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山的魅力
2016.3.26. 陰有雨,山頂冰雹。
魯阿佩胡雪山(MOUNT RUAPEHU CRATER),位於新西蘭北島中部陶波火山帶南端,距陶波湖南岸約40公裏。魯阿佩胡是新西蘭最大的活火山,也是世界上最為活躍、最具潛在危險的火山之一,它有三座主峰:TAHURANGI(2797米)、TE HEUHEU(2755米)、PARETETAITONGA(2751米),其中TAHURANGI是北島的最高峰,我夢寐的聖地。
3.25上午10:00從家裏出發,加入了南下的緩緩車流。在網上看到春運期間國內公路的堵車景象,複活節假期奧克蘭高速公路與之相比毫不遜色。忍饑憋尿3個多小時,到60公裏外的HUNTLY才恢複正常行駛。
下午5:00到達370公裏外的奧阿庫尼(OHAKUNE)小鎮。一切都那麽熟悉,幾年前WHANGANUI大河漂流時,曾兩次入住小鎮,找到朋友介紹的旅店更令我吃驚,這也是我住過的地方,但今非昔比,當年的洋人小老板,已經把店轉手給中國小夥兒,閑聊幾句得知他還是我的山東老鄉。打聽清楚明天的登山入口,原來也是當年曾訪問過的滑雪場。
7:00到鎮中心轉了一圈,想買點酒回來喝,但複活節假期酒鋪關門,兩間酒吧門庭若市,如果同行的夥伴不改變主意,四個人一起泡吧才有情趣,孤零零一個人,還是回去泡麵吧。
9:00上床,讀了一會兒秋雨的遊記,浮想聯翩。兩年多時間寫了近200篇約50萬字遊記,產量頗高但總覺著少點什麽,靠天賦吃飯是有限的,真正寫出自己,還需要更深層次的剖析,需要積累,需要閱讀,需要文化的營養。
睡吧,明天早起,爭取中午下山。閉上眼睛還是止不住思緒的鬧騰。想攀登細節,檢查裝備是否疏漏,沒有帶登冰川的雪爪,隻能用刨坑的辦法一步步挪了;想寫作問題,調侃不是真幽默,抒情不僅僅是詞藻的堆積,大家手筆總是在平淡中讓你忍俊不止,引你聯想深意;想今後的探險之旅,找幾個夥伴容易,但集體行動有協調的困難,孤僻的性格告訴我,一個人的旅程似乎更享受。刹不住車了,越想睡越睡不著,出門看天象,雲層的縫隙中星星在閃爍,和預報的一樣,明天11點前沒有雨。
3.26.淩晨1:30,腦袋昏昏沉沉,索性不睡了,反正有一整天的時間。打開電視,看一個無聊的電影:一個電腦天才怎樣被黑幫操縱,吸毒、洗錢···。不想做的事做成了,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8:30睡醒,匆忙洗涮、煮麵、裝水,發現水袋沒有封口,隻能帶兩隻500毫升水瓶。出門遇到店家,向他租雪爪,他沒有,給我一張卡片,說到鎮裏BBC戶外用品店,拿著卡片可以打折。
到了店裏問一位小妞,她不知道,幫我找來一位小哥,他到倉庫裏找到一副,告訴我這是滑雪用的,和登山的不太一樣,而且有點毛病,我看了一下,左腳後跟銜接處斷裂,問題不大,忙問多少錢?小哥問老板,慈眉善目的中年人衝我神秘地笑笑:
“A BOTTLE OF BEER! GOOD LUCK!”(一瓶啤酒,祝你好運!)
這就是生活中的幽默,這就是小鎮人的情懷。我問小哥什麽時候關門,他說不用著急,用心爬山,安全第一,店關門了,就把雪爪和“啤酒”放在門口就好。天陰沉沉的,心裏暖暖的。
2.雨中的攀登
9:25到達17公裏外的圖羅瓦滑雪場(TUROA SKI FIELD)。天空飄著細雨,空蕩蕩的滑雪場尤顯幾分淒涼,天氣預報明顯不對,看不到雪峰,似乎聽到濃雲後麵的呼喚。
沿左側雪道走不多遠就沒路了。按朋友指點,纜車線就是方向,T字塔就是坐標,於是乎傻傻地奔著一座T塔向上爬,陡陡的亂石坡讓人心生恐懼,才開始就如此難度,看來今天有一拚。
雨下大了,站在鐵塔下放眼,幾十米能見範圍,除了亂石就是峭壁,迂回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收起相機,鎖緊雨帽,拋棄找路的念頭,沿著索道上攀。
10:00到達第一纜車站。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初學者緩坡台,如果在滑雪季,這應當是我施展身手的地方。今天沒有風,降雨雲沒有離開的意思,空曠的滑雪場散落著維護雪場的設備,左側一間貌似餐廳的大屋旁邊,雲層下似乎掩著一條路。
往第二纜車站走,我學乖了,沿著滑雪道迂回,雖然距離長一點,但遵循浪費功省力氣的物理原則還是劃算的。沿著山坳修建的雪道並非平整,眼前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以及坑坑窪窪的路麵。從石塊的大小能推算出冬季雪層的厚度,從坡度能感覺到滑道的難度。
第二到第三纜車站,已經辨不出滑道了,或許是視野問題,或許是設計者的匠心,這種為高手準備的雪場,不需要設定滑道,滑雪者在一定範圍內可以選擇展示自己技能的任意路線。這就苦了秋季登山人,望著呲牙咧嘴的層層怪石,不知路在何方。先是沿著鋪在山坡上的電纜走,但鬆動的石塊,一處接一處的峭壁,攀起來苦不堪言。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小溪,走過去看到串串碎珠,撒著歡兒地沿鐵紅色石壁奔瀉,這裏沒有碎石,高海拔環境下,火山石上也不長苔蘚,踩著一個個石窩,沿著小溪選擇的捷徑,一點點上攀,遇到小瀑布就繞過去。冰冷的雨、冰冷的溪水慢慢浸透雨衣,看著走過的一座座T塔,熱呼呼的成就感由心底往外湧。
在第三纜車站棚內休息片刻,開始向第四站衝擊。沒了滑雪道,沒了小溪床,視野狹窄,沒了路徑的優化選擇,隻有纜車線下嶙峋的怪石,發現石從中有一條黑皮電纜、一根裸身地線,為保證電纜不受損傷,遇到峭壁,它會巧妙地繞過去,目前狀況,跟著它走無疑是佳徑。蛇一樣蜿蜒的一黑一白兩根長線,引著我慢慢逼近目標。
11:30左右到達第四纜車站,從停車場至此,垂直攀升720米。依經驗,雲的上邊不會有雨,但逼近2000米海拔高度,我依然裹在雲裏,浸在雨中。離開纜車線就失去參照物,右手邊現出冰川,左手邊是凹下的石砬子,顯然沿山脊走是登頂的最佳選擇。朦朧中現出人影,走近了看清楚是登頂下山的三個人,這是今天唯一遇到的夥伴,攀談幾句,得知還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心裏有底了,最起碼可以斷定,沿著山脊走是正確的。
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豆粒大小的冰雹,渾身透濕,陰風襲骨,除了傻傻的信念,我一無所有。一步步往上攀,兩枝手杖助我慢慢前行。不敢駐步,如果身體不活動,強循環會受到阻尼,即使不被凍僵,也會導致腿腳抽筋。和想象的有些出入,沒了纜車線的導引,多了火山灰的沉積,亂石中充填了墊腳的軟沙,走起來相對容易。
黃豆粒落地沙沙作響,麻木的麵頰被打的生疼,北島唯一的冰川伴著我走進更深、更濃的雲霧中。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左手邊的石砬子也變成冰川,腳下山脊越來越窄,兩邊的冰川一點點向我壓過來,慢慢地匯合了,山脊被淹沒了,眼前是一片披著火山灰的堅冰。我試著不用雪爪在冰川上爬了幾步,近50度的冰坡根本站不住腳。脫下能攥出水的手套,哆嗦著穿上雪爪,重新爬上冰川。
走一步留一片釘孔,走兩步喘息十秒鍾,冰雹打在身上劈啪作響,汗水雨水順著脊梁往下流,體能發警告需要休整,淒厲的冰雨安撫你必需前行。看不清目標在哪裏,但經驗告訴我,冰川之上就是主峰。北島冰川不能和10幾年前走過的南島冰川比氣勢、比壯美,但千年的冰雪沉積,也足以讓我步履沉重。
星轉鬥移,幾千年前一次大爆發,平地間突起一坐大山,誕生了北島的新地標。人生何不如此,一次偶然就能改變人的一生,成功、失敗皆眨眼工夫。人不敢與大山比資格,但立世的道理相通。
冰坡很陡,冰坡很短,剛適應穿雪爪的節奏,腳下變成鬆軟的火山沙灰,不知不覺,我攀上了東西向山脊,順著淩亂的石塊望去,幾十米開外,矗立著一尊褐紅色的擎天火炬。
3.行者享受孤獨
下午1:20我登上了2797米的北島第一高峰,攀著褐紅的石崖,看著腳下冰川圍就的火山口湖渾身發抖,是激動還是冰凍說不清楚。
2006年10月的一次爆發,引起2.8級地震,火山口湖水噴上200米高空,6米高巨浪撞擊著火山口崖壁。2007年3月的爆發,140萬立方米的火山沙石流入WHANGAEHU河。可現在,她像一隻安詳酣睡的貓,披著雲被靜靜地臥在那裏,湖口的瀑布猶如睡貓嘴邊的哈喇子,陪著她的隻有在冰雨中發抖的我。
天氣惡劣不敢久留,剛才爬主峰時把登山杖、冰爪留在冰川旁邊,一是做標記,二來爬石崖用不著手杖。戴上雪爪,哆哆嗦嗦踏上冰川。下行不比上攀,身體與山坡的夾角太小,根本不可能直立向前邁步,天氣好可以采取坐姿打哧溜,現在可行的方法隻有側身往下蹭。幾十米冰坡,蹭了五六分鍾。踏上堅實的山脊,回首向TAHURANGI,那擎天的火炬致敬,因為再走幾步,她將消失在雲霧中。
走到第四纜車站鬆了口氣,因為致命的危險已經解除,剩下的隻是速度的快慢而已。有點餓,但第四站關著門,不可能站在雨中吃東西,再堅持一下,到第三站車棚裏再說。
上來時急不擇路,下山時覺著自己有了經驗,改為電纜右側下行,可背著、抱著一樣沉,右側也一樣難走,更可氣的是,上山能辨出石堆大小,下山一片茫然,動則走到懸崖頂,不得不回頭再找路迂回。又凍、又餓、又渴,雙腿肌肉時常痙攣,舉步維艱。慢慢調整著,采取一種奇怪的姿勢,挪著笨重的身軀,走進第三纜車站。
坐在地板上,聽著雨打棚頂劈啪音樂,伴著掛在棚口的一幕水簾,吃掉最後兩個西紅柿。灌了一肚子雪水,僵硬的身體有點活泛了,發澀的骨節有些潤滑了。
在站前廣場轉了半圈,看到一條滑道,心想總比走小溪好一點,誰知滑道總是沿著溝壑走,雨水把沙土衝的幹幹淨淨,剩下的隻有硌腳的鬆散石塊,走起來比繞大石塊更難。異轍已不可能,咬緊牙關繼續前行。
艾格蒙特、瑙魯霍伊、魯阿佩胡、湯加麗羅,北島四座兩千米以上雪峰,我爬了兩座半,說不上哪座更難。前幾座山都有一段好路過渡,都有路標指引,這座山是滑雪場,沒有為登山者創造任何便利,無路或有路我也沒找到,從山下開始隻有一路亂石。正所謂,好走的山路都是相似的,難爬的險峰各有各的難度。山上本無路,因為走的人多了,改變了幾塊亂石的位置,還是無路。遇到好天相是運氣,遇到極端氣候也算福氣,因為累積了誇口的資本。
速度很慢,因為大腿肌肉有抽筋的先兆,以往經驗,隻有放緩節奏,順勢滑行。
第二站到第一站,放棄了走滑雪道,但再次走上懸崖頂,這回不是小峭壁,是掛著瀑布的大懸崖,繞都繞不過去,隻能找一個缺口,手腳並用,一層一層往下爬。瀑布濕身不足怪,反正已經透濕,但冰冰的雪水帶走了剛積蓄的一點熱氣。爬吧,身背一個甲子的山人,為了享受獨行的刺激,為了不多走一座山脊。
站在瀑布下鳥瞰第一站碩大的廣場,我徹底放鬆了,朦朧中一條車道沿著人工湖蜿蜒,我知道它的前麵就是停車場,臥地爬也能爬過去。其實不然,路好走腿不好使,還得一步步往下挪。
4:00到達停車場,在雨中脫下濕鞋,鑽到車裏換上幹衣,把空調溫度調高,看著雨中的停車場,回憶著雲後的大山,我流淚了。
2016.4.3.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