裏辦得到呢?因此就求古方,偏方,這種求醫模式完全回到了古時巫醫不分的狀況。可以肯定地說就是愚昧,落後。京虎子先生的很多觀點和我自己過去說的要學會帶病生存是一回事。我雖然不是老年專科醫生,但現在看的絕大多數都是六十五歲以上的老年病人。美國先進完善的病例管理製度讓我很容易地複習和總結病人現有疾病與過去病史以及家族病史之間的關係。不少九十多歲的老人在五十多歲就發生過心肌梗塞,但是此後注意改變飲食習慣,戒煙,加強運動,數十年未再發生過心絞痛,直到九十多歲還能駕車外出。也有不少九十歲以上的老人曾經患過多種癌症,但整個身體狀況相當不錯。我自己的印象是西方的病人普遍比較相信科學。他們不少人並沒有受過很高的教育,但是卻有著一種對科學的信念,對專業人士意見的尊重。我自己到美國這麽多年也一直在不斷改變自己,無論從生活習慣或是思想方法上。我初到美國時看到病人付費去聽醫護人員關於飲食,生活習慣和方式改變的講座,感到不好理解。我覺得這些東西完全可以從書上看到,有些道理自己都可以推測到。後來我意識到這是美國人對科學的一種虔敬態度和對專業人士的尊重。再看這些健康講座的內容就發現這些講座的科學性很強,所談的東西都是在科學上有根據的。反觀國內的那些講座和文章,忽悠的成分太大,嘩眾取寵的東西太多,胡說八道的更不在少數。前幾年冒牌科學家的什麽“核酸營養”,現今流行的酸堿體質說,饑餓療法治癌症,螺旋藻和益生菌取代藥物,“把吃出來的病吃回去”等等都是典型的偽科學。凡此種種都說明國人應該增強科學態度,反對和徹底清除迷信。衛生部的官員,醫科院的學者首先就該帶頭提倡科學,反對迷信。
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是要有和疾病鬥爭的積極態度。目前的醫學水平不敢保證能治好所有的疾病和病人,但是人類曆史是向前發展的,醫學的進步給我們越來越多的希望。中國人講究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我也這麽認為。京虎子文中提到的曾經出任美國國務卿,先後兩度出任最高大法官的查爾斯·休斯的幼女、12歲的伊麗莎白患糖尿病的故事是一個極好的子。“以當時的醫療條件,這種兒童糖尿病經診斷後存活不過一年,醫生認為伊麗莎白隻有半年壽命”。但是這對夫婦沒有放棄女兒的生命,他們堅信多活一天就多一份希望。最終伊麗莎白堅持到了胰島素發明出來的那一天,她的生命沒有停留在12歲,而是活到73歲。我自己就見證了癌症和其它許多慢性病治療的進展。在我兒時,人們是聞癌色變,大家都明白患了得了癌是沒得治的。那時也沒有什麽好的抗癌藥,好像隻有氮芥類的藥物,副作用奇大。就是這樣也沒人要放棄的,這是生與死的搏鬥呀。那時的癌症病人能拖過一年的都不得了,但是人類壽命的延長不就是這樣一小時,一天,一月,一年,五年,十年慢慢增加的嗎?我常常想我那些患癌症和其它慢性病過世的親人,師長和朋友們如果能撐到今天,他們治療的結局會是多麽的不同啊!我看過了太多生離死別,照護過太多臨終病人,包括我自己的親人,好友和老師。我體驗過心裏流血的滋味。所以我也最討厭那些勸別人得了癌症不要治,要保持好的生活質量雲雲。這些人的腦子都是進了水的,一天到晚說些個自己都不明白的胡話,他們要到了自己臨終那天才會明白人是多麽渴求生命,生命又是何其珍貴!
最後我還想正告那些賣營養品,賣抗癌中藥,在網上吸引眼球,博關注的人:商人重利可以理解,但是一定要保持起碼的良知。不要一味追逐金錢而殘害性命。在你宣傳你的產品時做到起碼的實事求是。在你宣傳你的健康信念時心裏多一份責任,不要說些自己都不明白的胡話。
附: 直麵慢性病,拚的是態度
京虎子
歌手姚貝娜乳腺癌複發去世,讓我對包括腫瘤在內的慢性病有了一些想法,寫了三篇文章,利用微博付費文章的形式推送,引起很多共鳴,也招來很多謾罵。應共鳴的朋友的要求,合並整理了一下,貼出免費版,也給謾罵者們讀完全文的機會。如果您讚同我的觀點,請轉發多謝打賞。如果您不讚同我的觀點,少謾罵多思考,希望您能夠借此機會改變一下對慢性病的態度。
正因為許多國人對慢性病沒有正確的態度,才給騙子可乘之機,才有了許多沒必要的、無益甚至有害的過度治療,才有了誤信人言騙術、放棄或者中斷正確的治療。
急性病發病急、病程短,比如傳染病,得過之後就痊愈了,其中很多人因此有了免疫力,這輩子都不會得了。慢性病則病程發展緩慢,病情遷延不愈,得了之後往往就不會好了。在沒有抗菌藥物和疫苗的年代,急性傳染病是人們主要死因,比如上世紀三十年代北方中國人病死的原因中,傳染病占了三分之二。今天很多烈性傳染病得到控製,慢性病比如心髒病和腫瘤就成了人們主要的死因。
急性病有開始與結束,慢性病則隻有開始,其結束或者因為該病而死,或者因為其他原因而死。該類病一旦出現,往往伴隨終生,治療的效果不是治愈,而是控製,最好的結局是使之不複發。患者要習慣和慢性病共處,不管是幾年還是幾十年,隻要控製住了、最終沒有死於慢性病,就是勝利。
但是很多中國人不是這種思路,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所有的病都有可能治好,不管多少位醫生多少家醫院告訴他們同樣的事實,隻要有一位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對的主兒說能治愈,他們就毫不猶豫地把命交給人家,結果往往被騙了大半生積蓄,還過早地離開人世。
就拿腫瘤來說,醫生能告訴你的是五年存活率,這說的是五年以前被診斷出患這種腫瘤病人還有多大比例存活,這些病人中的很多人還能多活很多年,這是對腫瘤及其治療方法最合理的評估辦法。這種辦法的意義在於時間,和疾病做鬥爭在很大程度上是和時間賽跑,這一點很多中國人並不真正明白。
每個人都會死,對於多數人來說,不是死於這個病就是死於那個病,隻有少數人是因為衰老導致身體功能退化而死,也就是壽終正寢。控製慢性病的最終目的就是讓它不至於死人,比如現在對很多老年人的前列腺癌采取的辦法是不治療,因為等這種腫瘤能夠增長到危及生命的程度時,病人早就死了,治療則會有一些副作用,是沒有必要的。如果我們能夠控製住身體裏的慢性病,讓它在我們百年之前不會危及性命,或者等它危及性命的時候我們已經90多歲一百來歲了,這樣在這場慢性病和時間的賽跑中,時間勝利了。
去年,又一位開國將軍去世了,享年105歲,老人家在開國將領中是壽命最長的幾位。但是外人所不知道的是,當年由於工作繁忙,加上惡劣的政治環境,老將軍在50多歲的時候心肌梗死,成為一名冠心病患者。患病之後,他沒有相信偏方草藥、吃亂七八糟的強心的補品,而是認真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注意休息、加強鍛煉,成功地把自己的壽命延長了一倍,享受了50多年的幸福生活。
去年美國有一位老人慶祝她90歲的生日,她33歲的時候被診斷出患有乳腺癌,經過手術後,已經存活了57年了。不是所有的心髒病人或者乳腺癌病人都能存活半個世紀之久,但現代醫學技術會使每一位慢性病人的壽命都有所延長。相反,一廂情願地抱住徹底治愈的念頭而依賴傳統醫學和替代療法,則常常會過早地去世,喬布斯就是一例,這樣的例子在中國數也數不清。前一陣有一個揭露中醫騙局的采訪,當事人之一因為嶽父患糖尿病,他就到處找能夠治愈糖尿病的“名醫”,一次又一次地被騙,還是繼續上當,就是因為他認為得了糖尿病就應該想方設法治好。
有很多慢性病病人,在患病後除了認真服從現代醫學出身的醫生的安排之外,同時亡羊補牢,糾正自己不健康的生活習慣,不僅控製住了所患的慢性病,而且也預防了其他慢性病,得以高壽。上麵兩個例子就是這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才是對待慢性病最佳的辦法。
總有一天,您會麵臨父母親友患慢性病的處境,甚至是您自己患慢性病的處境,您將如何麵對?
假設某人到本城一家醫院看病,被診斷為腫瘤,接受了治療,然後就安下心來。泰然處之。這不是在中國,而是在美國。當然美國也有例外,有一位朋友在本縣的醫院被診斷為乳腺癌,治療後不放心,去了美國最好的醫院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那裏的醫生的治療方案和縣裏的醫生的治療方案毫無區別。這是因為出色的現代醫學教育和在職培訓使得美國的醫生的水平有保障,也沒有傳統醫學的因素。為什麽她沒有在手術前先去大醫院看一下?因為腫瘤治療的愈後取決於早期發現早期治療,醫生很可能家都不讓回,更不會任由你先吃幾個月草藥了。
但是,這種情況通常不會發生在中國,人們往往在診斷之後奔大城市,最後去北京上海,直到所有的醫生都告訴你患了腫瘤。一方麵出於人們的心理,一方麵出於對基層醫療水平的不信任,怕有誤診。中國的醫學教育和在職培訓並沒有實現醫生質量的基本保障,形成了參次不齊、人才流向大醫院的局麵。很多人不相信醫生的診斷,被診斷為腫瘤等慢性病後更希望是誤診。
這種不信任的態度不僅是小地方的人們的思維方式,也不僅是去中小醫院看病後的思維方式,我上大學時,同班同學在北醫三院被診斷為闌尾炎,不做手術,托關係跑到其他醫院去看,確認是闌尾炎無誤,回三院做手術時幾乎穿孔了。醫學生尚且如此,何況民眾?
這幾天我腦海裏老浮現一件幼年往事,當時老家的人一旦生重病了,先在縣裏醫院看,不治療,奔去長春,經白求恩醫大我父母的同學看過了,也不治療,奔北京,托我爸找北京的醫生看,最好是主任級別的。那趟火車到北京的時間是淩晨,他們專挑周日,因為這天我父親肯定在家,於是數不清的周日,我都在甜蜜的夢中被敲門聲喚醒。
記得一次姑父帶了一家人來,那孩子看著比我還小幾歲,坐在那裏不停地流鼻血,我爸一見就埋怨家長為什麽拖這麽久不治療。下一次姑父來的時候說,那孩子回去後很快就去世了。這幾天我腦海中總出現坐在我家沙發上不停地留鼻血的那個瘦弱的男孩子。如果從一開始就治療,他的生命會延長多少年?他的病有沒有可能被控製?
如果真有來世,希望他遇上一對明理的父母。
再假設如某人經過治療,腫瘤控製住了,然後好幾年跟沒事人一樣,不複查了,忙呀奔事業呀,腫瘤複發也不治了。這種情況在美國肯定不會出現,大家都老老實實地定期複查,病情有變化趕緊治療。在中國有很多人也是這樣,但確實有人不是這樣,不是因為他們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不惜命,而是因為有人告訴他們,化療副作用大,有人告訴他們,我能夠治好你的病。這些人或者是中醫或者是民間騙子或者是和尚道士氣功大師。於是這些患者放棄了現代醫學,不是不治療也不是因為忙,而是成了騙子的獵物,吃中藥喝草藥練氣功去了。
當年我們實驗室一位老技術員就是這樣,長期高血壓,吃降壓藥吃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說練氣功治高血壓,藥不吃了天天練功,沒多久就去世了,才五十幾歲。大家數一數你們看到的聽到的身邊發生的例子,看看有多少。
我再舉個例子,研究生剛畢業時,一位開公司的同學求我幫忙,是他一個客戶所托,山東來的,30歲左右,剛剛結婚,有一次暈倒了,在當地診斷為腦瘤。我帶著他去了在天壇醫院的神經外科研究所,找了專家看了,診斷無誤,又幫他住進了天壇醫院,做了全麵檢查,專家建議是不治療,希望腫瘤不增長。病人和家屬也很滿意,準備過幾天就回去了。
那天正在所裏做試驗,天壇醫院的同學來電話說你介紹的那病人急著要走,說要去看其他醫生。我讓他攔住等我趕過去,匆匆把手裏的試驗結束,騎車狂奔,結果在天橋商場門口撞上了一位騎車急著接孩子的大哥,讓人家罵個狗血噴頭,花錢給人家修車之後趕到天壇,那邊出院手續已經辦妥了。一問之下,得知他們聽病房裏的誰說外地有個專治腦瘤的神醫,特別靈。我盡力勸哪裏勸得住,他們夫妻急匆匆地去找那神醫了。下一次再見到我那同學時,得知這位比我大幾歲的年輕人已經去世了。
我不清楚這位憨厚的山東人是否死於腫瘤發作,但根據神經所專家的診斷,他起碼還能活好幾年,也許更久。
很多腫瘤不算不治之症,可是在許多中國人眼中,得了腫瘤就算絕症了,就可以胡亂治療和吃藥了。同時病人及家屬總會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大師在民間,能夠治好全世界科學家都治不好的絕症。這就是為什麽中國腫瘤病人存活率遠遠低於美國。
我父親死於直腸癌,原因是因為患癌部位,加上當年沒有結腸鏡篩查,診斷出來已經晚期了。他在治療期間結識了一群患同樣病的病友,他們中大部分沒有到晚期,結果這批病友中我父親是存活時間最久的。
記得那年回國時父親已經臥床不起了,來了一位病友,住在同一家幹休所,直腸癌診斷得比較早,治療效果也不錯,精神狀態非常好,他是來建議我父親和他一樣練某種專治癌症的氣功,被父親回絕了,因為1957年氣功第一次問世時,父親參加了對氣功的調查,知道那東西是什麽玩意。
幾個月後給家裏打電話時得知,那位叔叔去世了。
積極配合醫生、定期複查、按時吃藥是慢性病患者的準則,在美國,當病人提出有關替代療法和補充療法的問題、或者一些處於臨床試驗階段的療法的問題時,醫生通常會給出明確的反對意見,大多數病人接受醫生的意見和建議。而在中國,醫生往往不會這樣回答,甚至醫生有意無意地推薦,加上病房裏社會上流傳的騙子的信息,使很多慢性病患者過早地離開人世,按美國的標準,他們是被害死的。
目前還有很多疾病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但並不表明無法治療,而是根據現階段的認知和技術水平,采取保守療法的效果最好,也並不表明醫學對這些病永遠束手無策,還是我前麵說過的:時間。
艾滋病剛剛出現時,不要說發展到艾滋病階段了,感染艾滋病毒就如同被判了死刑。三十年過去了,雖然還沒有有效的艾滋病疫苗,但在艾滋病治療上已經今非昔比,在發達國家,大部分艾滋病人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製,艾滋病已經從一種急性傳染病變成了慢性病。這是我們這一代人所親曆的現代醫學的奇跡之一。有很多艾滋病人之前得益於輔助療法,堅持到了新的藥物的不斷出現,他們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製,他們的壽命不斷地延長。反過來看,那些號稱能治愈艾滋病的中藥和神醫害的人還少嗎?
病人和家屬都盼望奇跡,但是奇跡不在深山老林中、不是大隱隱於市、不在故紙堆中,奇跡在研究人員的大腦中、在科研和開發的鏈條裏。奇跡不是傳奇而是科學,或者說,隻有科學能夠創造真正的奇跡。
下麵我講一個奇跡。
1919年,日後出任美國國務卿,先後兩度出任最高大法官的查爾斯·休斯的幼女、12歲的伊麗莎白被診斷為糖尿病。以當時的醫療條件,這種兒童糖尿病經診斷後存活不過一年,醫生認為伊麗莎白隻有半年壽命。
當年父母們聽到這個診斷後,有兩種反應,一種是不相信醫生,認為肯定有辦法治好,就像今天的很多中國人一樣,他們到處找聲稱能治好這種病的醫生,不管是喝石油還是吞蟲子,隻要那所謂的醫生說能治好,家長們都會掏錢。另一種是相信醫生,放棄了,讓孩子盡可能快樂地度過剩下的時光。
休斯夫婦則選擇了第三種,他們相信醫生,但希望現代醫學能有比放棄更好的辦法。弗雷德裏克·阿蘭醫生有一種辦法,用嚴格的飲食控製,使糖尿病患者骨瘦如柴,但能夠存活數年。這種療法並不被其他醫生接受,他們認為反正早晚也是死,為什麽不讓孩子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為什麽要餓死?阿蘭醫生認為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堅持到糖尿病能夠有救那一天。
這是一個渺茫到不能再渺茫的希望。休斯夫婦抓住了這個無比渺茫的希望,為此放棄了再次參選總統,盡管勝選的希望很大。這樣做,休斯給了科學最大的信任。
將近三年過去了,伊麗莎白瘦到隻剩下骨架,下唇幹裂,牙齒上全是血,每天隻吃不到300卡路裏,可是尿中依然有糖。她能堅持這麽久,已經是奇跡了,也到了最後時刻,休斯夫婦把女兒從阿蘭醫生的療養院接回家,準備陪伴她度過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
就在這時,弗雷德裏克·班廷研製出胰島素,休斯夫人帶著女兒火速前往多倫多,請班廷治療。因為要去巴西陪丈夫參加國際會議,休斯夫人把女兒托付給保姆,留下一大筆錢,用於把伊麗莎白的屍體運回紐約、安葬在休斯家族墓地。對女兒的生命,她終於放棄了。
伊麗莎白沒有死,胰島素創造了奇跡,她的生命沒有停留在15歲,而是活到73歲。
這是將近一百年前現代醫學創造的奇跡,這種奇跡在過去、今天和將來一直發生,特別是信息革命引發的科學的飛躍,在慢性病治療上,癌症靶向藥物進入臨床應用,而且有幾千種藥物正在進行臨床試驗。幹細胞研究已經到了厚積薄發的前夜,五年到十年之內會有大成,心髒病、糖尿病等疾病的治療會有極大的改善。
目前需要的就是時間。對於眾多目前沒有有效治療方法的慢性病患者來說,正確的選擇是保守治療、等待現代科學不斷地創製奇跡,而不是相信騙子庸醫巫醫。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伊麗莎白·休斯的運氣,但是如果對慢性病的態度正確,幾乎每個人的生命都會延長,其中幸運的人會遇見奇跡。
您相信奇跡嗎?
如果您相信奇跡,請您相信科學吧。
不是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嗎?
把中醫放去檢驗一把吧。讓事實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