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頭鷹又來了。
早上打掃後院石徑，稍息時抬頭一看，老朋友正棲在葉落未盡大桑樹枝丫的濃密處，貌似在打盹。說是老朋友，也未必盡然。毛色和個頭大小跟去年飛走那隻差不離，故而有此猜判。待得定睛仔細看去，比澳洲常見那種黑色大烏鴉還要大的它竟然靜悄悄地跟我對視著。白天照例它應該睡覺休息，可能掃把掃地的聲音打擾了它。蹲在離我頭頂約3、4米處，它那對黃底黑珠的凶目盯得我一激靈。雖然它紋絲不動，那蓄勢待發的勁頭卻和著樹頭的風鼓動起一圈黃樹葉來。那臉讓我想起古埃及法老威嚴的木雕麵罩，魔法正在暗暗聚集中。。。。。。
（圖片來自網絡）
每年秋末，我家後院樹林裏會發生許多事情。盡管一切在幾近無聲之中開始和結束，我還是有幸慢慢知道了大自然運行的一些小秘密，比如圍著梔子花采蜜可愛精致的小蜂鳥，五彩斑斕美得不可思議，卻被準備冬糧的大國王鸚鵡一口叼住，再囫圇吞下；另外，被我趕出我家屋頂、然後暫住我給它們裝在樹頂處小木屋的負鼠一家，終於又設法在隔壁鄰居閣樓裏安了家；還有，就是貓頭鷹到訪，非凡的掃描和捕捉高手，可以在一夜之間把我家前院後院所有的小蜥蜴一網打盡（估計鄰居家的也在劫難逃）。不知道那麽多小蜥蜴會不會撐破貓頭鷹的肚子？抑或它早已無數次來回飛翔，把食物補倉自己的巢穴？或者已與家人（鳥）分享？我無法從那雙對視的眼睛裏讀到答案。我就心裏嘀咕：
“貓頭鷹老弟，先別走阿。等我取了相機，給你留個影吧。”
等我急急趕回時，失望了。老朋友早已不辭而別。
落葉到處都是。掃完後院，轉到前院繼續。就聽見街對麵Rose家，好幾個小孩歡聲笑語。Rose今年94歲，最近診斷出肺癌。平時家中僅她一人，偶爾幾個兒孫來探望一下。今天怎麽這麽多人？
這時，聽見Rose的大孫子Jimmy跟我打招呼，然後看見他穿過街邊一場排停泊的車輛，朝我走來：
“夥計，隻是想告訴你一下，”他聲音平和，“Rose昨晚半夜去世了。”
“阿。。。。。。，”雖然意料之中，我表達愕然之情。
跟Jimmy聊了幾句，他妹妹就喊他過去了。原來幾家小輩趕來處理Rose後事來了。
小愛和我自打搬來這條街，Rose每年給我們送聖誕卡。我們也回送小禮物。這都成了習慣了。溫和、熱情一個老人，清臒而樂觀。一個人住著，自己打理花園和草坪。直到她85歲才請了鍾點工，政府也派人來幫她打掃衛生和做些雜務。她和丈夫60多年前買下這塊地，建了房子，然後生兒育女。兒女長大去了昆士蘭、南澳和西澳。當初種下的樹苗現已是參天大樹了。20年前她丈夫去世，她堅持一個人住這兒，後來也不願意去養老院。她說這座屋子裏可以時時感受到丈夫熟悉親切的氣息。
天氣晴好時，Rose就會坐在門口陽台椅子上，默默地坐很久。陽台欄杆上，常常停立著一大排白色的澳洲小葵花鳳頭鸚鵡（Cockatoo），不僅僅等她喂食，吃完也不飛走。一年又一年，它們似乎習慣了將此地視作白天的家園。
我們這條街盡頭處有一片高大雄偉的桉葉樹林，每天黃昏時分，樹林紫氣升騰，數百隻鳳頭鸚鵡振翅歸巢，發出陣陣嘹亮的聒噪。以前每回鳥兒飛走，Rose也回屋煮飯。如今轉眼物是人非。不知以後這些鳥兒天天等不到Rose出現，還會不會在欄杆上挨個兒排隊，默默地再陪一陪那張空空的舊椅子呢？
秋風把樹枝吹成寂寥而赤裸的思緒時，似乎容易激發對死亡的思索。
讀到龍軍（Nagasena）在《彌蘭王問經》裏關於佛教輪回理論的妙喻，如飲瓊漿，如沐甘霖。龍軍說輪回這件事，好比手持一支蠟燭，以這支蠟燭去點燃一支新的蠟燭。手持的蠟燭和新點燃的蠟燭之間，有了關聯。這個關聯就是那火。。。。。。如果這就是佛教的輪回，那麽是否可以說，佛教從一開始就是哲學多於宗教了。
貓頭鷹飛走了，後院桑樹的枯葉還在紛紛飄落。我的內心深處，密涅瓦的貓頭鷹，卻一次又一次地，在夜幕降臨時起飛、翔舞。。。。。。
隻是，佛教不是哲學。佛法(Dhamma)是真理(the Law)，見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