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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我:文革時女人\'亂搞\'的下場

(2014-12-03 20:12:24) 下一個
我小時候“文革”,最興奮的事情就是看“破鞋”。那時候有許多運動,上層有種種設計,今天揪劉,明天批林,後天反鄧,但底層人是搞不清楚的。比如批林,林彪怎麽壞?誰也不清楚,底層人壓根就搞不懂高層的事,於是有人就批:“林彪這家夥真是壞透了,在北京,有洋房住,有肉吃,有自行車騎了,還反對毛主席!”據說在農村批劉少奇,報紙說到劉坐著飛機到處煽風點火,有人就說他也見過劉坐飛機到村裏。問他飛機停哪?“我家穀倉裏!”
    農村人隻望過天上的飛機,那麽小,以為可以停在穀倉裏。
    盡管如此,運動總是要搞的,於是就把“五類”分子拉出來鬥。不管什麽運動,都鬥他們,跟他們毫無關係的,也拉他們出來鬥。不然怎麽辦?在王小波《黃金時代》裏,王二和陳清揚幾乎成了專業挨鬥的,竟可以出“鬥爭差”了。但鬥這些人也沒多大意思,無非就是那些政治套話。當然其中也有一些活色生香的,比如地主當年娶了多少小老婆,壞分子怎麽欺侮婦女。但場場講,也就那樣了,“色”也不“活”了,也“生”不出“香”來了。
    永葆活色生香的就是抓“破鞋”。這裏有偷窺,正義的說法是偵察。這裏有衝進現場飽眼福,正義的說法是逮捕。這裏有審訊,再難以啟齒都得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讓對方自己說,等於讓對方在我眼前自淫。這裏還有遊街示眾,這勿寧是把自己享過的東西分給大家嚐嚐,所以審訊“破鞋”者總是讓人景仰。他吃的是肉,民眾喝的是湯;他喝的是一道湯,民眾喝的是二道湯,甚至隻是涮鍋水。
    盡管如此,百無聊賴中,看“破鞋”仍是吃大餐。“破鞋”是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愛搞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忌恨女人。我早年小說《又作秀,又作秀》中的“小阿慶嫂”就麵臨這樣的處境,雖然她是宣傳隊台柱,但“娼”“優”是很近的。
    男人本性上喜歡搞“破鞋”。“破鞋”不是妻,妻無滋味,“妻不如妾”。但妾也並非“破鞋”。妾隻能給一個人破,且是唯我能破。久而久之,必然蛻化成了妻。所以“妾不如妓”。男人喜歡嫖妓還有一個隱秘的心理:男人喜歡把女人私有化,但又喜歡把非正妻的女人公有化。“破鞋”當然是人皆可破,是“女體盛”,這種情形類似於群交,群交是為男人擺設的盛宴。
    但“破鞋”也並非妓。妓是做生意,為了營銷,固然要讓你有滋有味,但太有滋味了,假了,虛妄了。妓骨子裏是無情的,婊子無情。所謂婊子有情,甚至比良家婦女更講節操,隻是落魄文人的意淫。妓女重情了,吃什麽?妓女講操守,這生意怎麽做?而“破鞋”很多時候是有“情”的因素的,還是“偷”之“情”,“情”私密了才是“情”。所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情”也叫“通奸”,“通”才是關鍵,要不,跟“奸淫”何異?“通”不隻是性器之“通”。
    這樣,“破鞋”就處在曖昧地帶了,或者說是灰色地帶。在藝術上,灰是中間色,是美的顏色,就因為其曖昧。曖昧即是豐富,然而是那種幽暗的豐富。這是藝術家的溫床。所以福樓拜說小說寫的就是通奸,通奸就是幽暗之豐富。
    我小時候一次次經曆揭“通奸”看“破鞋”的藝術洗禮,一到鬥“破鞋”,就人山人海,比“樣板戲”喜聞樂見多了。人們嘻笑著,所謂看藝術,就是看色情;人們目光如鉤,所謂藝術,就是銳利,就是揭開遮蔽。“破鞋”的裝扮也十分藝術,有剃了“陰陽頭”的,有反穿皮襖的,有口紅塗得像安迪 沃霍爾之瑪麗蓮 夢露的,現代藝術創意也不過爾爾。還有把一雙破鞋係在繩子兩端,掛在“破鞋”胸前的。我最初不知道什麽叫“破鞋”,大人們叫“破鞋”“破鞋”,我就看那雙破鞋,詫異那破鞋有什麽好看的?我腳上的鞋子比那還破。那時候我襠裏的東西才有花生米大,搞不明白。隻是人家看,我也看;人潮湧,我也像泥鰍一樣在人潮中鬧騰。看的完全不在點上,聽大人們說話也聽不懂。
    “奶挺大!”大人們說。似懂非懂。
    “嘴挺小!”又說。更不懂了。
    “打死她!”眾人喊。後來才知道,男人是不舍得把女人打死的,打死浪費。所謂“浸豬籠”,不過是誰也抹不開道德的臉,歎然下手。鬥“破鞋”時也是如此。男人戴著道德的麵具,憐憫,但又殘忍。他們恨不得把“破鞋”扒個精光。但這不是你想幹就能幹的,台上還有吃肉的。於是隻能把自己的欲望外化到台上人身上,他動手,你也覺得自己在動手了。當然所謂打也並非打,而是觸。可以重起輕落,那就是摸了。這麽想著,難以自已了。蛋被扯得生疼,扳機躍躍欲扣。於是群情振奮,這是盛大的節日。節日的潮水洶湧,每每我成了小魚蝦,被攪得暈頭轉向,被吞噬,隻發現地上有不少丟落的鞋子。
    據說毛主席接見紅衛兵後,天安門廣場上也落下許多鞋子,還有一些金鏈條金戒指,據說是抄家來的。看“破鞋”也落下許多鞋子,但跟政治運動無關。
    但似乎也未必跟政治運動無關。如果對方是官員,諸如女“走資派”。當年鬥王光美,也是把她裝得胡裏花哨的,鬥的人一定有更大的快意。瞧這些平時道貌岸然的女官員,現在暴露出了私處,實在刺激!江青倒台時,關於她的私生活故事是流傳最廣的,她怎樣養“麵首”,乃至她在延安時怎樣利用色相引起毛注意。揭女政治人物女官員,因為“色”太招人,“權”被忽略了。即使閉起眼睛都想得出是以色謀權,是權色交易,但注意力還是被轉移到“色”上。於是,數千年來源源不斷把體製問題轉嫁給女人,是“女色”傾城傾國。並且屢試不爽。中國統治者禁忌“色情”,卻又每每拿“色情”展覽於眾,豈非以“色情”治國?
    展覽女人早已有之,已成了製度設計的一部分。在古代,一個女人觸犯法令了,就判其受笞刑。每當行刑,就會出現節日盛況。人們聚集公堂,呼朋喚友。衙役會使出種種絕招來淩辱受刑女人,比如在縣官上堂前,就把女人帶到堂前看押,甚至迫其早早脫下褲子候打,謂為“涼臀”。如果縣官因別的事不能前來開庭,那麽這次就等於白露屁股了,下次還得再露。有的還在哄亂中扯走女人的鞋子、褲子,相傳而看。行刑完了,還不讓女人穿上褲子,將她拉到門前大街上,稱為“賣肉”。在這裏,民眾滿足了私欲,同時也支持了官方的製度,民眾在娛樂中聲援了政治。私情被公示,私體被公展,私權被公侵,不管人家犯的是不是罪,不管是多大的罪,不管雖彼處有罪但此處隻是失德,不管公罪還是私德,都一鍋地煮爛了。但民眾又覺得自己隻關心那被窩裏的事。這是最深度的合謀。
    有“破鞋”的日子真是好哇,總有“流水宴”吃。
    有“破鞋”的社會無可指摘了,什麽樣的社會沒有“破鞋”呢?
    有了“破鞋”處理場,就堅韌而自信了。有了問題,就當“破鞋”,往“破鞋”堆裏一扔,光榮永遠屬於咱。
    我看“破鞋”已經幾十年了,現在仍在看。
    中國展示“破鞋”已經幾百年了,越展示,越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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