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幕後的功課
著名希拉裏步道的最後幾段,難度係數很高,我們做一天旅行又不想原路往返,就需要事先做很多功課。
老伴是個有閱讀習慣的人,從經典著作到嚴肅題材,甚至劍橋大學的網上選修課,她都感興趣。最近她又愛上了讀地圖,為了設計一條步道,捧著地圖查著電腦,樂此不疲的在信息的叢林中遊曆。最近得到一張SARAH送給她的WAITAKERE步道詳圖,猶如座山雕得到聯絡圖般愛不釋手,常常對著那些“蜘蛛網”專注發呆、心馳神往:海岸、山穀、小溪、瀑布、農場、…躍然紙上,似乎按圖索驥就可以找到藏寶洞了。就這樣幾經推敲磨礪,一個個以西區希拉裏步道為主線,以若幹小步道為支線的漂亮環形圖案就完成了。
這次設計的步道是14.2公裏,途徑兩處瀑布,三座山峰,累計爬坡約1000米,最高海拔408米,五次涉足小溪。
和以前一樣,引起群裏一陣熱議,眾多仙俠摩拳擦掌,但隨著時間臨近,諸多因素影響,如預報當日有雨,且這幾日已經下過雨會導致泥濘路滑等,人數越來越少,到後來隻剩下風雨無阻的7個人,決心走過奧克蘭冬季的7個人。
2. 瘋狂的野蜂
2014.5.10.晴(預報有雷雨)。早七點出發,八點鍾趕到凱裏凱裏(KAREKARE)步道入口。大徐的腿還是有問題,我們把他留在後方,告訴他向前走到瀑布就自行回返,可在這一帶徘徊,為大部隊建一個遊擊區。
深秋的早晨,寒氣襲人,我把新添置的GORE-TEX外套拉鏈封到領口,一行人照完合影鑽進密林。
這一周下了好幾場雨,走進林子我就預感到留給大徐的任務有多重,路陡的地方很滑,平緩的地段很泥濘。走坡路容易打哧溜,走緩路泥漿拔腳,此時比平時需多費三倍的力氣。新朋友HARRISON特意去買的登山杖落在了公車上,ANGELA由於匆忙也沒帶登山杖。路況險惡,我把登山杖給了ANGELA,自己和HARRISON各找了一截木棍做手杖,樣子有點滑稽,像混進正規軍中的丐幫。
HARRISON腳上隻穿了一雙涼鞋,每向前走一步都要付出艱辛,經常是腳拔出來了鞋卻留在泥漿裏。讓大徐在這種艱苦環境下帶傷作戰,實在是難為他了。本來希望大徐能開辟一個大區,看來行不通了。ANGELA連續打了幾通電話,讓他不要走得太遠。
走了約半個小時,身上有點熱乎氣了,我把衣服脫下來綁在腰上。老伴也嚷著要脫衣服,我站在路邊幫她拿著包。周圍群峰亂舞,在林子裏也算正常,誰都沒當回事,仍然說說笑笑,站在這裏喘息。
突然感到腿上被針紮了一下,腦細胞立刻反應:“大事不好,被野蜂蜇了。”我下意識地向前緊走幾步,“哎呦”,屁股上又被蜇了一下。我甩下眾人也顧不上老伴,疾步逃離事故現場,百步開外立定反思:“野蜂為什麽蜇我,是因為吃蜂蜜過多,還是我侵犯了它們的的疆土?”細心的TONY發現了緣由:我剛才恰好站在野蜂窩旁邊。蜂窩建在地麵上?實在罕見!老伴心有餘悸地說:還好隻是站在蜂窩旁邊,再偏半隻腳踩到蜂巢上,那群“瘋子”還不把你吃了。
SARAH有些大驚小怪,連連問我有無不適的反應。我覺著應該沒事,雖然生平頭一次被蜂蜇,除了痛,還沒有什麽其它感覺,脫下襪子檢查一下,沒發現什麽異常;隔著內褲外褲摸了一下身上肉最厚的部位,像被漂亮護士紮了一針。前幾天剛在電視上看到苗寨醫生用蜂毒治病的故事“以毒攻毒”,或許體內有什麽未知的頑疾,野蜂奉命為我治病來了。
第二天、第三天,一星期內持續瘙癢,腳腕腫了一圈,老伴有些擔心,就谘詢了好友阿香,她馬上買了藥送上門來。雖然到現在依然瘙癢,但用過藥心裏踏實了許多,就當是被秋天的毒蚊子叮了一口吧。想起了大學同寢室一哥們的名言:“不長腳氣,哪知道撓癢的痛快。”
防患於未然,老伴又為我添置了風雨不透的護腿。出沒於荒山野嶺,說不上遇到什麽稀奇事,但一切都是生活的沉澱,鑽的林子多了,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故事。
3. 潮濕的密林
林子很深,走進來就有一種陰森潮濕的感覺,很少有樹幹能利落地自己生長,一般都是藤纏著樹,蔓搭著枝,厚厚的苔蘚覆蓋著所有不長綠葉的地方。老伴說,這裏很像在羅托魯瓦走過的深穀老林子。路邊的枯樹幹或腐枝爛葉堆裏,時不時有蘑菇、靈芝出現,大家忙著照相時,我講了個故事:說某位新西蘭華人在老林子裏采了一些野靈芝,混出海關帶回廣州,拿給某專家鑒定,結論是營養價值極高,藥用效果甚好。大夥聽了不齒地嘖嘖嘴,不知好歹的家夥,偷了大山的寶貝還到處顯擺。我很欣賞高曉鬆最近一期關於新西蘭的“曉說”:這塊土地很純、很美但也很脆弱,海灘上每粒沙子,大山裏的每株草,都是寶貝,都需要每個新西蘭人用心嗬護。
“管老師,這是不是我們今天爬的最陡的坡?”走過一段陡坡,TONY氣喘籲籲問老伴;
“不是,這段路隻能算是陪送的,爬一個送一個。”老伴的回答很氣人。
“管老師,這是不是今天的最高峰?”爬上一個製高點,TONY又問:
“不是,最高峰在回來的路上,現在走了還不到三分之一。”
“還是送的唄!”TONY歎了口氣;
“咱們賺大了。”SARAH在一旁插言。
過小溪的時候,老伴猶豫要不要換溯溪鞋,因為今天她沒穿防水鞋。我鼓勵她直接過來,結果不小心踩空踏到了水裏。TONY表情淡然實則幸災樂禍:“不就是趟水嗎,濕了鞋又能怎樣”。我們知道他是個十足的“水貨”,遇到小溪就特別來神,別說濕鞋,就是脫了衣服下河也在所不惜。老伴就勢告訴他,下周我們就走黃金水路,在水裏趟來趟去,驗一下你這水貨的真偽。
過了小溪又是一段很難走的陡坡,SARAH和老伴仍然把它說成陪送的。我竭力去想那正式的陡坡該比這陪送的難上多少。正想入非非,眼前出現一塊路牌,標示著5分鍾路程以外有一處瀑布,好像不用征求意見,大夥一起岔向小路。
據有關部門定義:落差大於4米的墜落水流就可稱之為瀑布,按這個說法,奧克蘭周邊就有29個大大小小的瀑布,今天的凱裏凱裏瀑布(KAREKARE FALLS),落差隻有六米。我們走不到瀑布近前,隻能遠遠地遙望,一束白練垂落於綠色的峽穀,轟轟隆隆有聲有色。依我的經驗判斷,絕不是六米的落差。
這裏流傳著一個愛情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兩個來自不同毛利部落的情侶私奔到這條溪邊,藏身於瀑布的後麵,幾天後出現在人們麵前時,瀑布的聲音已使他們喪失了聽力。他們的舉動向人們證明了堅定的愛情,因此而獲得了大家的祝福。
11:00左右,爬上陪送的一座峰頂平台,這裏是一個岔路口,發現預定的步道被封,我們隻能改走另一條線路,距離也縮短了近兩公裏。大家在此休息吃飯,我借機看了一下周圍環境。
這片林子和剛進山時不同,一種特殊的柏樹居多,細細高高的樹幹,彎彎曲曲的爭著向上長,都去爭搶那一縷陽光。這就是自然法則:灌木叢中,大家盡可能的占據最大的麵積,以龐大的樹冠贏得陽光;密林中大家爭先向上;鹽堿沼澤、極寒高地及峭壁縫隙,都是適者生存的好地方。
午休後繼續爬坡,按老伴的說法,我們仍然沒遇到最險的路、最陡的坡,仍然沒爬上最高的峰,大家憋著一股勁,非要看看今天的路到底有多難。
我在最前麵走著,突然發現走到了懸崖邊上,前方無路可走了。既不能躍下懸崖,就站在這視野開闊的峰頂,用鏡頭去捕捉曼努考灣的旖旎;用心去感受大山的深邃;用回憶去丈量老林子裏我們曾走過的,那一條條蜿蜒陡峭的綿長小路。
往回走了一段,發現一個非常隱秘的小路口,走進去才知道剛才為什麽沒發現它,它是個一人多高的小懸崖,所謂的路貼著懸崖留出幾個腳窩。我發現這是個很好的仰拍場合,就匆匆下去找好位置,調好焦距。可老伴走到那裏像跨欄運動員錯了腳步,任憑SARAH在旁邊告訴她怎麽走,就是倒換不開腳,僵在石崖上。我連忙收起相機,在下方大樹旁站穩了,伸手把她 “逮”了下來。
開始下山了,路很陡、很滑,ANGELA坐了兩次“滑梯”,HARRISON的涼鞋已經沒了原來的模樣,他自己也不清楚坐地下幾次了。經驗豐富的SARAH,兼顧著腳下和頭上,經常能發現新的物種,喊大家快來照相。她的眼特別尖,對周圍的生態變化特別敏感。
得知我今天走完步道還要上一堂課,TONY大為不滿,宣稱我影響了大家的心情,大大降低了周末的生活質量,一路上不停地發動輿論攻勢。我知道他的心情,疲勞之餘和好友們聚首共飲一杯,也是我樂於享受的快事。但今天實在無奈,有位小朋友住校隻能周末回家,周日我又排滿了課。
我在前麵走,TONY在後麵組織了一次小規模批判會,老伴雖一再解釋,他仍然在我缺席的情況下,強行通過決議:下山後直奔西區飯店,喝上一通再回家。
走出密林,遠遠的似乎看到了停車場。不是說還有更高的峰,更險的路嗎?不是說我們還沒有走上正道嗎?勝利來得太突然,不知是喜出望外還是若有所失。
到了山下我才明白,沒有更陡的坡,沒了更高的山,弄了半天我們壓根就沒走“正道”,讓陪送的高山陡坡把我們蹂躪了一番。
4. 山下的故事
走在山下路過一家農場,看到豬、雞、鴨、火雞竟然混養在一個圈裏,花母雞在酣睡的大花豬頭前悠然地啄食;小豬仔哼哼唧唧地聚在一起拱地;四隻鴨子排著隊,大大方方地走在火雞的麵前;還有幾隻鴨子索性臥在酣睡的豬群裏。沒見過這種場景,不知主人怎樣創造了這種和諧。
正如我們所料,大徐沒能走多遠山路就回來了。為打發六個小時的漫長時間,建立更廣闊的遊擊區,他隻身深入敵後,在小鎮咖啡館點了一杯咖啡,不說一句英文,信手用漫畫和幾個小鎮人談得熱火朝天。
下午2:30,開車來到西區一家餐館,我去訂菜,TONY去買酒。到餐館後人家說:我們3:00下班,你們隻能打包了。TONY買酒歸來,幾個20多年的老奧克蘭人好像頭一次知道當地餐館的習慣。考慮到時間的關係,老伴主張今天就算了,來日方長不差這一次。但大徐好像過不了這個坎,非要和TONY喝一壺不可,他們回到北岸熟門熟路,直奔一家可以遞上話的小館。
沒想到我們回到家,聲討依然在微信裏繼續:
“你以為大徐在山下等六、七個小時是為了走路嗎?是為了爬完山能和弟兄們喝一杯!”
想到大徐的寂寞,我恍然大悟:問題的確很嚴重!隻能下不為例了!
2014.5.14.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