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26.陰,有風,陣雨。天麻麻亮就醒了,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瑣事,伴著各種晨鳥的歌聲;伴著兒子帳篷裏傳來的隆隆呼嚕聲,我在幾百平米的空間,溜達了幾圈。雖是盛夏,但山間河穀的風還是很涼;雖是陰雨天,但霞光還是努力地透過厚厚的雲層,把林子上方那層薄霧抹上一片淡淡的紫紅;雖然受傷的左臂仍隱隱作痛,但經過昨天近8個小時的連續揮槳考驗,後續的行程將不會受其影響。
到河邊檢查一下船,昨晚的大雨使河水明顯上漲,但劃船不怕漲水,水大激流少,水速會加快,船速自然會提高。這種幾百米深的大峽穀底的河流,有足夠的排水空間,所以不可能出現山洪,因此也不會有危險。
我們的鄰居,英國爸爸也起床了。他麵對大河,兩臂平伸,不斷地扭動軀體,轉動胳膊,做一種奇怪的,介於太空舞和廣場大媽舞之間的暖身運動。
7時許,費力地把兒子叫起來,吃過早餐收起帳篷,8點左右,我們的兩條船就出發了。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和MAY家住一個地方。今天將劃行52公裏,是整個行程中最長的一天,必需早點出發。
下行5公裏,經過WHAKAHORO後,與第一天的景色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已經深入到廣袤的國家公園原始森林腹地。不見了公路,不見了農場中的羊群,任何人為的痕跡都消失了。森林覆蓋的山穀峭壁筆直地矗立在你的麵前,仰著頭才可以看到百丈懸崖上的原始森林。厚厚的植被和肥沃的火山外層土之下,掩蓋的是數百萬年前從海床竄升起來的柔軟砂岩和泥岩。隨著時間推移,天然河道在大地上侵蝕出深深的溝壑、尖銳的山脊及陡直的峭壁。在旺格努伊河上蜿蜒前行之際,你的眼前會不斷浮現一幕一幕陡峭的、不重樣的岩壁,小船在深深地穀底劃行,給人以密林環抱、深處地心的神奇感受。
和美國大峽穀層層疊疊的、光禿禿的峭壁不同,旺格努伊峽穀雖然隻有簡單的兩麵峭壁,但百丈懸崖上長滿各種本土原生態植物。不時有體型嬌小的野山羊出現在峭壁上,樹叢間。當下剛過生殖期,三兩隻乳羊隨著媽媽在峭壁上吃草的景象很是感人。
由於地球自轉及山體走向的影響,大河總是彎彎曲曲的。你眼前的大河總是短短的一個區間,尤其是在靜水區,你會以為自己置身於一個峽湖,前麵的一座大山正是湖的彼岸。走到山前,豁然開朗,大河轉個急彎,將一段新的湖麵呈現在你的麵前,而且景色絕不重複。你隻有目不暇接,絕不會審美疲勞。俗話說“景色如畫”,但在這裏“畫不如景”。因為任何畫筆,任何現代化記錄手段,都不可能全方位、多層次地同時向你展現出這種隻有身臨其境才能領略的大美;隻有劃船漂流才可入此境的飄飄欲仙的感受。
每到這種靜水區,老伴就拿出攝像機拍上一段;兒子和他的哥們就會站起來劃行;我會扯開嗓子吼上幾段京劇或不流行的歌曲;或學山羊“咩咩”地叫上幾聲。不知名的大鳥被驚醒,撲棱棱地衝向天際。峭壁上的小羊也會“咩咩”,但不像是和我交流,或許是對這種非地球“羊語”的禮貌回應。
靜水區結束的標誌是遠遠地傳來隆隆地激流水聲。一般地說,我們能從聲音的頻率、聲響的大小,判斷出激流的大小緩急。小來小去的不予理睬,大的激流就派兒子打頭陣,我們根據兒子的表現和他選定的航線去劃行。但這種判斷也有失誤的時候,那是遇到了瀑布或一條匯入大河的湍急支流。無論什麽情況,遇到激流,老伴總是很緊張。
兒子逗老媽的常用語是:“哎呀!前麵有激流!”。
老媽的回答也很幹脆:“討厭”。
有人把峭壁上的森林比作百鳥奏鳴的露天劇場,但我們的感覺,這裏的鳥叫聲和每天早晨把我們喚醒的奧克蘭我家院子裏鳥鳴不一樣,好像沒我們奧克蘭的鳥叫聲好聽。查資料後得知,這裏是本土鳥類聚集的地方,這是真正的原生態。從黎明到黃昏,整個旅途都會有土氣的、不怎麽婉轉歌聲相伴,它們的嗓音不像院子裏的百靈那樣悅耳。除了“滴穀、滴穀”,“吱吱、啾啾”外,還能聽到“咳咳、咳咳”如人類咳嗽;“哢噠、哢噠”如折樹枝般的怪聲,傍晚還會傳來幾聲幾維鳥的尖利啼叫。這些土鳥一邊不知疲倦地為你演唱,同時會為你表演一些特殊的、城裏的鳥不會的飛行本領:斑鳩從林冠上俯衝下來,到一定速度又再次飛起,嘩啦啦地撲進樹叢,那模樣就像森林裏的轟炸機。扇尾鴿會展示讓人眼花繚亂的飛行特技、追捕不知何處的昆蟲,忽而飛上天,忽而又閃電般衝向比岸。
2. 一天劃行52公裏
全程12個宿營點,隻有兩個有可住人的小木屋、廚房,而且有人管理,有他們自己的內部通訊。這兩個地點把全程分為基本等距的三段。我們上次漂流,兩個地方都住過了,這次兒子做計劃時,有意避開這兩個地方。我支持兒子的計劃,因為這裏不是想來就來的,住不同的地點會體會更多新的東西。但這樣也給自己帶來了麻煩,加上昨天少劃的5公裏,今天我們要劃行五個區間共計52公裏,按平均時速每小時5公裏計算,今天的劃行時間要超過10個小時。
這是整個行程中最長的一段路,若是天氣好、水流急,還可以省點力,但天公不作美偏偏刮起逆向大風。這是山穀裏的風,能量特別集中,加之水又很靜,差不多趕上逆水行舟了。間或又下起令人窒息的瓢潑大雨。好在風不是一直刮,拐過某個山口就沒了;雨也不是一直下,風大雨不留,下一陣就沒了,要不然我們會更慘。
劃到有小木屋的JOHNCOULL,時間是下午5點左右。老伴有些動搖,想停下來住在這裏。因為再往前還要走9.5公裏約兩個小時的水路。我一看天氣不錯,時間還早,支持兒子的計劃,GO!GO!GO!
好像與我過不去,一過宿營地天氣就變了,疾風苦雨撲麵而來。我低著頭讓下巴壓住領口,一防雨水灌進脖子,二防雨簾遮住視線。每劃一槳都要使盡全力,這時我們不可能停下來,沒地方避雨,更沒地方休息吃東西以補充能量,隻有精神食糧了。我和老伴相互鼓勵,大聲吆喝著“兒子加油”。空空的航道上,隻有我們兩隻船。這段路似乎特別長;這陣風似乎特別強;這陣雨似乎特別狂。老天爺似乎在考驗我們的意誌,可憐的老伴出發前就得了重感冒,一直怕冷且咳嗽不停,她裹著厚厚的防雨服,一槳一槳拚力地、使勁地劃。為鼓勵老伴,每轉過一個山口,我就說“再堅持一會兒老婆子,馬上就到了”。
“馬上就到了”
“馬上就到了”
嘮叨了幾十次或上百次後,透過雨簾,終於發現前麵的峭壁上有些異樣,有很明顯不是山羊、野牛類的生物在活動。
“老伴,前麵的懸崖上好像有人”,
“幻覺吧,那麽高的懸崖,怎麽可能上去人”,
“不對,請相信老花眼的遠視能力,懸崖上的確有我們的同類”。
“媽,到了,MANGAWATITI到了”,兒子在前麵大聲喊。
轉過山腳,一塊向往已久的、見到就會落淚的深綠色路標,赫然矗立在峭壁上,在滂沱大雨中,正親切地向我們招手。
時間是傍晚7點左右,我們在預定時間內到達,我們完成了一天劃行52公裏的計劃。
兩旁依然是百丈懸崖,我們何處落腳?再劃近一點,發現懸崖下有一個缺口,十幾條船塞滿了能停船的所有空間,幾個人正在忙碌著。我們把船靠過去,正合計著怎樣上岸,正在岸上忙碌的兩個年輕人跑過來,合力把船拖上陡峭的崖壁緩坡。
透過大雨,我仰頭望去,一條濕漉漉地泥濘小路沿著峭壁缺口向上延伸,路的盡頭架起一木梯,通向天盡頭。後來走過去才發現,木梯的上方是一個幾平米的緩台,剛才在河裏看到的人影,就是上下的人留下的。木梯在此出拐一個90度的彎,通向崖頂原始森林。
3.夜宿懸崖上的原始森林
這是個一生中值得來一次的地方,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原始森林,這裏沒有任何一棵樹可以利利索索獨自生長,所有生物都按著自然法則自由地生存,樹幹上繞著藤;藤蔓上長著苔;樹杈上推滿了一坨坨的寄生物;朽樹的空腔一定會被新的另類樹幹填滿;地麵上厚厚的腐葉被苔蘚類植物覆蓋,灌木,蕨類植物依次在空間上遞增。就是在這種地方設立了一個宿營點,別說下雨,大晴天這裏依然是潮乎乎的;別說已近傍晚,就是大白天這裏也是一片陰暗。
待我們將行裝運上營地,雨恰好停了。我抓緊時間紮起帳篷,老伴準備晚餐:油煎印度發麵餅,紅燒牛肉及西紅柿雞蛋熱湯。
我們之所以走這麽遠避開JOHN COUL HUT,除了尋求新鮮刺激外,盡量避開人群圖個清淨也是我們的主要目的。可今天怎麽會遇上這麽多人,原來他們是奧克蘭同一個教派不同教區的教友,他們彼此不曾相識,這是教會組織他們做的一次聯誼活動。
網上有這樣一種說法我很讚同,“科學給你真,藝術給你美,宗教給你善”。與教會的人打交道,會讓你感覺很舒服,他們的友善是發自內心的,他們助人的行為是相當自然的。我要紮帳篷,馬上有人過來幫我選址;我的氣爐打不著火,馬上有人過來幫忙;我站在那裏發呆,路過的人會和你聊幾句閑篇。有一位女士會說幾句中文,主動和我們聊了許多。
老伴早早地鑽進帳篷,我切身體會到原始森林裏還有一種人類的“朋友”值得一提,它就是“小咬”,一種分不清形狀的小黑點。它們對你特別友好,一層一層地撲向你裸露的皮膚,每一個小家夥都能給你留下一個小紅點留念,意識清醒時,靠毅力不去理它,睡著後刺癢鑽心,你就會不停地去“愛撫’它。第二天醒來,腳脖子,小腿肚子,解放區連成一片,小紅點變成了發麵餅。我們有噴藥等各種預防措施,但架不住它們其中總有不怕死的,碰上它們喜歡的血型,就會不顧一切地衝破障礙,享受美味。相比之下,老伴很少挨咬,我和兒子噴再多的藥也不行。在帳篷裏,我看著黑壓壓的一層小咬橫屍在紗網上,心裏有些得意,你們再也吃不到我了。
為了驅蚊蟲,教會的幾個年輕人點燃了一堆篝火,為潮濕的聖誕夜,增加了幾分暖意,兒子和他們在篝火旁聊到很晚。
時間過半,我們的行程已完成三分之二。第二天早上10點多才收拾完行裝準備出發,住在上一站的MAY趕來了。路過營地時看到我們的船沒走,就上岸給我們發布了一個駭人的消息,整個營地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2014.2.2.(年初三)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