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旅路
在路上品味人生
3.
次日天還沒有亮，母親就將我們一一叫醒，小弟不肯起床，我將他抱起來，我們一起悄無聲息的上了一輛早已在外麵等候著我們的破車。一路顛簸，外麵黑黢黢的，什麽都看不清楚。車上擁擠，我抱著小弟斜靠在車位上，迷迷糊糊的半眯著眼，不去擔心這車開去哪裏。
大概一個小時的時辰車行到海邊，那裏停著一艘舊的漁船。車停穩後，我們下了車，船裏走出一個人領著我們上船。進了船艙裏，才發覺裏麵已經有很多人了，大家都是擠在一塊，裏麵太黑，誰也看不見誰，和我們一家來到這船上的還有小叔的一家五口人。
黑暗中我問母親：“媽，這是去哪？”
母親說：“我也不是太清楚，管好弟弟不要出聲。”
我們呆在船裏安靜的等了大概半小時，越來越多的人上船，船內愈發擁擠不堪。我已早無睡意，被身邊兩人夾在中間，直直的坐著，小弟坐在船板上，頭枕著我腿還在呼呼大睡。終於一個小時後，聽到了船的發動機聲音響起來，我們終於出發上路。
船在海麵上開得比較緩慢以減少噪音，我們全都躲在船艙裏，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的坐著，不知船是往那個方向行駛。開出海大約半小時的樣子，我們聽到從外麵傳進船艙內的話：“大家千萬不要吱聲，馬上要過關卡了。”
我將手捂著小弟的嘴，害怕他一時不小心給發出聲音。
船慢慢停了下來，原來是到了出海的政府關卡。隻聽見外麵有人大聲吆喝:“這船是幹什麽去的？”
開船的漁民回答:”我們是出海打魚的船。”
“船上沒有其他人？”
“長官，沒有其他人，就我們哥倆出海打魚。”
“證件給遞過來看看。”
一種悉悉索索的聲音，接下來就是幾分鍾沉默，然後聽到說：“開船走吧！”
發動機開始重新啟動，船開離了海關關卡。大概駛出去又有半小時之後，大家才開始小聲說話，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這時我才注意到這個船上原來是這麽多人，本應隻載十幾個人的船隻，結果給擠下一百五十多號人，小小甲板上都沒有可以轉身的地方。大家在艙內憋得太久，全都擠在外麵透透氣，看看外麵的陽光。
我抱著小弟也走出來，父親在甲板上找了一小塊地方，全家人擠坐在一起。放眼望去，周圍是一片茫茫大海，陽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偶爾有隻海鳥飛過，這艘船該駛向何方，我一無所知，不過因為全家人都呆在一起，我心裏也覺得踏實。
到了夜晚，海麵上的月亮又圓又大，比陸地上看著似乎大很多。皎潔的月光灑在船上，海麵上，人的身上，到處是一片銀色。海麵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發出：魚兒從水中躍出水麵濺起的水花聲，大魚在海裏的遊水聲，還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像是遠處有人在說悄悄話。常常出海的父親告訴我們說：“這是海風的聲音。”
4.
船嚴重超載，人太多太雜，食物和水非常有限，船的航行方向和船內秩序都需要有人專門管理。大家推選了有四個有威望和能力的人承擔起這些責任，小叔叔也被選為其中一員。
每天每人能分得幾口水喝，有一個大塑料桶，大家輪流喝一口，都比較自覺，再遞給下麵一個人。每天大概有三到四次這樣的喝水機會。一日有兩餐。我們幾袋紅薯和大米，一大筐麵包，每天有人負責用煤油爐小火煮一些米飯或紅薯，要不然就是發兩塊麵包，統一分配兩餐飯的供應。
船上的乘客太多，大家都沒有辦法挪動，連好好坐下來的地方都沒有。以家為單位，大家都是擠在一塊，輕言細語的聊天或是哼著民謠，小弟也和一幫小孩湊在一起蹲在地上玩著小孩子的遊戲。船上一片平和的氣氛，誰也不說起這船要多少天才可以到達陸地。每個人心裏都在憧憬著到達彼岸後的美好生活，不遠處還有人在點起了香虔誠的跪拜神仙保佑。
由於船比較陳舊，船速很慢，人太多，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一個可以遮掩一點的地方，很多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小便。大家根本不可能有洗臉洗澡的奢侈。幾天下來，整個船艙充滿了尿臭、汗臭味、還有嘔吐物的惡心味。當時的我雖然很渴，但也是強忍著，盡量白天不喝水，這樣就盡可能的避免白天需要在公眾場合方便。
三天過去了，船在海麵上緩緩的漂著。白天太陽出來，直射在船的甲板上，感覺海麵上太陽離我們更近，沒有任何阻擋，曬得太厲害時，我就用衣服給小弟擋擋。其實在那隻小小的船上，我們都是無處可躲，人就像是直接在烤爐上被這劇烈的陽光慢慢燒烤。
很多人都在烈日下軟綿綿的斜躺在甲板上，不再有人在說話，大家都有中暑虛脫的感覺。第三天下午時分，坐在我旁邊不遠的地方，傳來咕咚一聲，人群中一陣騷動。
“發生什麽事情？” 有人在問；
“一個女人中暑倒下了。”
晚上的時候，突然船那邊傳來一陣憾哭，原來是下午中暑的女人走了。船上死人的屍體是不可以停留的，因為害怕傳播疾病和瘟疫。屍體馬上要處理扔進海裏，並且要扔得盡量遠，因為太近會吸引鯊魚靠近船隻。
兩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站在船尾像扔麻布袋一樣合力將那個女人的屍體直接扔進大海。扔的時候大家都將眼睛移到了別處，隻聽見一聲像石頭沉入水底的悶響聲,一片水花濺起，海麵馬上又回複到平靜。
幾天船上的顛簸下來有人實在受不了身上的濃烈臭味，跳下海洗個澡，在海裏暢遊的感覺一定很好。大弟也想下海洗澡，被父親阻止。父親說：“海水是不能用來洗澡的，你的皮膚會受不了。”
第二天中午時分，烈日當頭，海麵也被照的一片白晃晃的，四周的魚兒都不見蹤影，也許他們嫌太熱都躲在水麵下。那些前一天在海水裏洗過澡的人被太陽曬得身上全是白色鹽花，皮膚脫水厲害，有的最後都給曬得真是皮開肉綻，在鹽漬浸泡下火辣生疼。看到他們這種痛不欲生的慘狀，我想以後他們無論是多髒也不敢下海了。
船在茫茫大海中孤寂的行駛著，已經走了4天了，大家不再說話，懶懶的靠在船上，就連小孩都好像沒有氣力鬧騰，大家兩眼茫然的直望著前方，也許他們已經在思念那片剛剛離開的故土，對未來不再那麽歡欣鼓舞。
父親從學習班裏出來以後就明白，他如果還在越南呆下去，遲早政府官員還會以更大的罪名將他投入監獄，全家都會受到虐待和迫害，他們是不能再在那片土地上謀生活。父母當即決定變賣了所有家當，傾家蕩產給我們全家買了一張偷渡到澳大利亞船票。
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海水，偶爾有幾隻不知名的海鳥飛過，遠處時時有些大魚跳出海麵，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小舟在水中是這樣的孤獨無奈，沒有人可以知道它最後的落腳點會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