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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文革期間黃色手抄本《少女之心》(轉)

(2014-10-08 06:15:06) 下一個

因在街頭接吻,被抓進牢裏去的事,現在應該沒有多少人相信了,不過,這卻是真實地發生在三十年前。在70年代,愛情是嚴重的“違禁品”,“性”則尤甚。就 是在這樣的時代,卻有一本名叫《少女之心》的“黃色”手抄本在民間廣泛流傳,它是很多人能夠找到的、流傳很廣的性啟蒙讀物。

為了讀到 它,青年們會背負道德重負,甚至牢獄之災,盡管三十年後的今天,有著赤裸床戲的《色,戒》已能在電影院上映,隆胸廣告中的女郎也能夠在任何一個時段向電視 觀眾搔首弄姿。這早已不是一個談性色變的時代,《少女之心》的黃色神秘感已經逐漸消退,人們發現,《少女之心》的描寫,其實並未超出《赤腳醫生手冊》中有 關生理衛生知識的介紹。

抄《少女之心》抄腫了手

《少女之心》,又名《曼娜回憶錄》,講述的是主人公曼娜和表哥少華、同學林濤之間的三角戀情,曼娜有著遏製不住的兩性衝動,在性和心靈方麵對男性有深刻的渴望。《少女之心》自70年代起開始在民間傳播。

上海學者朱大可讀過十幾個版本的《少女之心》,他最早接觸是在1974年。“當時我還在念中學,已經不大記得是誰傳給我的,拿到書後,我立即套上毛選的書皮,這樣會安全些。”

“當時我們讀書非常快,通常是晚上八點左右,書被一個人送達,第二天早晨八點,書就會被另一個人取走。我往往隻有十二小時的閱讀時間,在15瓦的燈泡光 亮下,我總是能夠在下半夜之前先把全書瀏覽一遍,再用剩下的時間細讀一些重要的章節。天亮的時刻,當我交出上百萬字的大書,就像交出一個被榨空的錢袋。筋 疲力盡,但心情很愉快。”朱大可讀到的《少女之心》,篇幅不長,不到一萬字,平時練就的速度,讓他沒花多長時間就讀完了全書。

“我當時並沒有想過去把《少女之心》抄下來,有些同學秘密地傳抄,甚至為此手都抄腫了。不過,抄《少女之心》的人並不太多,大家也都是看過就算了,很大一部分是抄《唐詩三百首》和王力的《詩詞格律》,即使是這些書,也都是違禁品,屬於‘封資修’”。

在當時的手抄本中,《少女之心》是唯一直接描寫性行為和性器官的,甚至被稱之為“文革第一淫書”,這讓朱大可有偷食禁果的感覺。“在那個年代,馬路上一 對情侶談戀愛,都會被抓起來,接吻、擁抱的親密動作,在公共場合都是流氓行為,嚴重違法。讀《少女之心》,更是冒險行為,若被抓住,要受嚴重處分,盡管如 此,大家還是都敢冒這個險,青春期的那種渴望,是怎麽也禁錮不了”。

在朱大可所在的中學,他認為大多數人應該都看過《少女之心》,流 傳非常廣,因為說起曼娜,大家都是心領神會。不過,《少女之心》並沒有普及到人人皆知的程度。張寶瑞是“文革”手抄本《梅花鞋》、《一隻繡花鞋》的作者, 他當時正在北京鐵合金廠當爐前工,沒有讀過《少女之心》。不過,他講了一個細節:“在工廠值夜班時,我發現總有一些人喜歡在休息室的隱蔽處神侃,後來打聽 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少女之心》,我當時比較傳統,作為生產班長,還出麵阻止了他們”。

這些阻止行為並沒有阻止手抄本的筆筆相傳,被 抄送到了更大的範圍。“手抄本通過各種路徑,被在內蒙古插隊的哥哥帶去了大草原,被在大西北當兵的表哥帶到了新疆,又到東北軍墾,被在山西、陝西插隊的同 學帶去了黃土高原……”《少女之心》在當時甚至引起了轟動,到了1975年年初,姚文元還因為《少女之心》這一“淫穢”手抄本的廣泛流行,特地頒布了“圍 剿‘文革’手抄本”的命令。

跟著曼娜普及性知識

不過,圍剿並沒有讓《少女之心》的流傳受阻,甚至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這本書,其實,也有很多人急切地想讀到它,需要它。

“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像我們所處的時代那樣,在書和生命之間也能建立了最深切的聯係。”朱大可在中學時期的幾次聚眾打架,不為了別的,就為了一個人不還另一個人書,他們甚至為此還成立了幫會。最激烈的一次,動了刀子,結果對方落荒而逃,第二天,書被中間人送了回來。

“當時是一個書荒的時代,書店也都開門,但是賣的都是毛選,公開出版的是《豔陽天》、《金光大道》,《西沙之戰》,魯迅的小說如《孔已己》、《阿Q正傳》,還有八個樣板戲”,張寶瑞認為,當時大家無書可讀,應是手抄本流行的原因之一。

不過,《少女之心》對作家摩羅而言,更多的是知識普及所帶來的欣喜。摩羅的高中兩年(當時高中為兩年製)是在一個閉塞的小鎮度過的,在小鎮上,他很難獲 得外界的訊息,能讀到的書更是有限,接觸到的手抄本隻有兩種,一種是《陳毅詩選》,另一種就是《少女之心》。摩羅至今都認為《少女之心》能夠傳到小鎮,是 一件奇怪的事情。

摩羅讀到的版本很短,大概不到五千字,“有人把那些枝枝蔓蔓的內容都刪掉了,隻抄最直接的性描寫,接觸到這些內容的 時候,心裏有點不放心,特別小心,盡量不要讓老師知道。當時是1978年,已經沒有了什麽恐懼感。”《少女之心》是摩羅接觸到的第一份關於性的知識介紹讀 物。“當時因為太禁錮了,性方麵的知識不能正常地傳播,所以,那個作品等於承擔了一個介紹性知識的東西。我當時讀的版本是抄在一個學生的作業本,讀完,也 沒有想過抄下來,我還是覺得文學性太差。”

《少女之心》是作為黃色小說傳播的,不過,摩羅認為,《少女之心》談不上是什麽黃色小說,在《少女之心》裏麵,還寫了那種青年人由於對性知識的不了解,造成的那種不必要的恐慌,而當時的現實就是如此。

《少女之心》中,少華跟曼娜一起擁抱後,他們雙方都覺得這下子完了,曼娜要懷孕了。摩羅在一次講座中,就曾向在座者講起他所讀到的《少女之心》的片段: “他們穿著衣服擁抱過一次,就以為要懷孕了,很恐懼。後來又仔細地想,少華說我們穿著衣服大概不會懷孕,如果不穿衣服兩個人這樣抱著、貼著通氣那可能要懷 孕。所謂的通氣,他理解為肚臍眼、雙方肚臍眼會通氣,後來每一次約會,曼娜就找兩張傷濕止痛膏,自己先貼好一張,到了那個約會的地點,給少華貼好一張,然 後他們就擁抱在一起,享受這種親密的愉快。後來他們就有了性生活,可能他們認為現在把肚臍眼封死了,已經沒有這個眼來通氣,不會懷孕,不會有承受不了的後 果發生。”

《少女之心》導致流氓案頻發?

不過,廣州美術學院教授李公明所讀到的版本並沒有這樣的細節,“當時我讀到的版本,沒有故事,大多是直接的性描寫,手抄本上並無增刪的痕跡”,不過,和摩羅一樣,《少女之心》是李公明讀到的第一個色情文本。

實際上,當時的性教育基本處於停滯狀態。1973年,周總理曾向有關部門的負責人詢問實施性衛生教育的情況。並且要求中學教材上不僅要有這一章的內容, 而且在講課時應有大幅彩色男女生殖器的掛圖,便於形象說明。盡管當時中學二年級的《生理衛生》課本有“生殖器官”這一章,還加了插圖,但在大多數中學,仍 未講授。摩羅認為,《少女之心》中對性的無知,其實就是現實的反映。

“即使到了80年代後期,我,在一所中學教書,就曾遇到了類似的 問題。有一個女孩,出生在縣城一個幹部家庭,是我妹妹的同學,她就認為男生跟女生拉一下手是肯定要懷孕的,她就整天處在那種對性的恐懼之中,她心裏可能對 某個男孩有很好的印象,想跟他拉手,但是一想到這個後果,又承受不了。一直到80年代後期,中國的一個出生在縣城幹部家庭的女孩,都上高中了,對性知識的 了解卻還是這麽一個認識。”

性普及的過程並不順利,《少女之心》自70年代開始廣泛傳播,是公安機關多次通報查抄的主要作品。許多讀 者因為傳抄該文受到批鬥,乃至被以“流氓罪”勞動教養,但該文久禁不絕。長期致力於“文革”文學研究的中央戲劇學院的楊健注意到,直到80年代中期還有青 少年在抄寫、閱讀《少女之心》,手抄本正以其特有的方式在民間廣泛傳播。

周勍是研究“文革”手抄本的專家,2001年,在他與出版人白士弘合作的《暗流———“文革”手抄文存》一書中,周勍率先以尋訪的形式采訪了十幾位手抄本收藏者(僅刊出三篇),並寫了一篇長達兩萬字的《對文革手抄本的一次總結與表達》文章。

周勍對一位“某木先生”的訪問中,“某木先生”講述了他的抄書經曆,可見當時的手抄本的傳抄情景:“當時抄書是非常隱蔽的,拿到手抄本後,你分幾頁,我 分幾頁,然後再加上複寫紙,一次就能印五六份,抄好後再收起來往一塊拚一下,然後再訂一訂,這就成了,所以一本手抄本抄下來字跡都完全不一樣”,“四川有 很多小丘陵,丘陵上有不少零零星星的小墳包,我們就到小墳包上去抄,那兒人去得少,一般男生都愛做這類事兒,女生多打掩護,幫著抄筆記,沒有被老師抓住 過。要是抓住就不得了,這都是些封資修,得查你家的成分,取消你的困難補助。”

手抄本的傳抄,在當時也有著一定的風險。朱大可就有一 位同學為此而付出代價:“我有一個同學,在看了《少女之心》後,凶猛地追求他自己的親姐姐,他姐是哭著把他送進了派出所的。他在派出所挨了一頓毒打之後, 被放了出來,他當晚就把刀捅進了姐姐的肚子。他被槍斃前,在學校操場開了公審大會,我們平生第一次目睹這種肅殺恐怖的場麵。公安和民兵荷槍實彈、如臨大 敵,高音喇叭裏聲色俱厲地宣讀著罪行,而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在驚悸地傾聽。”很多年以後,朱大可還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位同學受死前的表情:他在人群裏仔細搜 尋著班級的位置,然後衝我們放肆地一樂,露出了黃黃的牙齒。

在當時,學校針對《少女之心》和《第二次握手》,就流傳有“三不準,一立 即”:不準看、不準抄、不準傳;立即報告老師。在李公明的記憶裏,1974年前後,還發生了一起轟動性的案件,有一位青年因為傳抄《少女之心》被判處了死 刑。周勍為此查閱了一些記載文獻,在西北政法學院科研處1982年(此類案例集中發案期)5月油印的《西北地區青少年犯罪研究文集》,青海省西寧市公安局 青少辦的《青少年失足犯罪原因初探》一文中提到,一位賈姓女青年因為從朋友那裏借來一本《少女之心》手抄本如獲至寶,朋友索要時,她以丟了為借口拒還,整 天翻閱,並開始尋找男流氓。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1月出版的《麵對形形色色的案件》一書中,有關因看了《少女之心》手抄本而實施性犯罪的案例也是連篇 累牘,特別是其中一篇《一本彩皮書的背後》更顯離奇,文中寫一個名叫李軍的現役軍人,整天抱著一個用《大眾電影》彩封包皮的抄有《少女之心》的本子如癡似 呆,先是跟蹤少女進女廁所,近而在公共汽車上耍流氓,接著竟將戰友來部隊探親的女友先奸後殺,最後被執行了死刑。

看過十幾個不同版本 《少女之心》的周勍認為,雖然《少女之心》在傳抄的過程中不斷加入抄寫者的個人感受和想象,但其主體無論是性行為的敘述語言,還是細節描寫,都沒有超出 《赤腳醫生手冊》中有關生理衛生部分的介紹性白描文字的範疇。“當時民間所流傳的和《少女之心》有關係的流氓案,在一定程度上是‘認罪格式’所致。我發現 監獄裏占絕對多數的罪犯們的‘認罪’或者‘懺悔’材料,幾乎是一成不變的口不言心的‘老三篇’———簡述犯罪過程、深挖犯罪根源、無限上綱上線的自我作 踐,然後再痛下決心迎頭趕上之類的套話,因閱讀《少女之心》而犯罪也可能是在深挖犯罪動機時最容易想到的一個原因,因為《少女之心》大家都知道。”周勍並 不認同把社會的性犯罪都歸結為一本書,文學文本應該沒有那麽大的作用,“如果是這樣,在能夠更容易找到性讀物的今天,強奸罪的案發事件顯然應該更多,但是 事實並非如此。”

傳抄《少女之心》,在當時是有風險的,不過是視“情況而定”,有著變通的餘地。朱大可有一位女同學看《少女之心》被 老師發現,老師問她書從哪裏傳來的,朱大可當時還很義氣地站出來承認,說是他車上撿的。“後來那個老師看我還挺講義氣的,就沒有追究,也沒有追究到我的學 校,我是僥幸逃過去的,相當幸運。那個時候已經是1975年了,相對比1974年管得鬆。”到了80年代,朱大可開始得到一些《少女之心》的收藏本,“有 些人直接給我了,他們的興趣似乎在減弱,最先讀到《少女之心》時緊張傳遞的情景並沒有繼續發生。”不過,在當時讀過十幾個版本《少女之心》的朱大可,從來 沒有想過作者是誰,他為什麽寫這本書。這在當時是一個謎團,現在也是。

作者到底是誰,一直就沒有人清楚

因為在民 間的不斷傳抄,在情節上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動,甚至每個人讀到版本會相差甚遠。“比較十幾個版本,有著很明顯的時代印記,我記得當時80年代流行的襯衫也 出現在主人公曼娜的衣著描述上”,在書名上更是多種多樣,周勍讀到的版本除了有《少女之心》、《曼娜回憶錄》外,還有《梅茹回憶錄》、《我和我的表哥》, 不過,有些版本沒有寫書名,或者直接加上一個書套。

在2004年,曾經傳出要出版《少女之心》的白士弘,從丹麥女記者葉鳳英 (Perrylink)那裏得到一個版本,關於這本《少女之心》的來曆,書中介紹說是署名為“小思”的作者“我”在坐牢時所交待的材料,後來被傳抄出來, 最後被定名為《少女之心》,後來成了“文革”時期的“大毒草”。

周勍也曾接到過一個電話,稱他有一個親戚是山東一個檢察院的幹部,辦 過這個案子,“當時接到這個電話,我很興奮,《少女之心》的作者是一個謎,我當時和白士弘極力想找到作者。於是,我趕緊再和對方聯係,但是他提供不了這個 資料,我說我可以馬上趕往山東,見那個檢察官,他後來就不和我聯係了。”

不過,朱大可卻認為少女之心不可能是“認罪書”,“從我的幾 十年的文學研究經驗上看,它的文本並不像口供,《少女之心》還是有一定的文學性。”“就這本書本身而言它是一本低級的色情文學,直截了當地描述性生活;但 是在‘文革’當中,它有一個叛逆的進步性,它是對意識形態的消解和叛逆,也對整個社會意識形態的反叛,對禁錮的社會的一個挑戰。”

摩 羅曾經為白士弘的整理版本寫序,“當時摩羅、餘傑風頭正盛,白士弘通過朋友就找到了摩羅,希望他能寫序,在當時,摩羅的序能夠直接地拉動銷量。”周勍告訴 記者,在序言中,摩羅高度稱讚《少女之心》,認為《少女之心》立意不在渲染所謂黃色,而在表現性禁忌造成的荒謬以及給民眾帶來的精神傷害和人性扭曲。摩羅 還因此猜測作者很可能具有豐富的人文主義文化資源,就像張中曉、黃翔、趙一凡、北島等人一樣,是當時最有文化、最有思想的人。“這篇序在當時引起了比較大 的爭議,很多人認為對一部黃色小說評價過高,不靠譜。在《少女之心》的評價上,呈現出兩極化的狀況。”

但是,作者是誰,她為什麽寫這 本書,對於雙方而言仍然是一個頗為好奇的謎團。“如果當初我們找到了作者,也許是好事,也許未必是。”周勍讀過《第二次握手》的兩個版本,“手抄本《第二 次握手》隻有八千到一萬字,但是張揚後來擴充到了幾十萬字,如果《少女之心》的作者還在,我不知道她會怎麽擴充,但是,我可以肯定觀眾的興趣已經不會太 大,性的曖昧已經逐漸消除,我們甚至每天都能夠在電視上見到裸露著身體的廣告,以及無意中流露的性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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