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覺得童年很寂聊。長大了才體會到,自己在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的氛圍中長大其實是一種幸運。
小時候家住東四十條報社大院裏,報社的職工宿舍樓雖說現在看起來是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灰磚三層樓,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剛落成時還是很不尋常的,單說家裏的抽水馬桶,就令住在周圍胡同裏的小學同學們羨慕至極。地道的現代建築,卻被周圍一些破舊的平房環繞著、簇擁著,從大門口要經過一條曲裏拐彎的小巷,才來到被樓房三麵圍攏起來的院子和位於4單元3樓的家。記憶中報社宿舍的臨街大門是個簡單的中式門樓,坐落在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深紅色的木門很厚重,推起來咯吱咯吱響,門背後有粗大的門閂。看大門的是一戶人家,我們小孩子叫他們王大伯和王大娘,小時候我絲毫不懼怕王大娘;但是對於王大伯,還是很有些敬畏的。
我家的地理位置很好,離東四、王府井都不遠。小時候爸爸為節省車票錢,經常走路到那時位於王府井的單位上班。我就讀的小學離家很近,出門過馬路,然後經過一個空蕩蕩的副食店和菜市場,右轉進胡同沒多遠就是。上學時自己一個人走路去,放學時小夥伴們排路隊回家。
我們的小學校是座標準的大四合院, 坐落在東四九條胡同, 門口有對守門的抱鼓石。還記得我們的教室裏有幾個粗大的紅油漆柱子。毛主席像在每一個教室的黑板正上方端正地掛著。冬天取暖,老師在教室的中心生一個煤爐,熱騰騰的爐膛裏上麵壓著黑色的蜂窩煤,下麵是燒紅的煤球。爐子上蓋著一個圓圓的混合著鐵鏽和塵土的鐵蓋,最上麵坐著一把水壺。銀灰色的鐵皮煙囪從爐子一直通到教室外麵。冬天的早晨上學時隻見各教室煙囪都往外吐白煙,老師在上課前會提溜(北京話dī liu)起水壺,在兩排課桌之間的地上灑涼水,潑灑在揚起塵土的泥土地上,讓大家舒服地吸上一口濕潤的空氣。
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我們每一個學期都換一個教室,低年級的孩子在最外院,大孩子在最裏院,這座四合院的幾乎每一間教室我都在裏麵上過課。上體育課就在四合院靠前的院子裏。記得春天的時候院子裏柳絮四處飛揚,鬆鬆軟軟的,好像飄動的一團團棉花,隨著孩子們的蹦跳,也歡快地在院子裏隨著暖風、和著灰塵起舞。。。輪到跑步的時候,學校地方小,跑不開,大家排成一路縱隊出校門,跟著體育老師到周圍的胡同裏轉圈兒去。曲曲折折的路徑,一路灰磚灰瓦的胡同風景,九條,八條,七條。。。
夏日的午後,在不知疲倦的知了聲中,有一道存在於記憶深處的綠色風景。那是穿一件白襯衫、係著紅領巾的自己,許多年前梳著兩個小辮、背著書包在胡同裏的林蔭大樹下獨自快步行走,在穿越了八條和七條胡同後,來到東四六條少年之家學習畫畫。小時候最害怕的是樹上噴完藥以後,空氣裏彌漫著難聞的藥水味兒不說,滿樹的“吊死鬼”,一種青綠顏色的肉蟲子,長長短短的從樹上打著滾兒吊下來;地上也有很多,軟綿綿地蠕動。年少的我曾經東躲西閃,必須要經過這樣的吊死鬼樹陣,才能走到學畫的地方,是何等考驗!那時繪畫班每周活動兩次,我驚訝自己竟然一直堅持到上高中以後。
爸爸在那一年送我一本畫素描的書。第一次看到俄羅斯畫家賽洛夫、法國畫家安格爾、瑞典畫家佐恩和美國畫家薩金特的很純美的素描畫,我為那本書精心地包上用舊畫報做的白色書皮。親愛的爸爸已經離開我十幾年了,那本發黃的《素描技法》,裏麵有徐悲鴻的人體素描,依然陪伴著我從中國到美國,風雨飄搖,一路走來。
那時放學後的作業,大多是在課外學習小組完成的。我經常到鄰居的小朋友家寫作業和玩耍,她家門口的巷子裏有棵很高很大的桑樹。我們吃桑椹,玩跳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馬麗開花二十一”,一直跳到天黑才回家。我的小學同學大多住在十條和九條,住八條的很少。因為大凡遠一點的,前麵的七條和後麵的十一條都有小學,孩子們就去那邊兒就讀了。小學生們住得近,就經常在一起玩,那時沒有誰家沒去過的。
小學畢業考上附近的一所重點中學,坐落在細管胡同。童年和少年到底還是沒離開胡同,我中學時最好的朋友就住在細管胡同,我們還在她家院門前的棗樹下用竹竿子打過棗吃哩。那棗兒味道很清脆,很甘甜。
曾幾何時,胡同裏的玩伴、四合院裏的小學、有著大紅柱子的教室、老舊的菜市場和百貨商店都不見了。四合院那精美的磚雕,也變成童年的城南舊事。隨著平安大道的拓寬,昔日的小夥伴們的家已拆遷,下落不明。東四九條小學,一座本該保留的四合院,早已在多年前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80年代後建的、已變得破舊的教學樓。甚至連帶給我溫馨回憶的報社的三層灰磚樓也因東四十條地鐵站的興建而在劫難逃,化作流年幻影。
老北京的記憶在林立的大廈和摩登的都市風光裏漸漸褪色,我童年的家、學校、街坊四鄰。。。好像一個個破碎的美夢,隨風逝去。我走遍各地,卻終究無處找尋。
在我的出生地,我見證了什麽是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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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的老師是苗老師還有陳豔文老師。謝謝!
謝謝點評!讓我們將童年的回憶珍藏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