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記得是一個夏天的酷日,我和幾位漁友到海灣去釣魚。沒想到我那麵包車在半路上突然莫名其妙熄了火。沒辦法,隻能打電話給拖車公司把汽車拖到附近的修車行。說是修車行其實是加油站,修車是副業,小打小鬧的。這座加油站有三間平房,兩間裝修成小賣部的模樣,裏麵有一位師傅負責加油,也負責賣冷飲,咖啡和快餐等。另外一間是做為修車行用的,裏麵隻有一位修車師傅。當然了,房子外邊有一大塊水泥地,水泥地上按有加油的設備。這座加油站位於荒郊野外,前不靠村,後不靠店的馬路邊上,四周都是農田,不是一米多高嘻皮笑臉的玉米,就是二尺多長擠鼻子瞪眼的大豆。令人驚訝的是玉米和大豆一高一矮相互呼應你唱我合,綠油油的那個多,那個密,像原始森林一樣無邊無際,又似遼闊的海洋綠波翻滾。
我無事幹閑得心裏發慌,便溜達到馬路邊翹首遠望東看西瞧。赫然發現一裏多地處的馬路邊有一座斜頂的瓦房,臥在比蠍子還毒的烈日下氣喘籲籲。奇怪的是房子旁邊竟然聳立著高大的廣告牌,白影綽約抖著精神。 看在眼裏我心中生奇,便倉皇跑進修車行問了師傅。當得知那是一家漁店後我心裏的奇竟然多的像陰雨天荒地裏狂長的野草,雨中爭強好勝的蛙鳴,心想:“這裏即不靠海灣,又沒有湖泊河川那裏會有魚?既然沒有魚為什麽會有漁店?”我想著想著人便著了魔,恍惚中竟然失去了自我,像瞎子一樣朝著那座漁店摸了過去。
到了漁店門前才發現屋裏燈光搖曳,人影晃動。我喜盈盈小步跑上前準備伸手推門,門兒竟然自動打開,接著裏麵傳來了綿綿細語,似林中的風歌,又若空中的鶯啼: “歡迎光臨小店!”我疑惑地睜大了略帶惘然的眼睛,一眼看過去被眼前的美麗驚得前仰後合呆如木雞。沒想到說話的竟然是一位在城市裏難得一見的絕世美女,高 挑的個頭,細長的脖頸,恬靜的瓜子臉上遊動著浮淺的笑容,一對水滴樣鴨蛋大小的眼睛裏水汪汪的,裏麵漾溢著隻有清晨留著夢影的水裏才有的安詳與嫻靜,高挺的鼻梁根部突然跑出了寬的恰似軌道般的雙眼皮,恍惚的仿佛耳邊響起了呼嘯的車鳴,再往跑道的上方走一點幽然彎出了一對又細又黑的月牙眉,在雁尾般的眉角上竟然掛著一絲纖細難得一見的美人紋,豐滿前凸的上身下連著葡萄酒杯把柄樣的細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一舉一動即落落大方,又雅中含羞。
“先生,你需要幫助嗎?”姑娘的又一聲軟的像海棉的細語把我從夢幻中驚醒。我受寵若驚急忙點頭還以微笑,裝模作樣若有所思地把目光瞥在玻璃櫃台裏的同時,還故意若無其事拉出了長腔,就這樣仍然遮不住聲音中的幾分躁動和悵恍:“你的店裏有魚餌嗎?”“有!”一位有50多歲粗壯的高個漢子從裏屋出來接住了我的問話,又說:“我們這裏有活的餌魚,有活的草蝦,還有血蚯蚓。”這時候,三位漁翁有說有笑大步走了進來。高個漢子急忙和他們打招呼,顯然他們是老相識。我趁機離開了櫃台,扭頭環視,哇!這個漁店雖然不大,各種漁具和釣魚用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即有各種長短的魚杆,也有各種大小的魚輪,還有各種擬餌,魚鉤, 魚線和鉛墜等釣魚用品,一件件擺放或懸掛著,排列有序。我又回頭看了看,奇怪,那位美女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不一會,隻見三位漁翁笑嗬嗬的,手裏抓著成包的草蝦和血蚯蚓,正準備往外走。我小快步又回到櫃台前,對著高個漢子點頭哈腰,說:“這周圍有釣魚的地方嗎?”“有啊!在這座房子後麵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村莊,村 莊旁邊有一條河,那裏就可以釣魚。如果有船,還可以到上遊的切薩皮克海灣(Chesapeake Bay)裏釣大魚哩。”“能釣什麽魚呢?”我驚奇的有些木然。“現在河裏有大嘴鱸魚 (largemouth bass),莓鱸(crappie)和太陽魚(sunfish)。開春時還可以釣到黃鯽和白鯽呢。”“啊?還能釣到黃鯽?”“對啊!多的時候一條接一條, 幾乎能把胳膊累得斷掉呢。”得到漁店老板的信息我如獲至寶,心想:“我夢裏都在想釣黃鯽,就是不知道釣點。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經過交談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家庭開的漁店,高個漢子是爸爸,姑娘是女兒,屋裏還有媽媽和哥哥。我臨走時高個漢子把我的名子和電話號碼留了下來,還給了我一張名 片,說明年開春有黃鯽時打電話通知我。
這件路邊的奇遇就這樣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早被我甩到腦後了。你們想啊!我一會兒船釣,一會兒海岸釣,誰會把這個不起眼的地方放在心裏呢!
一年四季不停地輪環,又到了來年的二月令人不愉快的冬日。平時在野外瘋慣了的漁翁,現在像困獸一樣憋屈在屋子裏,出門到處都是令人煩心的積雪且不說,那不講理的西北風動不動就把長滿毛刺的手強製性地按在人們臉上脖子裏,還亂摸亂撓的,疼得人們呲牙咧嘴滿臉苦相。“唉!這漫長的冬天什麽時間是個頭啊?”我正歎籲著,叮鈴鈴手機響了。沒想到電話那邊竟然是去年夏天認識的那位漁店老板——高個漢子。他說:“我們這裏的釣點現在解凍了,已經有人釣到很多黃鯽。如果你感興趣,應該這兩天來碰碰運氣。”“嘿!鄉下人就是實誠,一個唾沫一個丁。”
第二天恰巧是星期日,一覺醒來陽光幾乎燒著了眉毛。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草草地吃了幾口飯,往肚子裏灌了幾口水,把漁具裝進汽車後,急匆匆駛車朝高個漢子的漁店奔去。到了漁店已經早上9點鍾。我猴急地進了漁店裏,先謝了高個漢子,又買了草蝦(grass shrimp),然後按照高個漢子給我指點的方向,沿著田間不寬的的石子路,駕車朝釣點奔去。
果然,沒有多久我遠遠地望去,在空曠的偶有殘雪的田野裏生出了一個瘦小的村落。先是七八座長方形灰頂白體渾身印著歲月殘痕的二層小樓被滿是枯草和空枝花叢的園子裹著,零零散散歪七扭八地沿著石子路邊臥著,接著幾十座斜頂灰瓦,帶著寬大門庭的二層小樓親親熱熱擁擠在了一起。到了近前才知道這座村莊呈L型,村莊的底部有一條南北走向寬大的馬路,馬路另一側是一條逶迤的歡樂的小河,有十幾米寬。極目往河的兩頭望去,潺潺的溪水依著地勢回環曲折,在村尾拐了一個彎, 留下了一窪幽靜的清綠。然後水兒們便依依不舍在淒語中緩緩遠去,瑟縮在無邊的寒氣逼人的田野裏。後來才知道這條河的上遊和帕塔克森河(Patuxent River)的主幹相連。
看到這麽長的一條河,我一時沒了主見,便不得不在馬路上駕車緩行,心想:“到底應該把汽車停在那裏呢?”正在迷惑中,突然, 一位粗矮的老漢從不遠處的一座屋子裏走了出來。我急忙停下汽車,把頭探出車窗外,說:“早上好!請問河邊有沒有可以停車專門釣魚的地方?”那位老漢的臉上突然閃出了久逢故人般的點頭與大笑,非常熱情地跑到我的近前,用手比劃著告訴我,就在前麵這條河拐彎的地方,有一塊小小的停車場,河旁邊就是非常好的釣點。我謝了老漢,開動了汽車,心裏感慨:“真可謂偏遠小鎮好人多啊!”車開了也就是幾分鍾,路邊果然出現了可以停七八輛汽車的水泥停車場。我急忙停好了汽車,抓著魚杆,提著魚桶,背著漁包就往河邊跑去。到了河邊才發現地上到處插著可以放魚杆的幹木枝。顯然,這是有人在此釣魚的跡象。我看在眼裏心裏驀地生出 了一陣歡喜,嘴就不停地嘟囔著:“就這裏了!就這裏了!。。”
這時,嫩極了的朝陽把柔荏的紅輝輕輕地撒在了淙淙的流水裏,河的對岸長滿了各種各樣不知名的大樹,長長的樹身上纏著層層的死皮賴臉的棘藤,地上睡滿了枯葉,一叢叢野玫瑰在刺骨的冷風裏仍然頑強地冒著青綠。我又往河的上遊睞了一眼, 沒想到人便被迷的臉色板板。隻見不遠處的河麵上竟然騰飛起層層水汽,彌漫的如深秋的夜霧,那裏的岸邊已經沒有了房屋和馬路,兩岸到處都是粗大的遮天古樹和肥瘦不均的荊棘,在水汽裏忽隱忽現的。一陣寒風把樹林中那些幽幽的暗香傳到了我的鼻孔裏,我趁機呼吸了幾口,怡然自得的同時油然生出了如魚得水的逸趣。
我樂得搖晃著身子,鬆著長滿冬鏽的腰骨,雙手做著因丟失已久而致的不熟練的動作,用了好大一會才把魚杆魚輪裝在一起,架在插在河邊泥裏的幹樹枝上。我用的是上下兩個釣組底釣的方法,一盎司的鉛墜,4號圓鉤,鉤上掛著活蹦亂跳的草蝦。我一揚手,鉛墜率領著帶餌的魚鉤先在空中劃出了一條細細的銀線,然後在河中心的水裏一個猛子就紮了進去。我坐在魚杆旁邊的一塊光禿禿的大理石上,眼睛盯著杆尖的同時用眼的餘光四處窺望。這次我看的仔細,原來這個停車場徑直地對著有幾米長凸入河水中的木棧橋,棧橋的一側有水泥鋪成的斜坡直入水中。顯然,這是用來把小木船,獨木舟(canoe)或皮劃艇(kayak)推到河裏的地方。
我等啊!等啊!一個小時過去了,魚餌也換了幾次了,沒有魚咬鉤。我便輕輕挑動杆尖,慢慢收魚線,從遠到近拉網式找魚,還是沒有魚咬。於是我心裏開始犯嘀咕, 心想:“難道這裏的黃鯽已經被別的漁翁釣光了?是不是往上遊邊走邊找魚呢?”我倚樹遠望,上下遊的岸邊都是濕濕的黑泥,無奈地搖著頭歎籲著:“唉!不行 啊!岸邊都是軟泥,我又沒有穿長筒膠靴,是萬萬不能走的,隻能在這裏碰碰運氣了。”沒有魚咬鉤便沒有了激情和興奮,沒有了激情和興奮我就感覺到手也冷,腳也冷,渾身冷的打顫。畢竟是早春,空氣裏充滿了冰寒。正在這時,一位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拿著魚杆從馬路上慌急地跑了下來。他見了我巴了巴眼睛,怯怯的咧了咧 嘴,擠出了一點苦澀的幹笑。我也還以笑禮。隻見這位孩子用蚯蚓當餌在離我有五米開外就釣了起來。我用眼的餘光上下打量著他。這孩子有一米四五的個頭,一頭蓬鬆的宛如大頭菜般的金黃色長發,在陽光下發出了奧斯卡金像般的光輝,蜜桃般的臉形,雪白的麵色,前額凸起,到八字的劍眉,一雙又大又藍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兩片薄嘴唇包起了與眼睛和鼻子非常般配的嘴。雖然兩隻眼睛閃著精明,仍然隱不住淡淡的傷思和倦慵的神情。
我正在無聊地察言觀色他人之 時,一根魚杆的杆尖突然在我的眼角餘光裏微微抖動,慢的像手表秒針在移行。“難道是被水流衝的?或水裏的水草掛在了釣組上?”我順手抓住了魚杆,輕輕往上提了提杆尖,魚線末端竟然傳來了魚兒咬鉤的感覺。我又輕輕挑了挑杆尖,魚兒又輕輕咬了一口,然後不停地掙紮。顯然,魚兒已經上鉤,還是條大魚。我不緊不慢地搖著魚輪,收魚線的同時緊張的心裏乒乒跳個不停。不一會,一條大個頭的黃鯽被我拉出了水麵。活的黃鯽真漂亮,金黃色的身體上橫行排列著數條深綠色半寸多寬的斑紋,和斑紋相連的腹部先是金黃色,又過渡到乳白色,淡黃色的胸鰭,櫻桃紅的腹鰭和臀鰭,加上又胖又長的魚雷樣的體形,怪不得有人稱黃鯽為淡水中的美娘子和美男子呢。我釣到的這條黃鯽至少有12寸(政府規定黃鯽的長度必須9寸或9寸以上才能留為己有)呢。就在這時,訥訥不語的孩子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誇張的就像喜慶時吹的嗩呐。我急忙扭頭看去,沒想到孩子的手裏正抓著剛釣上來的有一磅多重的黃鯽,剛才臉上的憂傷消失了,給我的恰似一朵正在怒放的芙蓉花。他竟然高興的渾身發抖,眼淚四射。不過,令人不解的是這位孩子竟然把魚兒放在小桶裏,用冰涼的河水洗了洗手,背起漁包,拿著魚杆,提著小桶拔腿就往馬路上跑,嘴裏還喃喃自語:“這下可好了,媽媽又有魚吃了!媽媽又有魚吃了!”我耳朵靈,雖然孩子的聲音弱的像蟲語,我聽得真真切切。我當時心裏就出奇地犯嘀咕:“這孩子釣到一條魚就如此激動,難道這是他釣到的第一條黃鯽?為什麽他釣到一條魚就急不可待地往回走?為什麽他說媽媽又有魚吃了?。。。”
那天自那位孩子離開後,我手氣來了,半個多小時釣到5條半磅以上長度為12寸肥胖的黃鯽。在回家的路上,我仍然情不自禁不停地想著那位奇怪孩子,想著他那奇怪的表現。
常言說的好,有錢難買開江魚。自從我嚐到了釣開江魚——黃鯽的甜頭後,第二年從二月底的早春開始便不停地打電話“騷擾”高個漢子,問黃鯽的漁情。那位漁店老板人真好,每一次都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終於在三月初寒春的一天,漁店老板在電話裏高興地說:“沒想到小河剛剛解凍,就出現了成群的黃鯽。你快來吧!”像這樣千載難逢的好事情我不知道便罷,一知道我興高采烈的上竄下跳,骨頭輕的簡直要上房揭瓦。那天下班後我像一隻狡猾的野貓吱溜一聲就鑽進了我那滿是漁具的小屋,心情舒暢的同時便默默無語地準備起釣黃鯽的用具,包括魚杆,魚線輪,擬餌,鉛墜和魚鉤等,以致吃晚飯時我家領導扯開嗓門吼了好幾遍後我才聽到。接著就是領導的笑罵聲:“你看看,你看看,一想起釣魚魂都沒了,讓我怎麽說你好呢?”而我哪?滿臉掛著微笑,低三下四點頭稱是。當時我就在想, 隻要讓我釣魚,說我什麽都行。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上5點鍾外麵仍然黑乎乎的,天上還閃著星星,我那震動的手機把我從夢中換醒。我擠了擠仍在夢中的眉心,咬了咬牙,又咧了咧賴著不醒的嘴,骨碌一下從床上爬起來,便用手指掐著眉心,躡手躡腳地穿過領導的呼嚕聲。下樓後,也顧不上洗臉,從飯櫃裏用 嘴叼了塊冷饅頭,手裏拿了瓶礦泉水,就溜進來汽車。隻聽見轟隆一聲車鳴,我那汽車像離弦的箭就射入了黑夜中。
本來計劃著早一點到釣點挑一個 好釣位,誰知道到了釣點才發現我那心愛的釣位已經被一位胖大哥占有。沒辦法,隻好在離胖大哥三米遠的河邊架起了魚杆,厚著臉皮跟他做鄰居。這位胖大哥有一 米七八的個頭,生著一副上窄下寬南瓜樣的大臉,指甲蓋樣的小眼睛上稀稀拉拉排著小拇指頭粗細的八字眉,寬眉心,塌扁的大鼻子,豹子樣大嘴裏露出白燦燦的板牙,腦後肉往外撲出,雞冠肉的下巴下是短短的和臉一樣粗細的脖子,虎虎的肩膀,十月懷胎的肚子,短粗的前臂末端張出了一雙肥厚的大手。說出話來底氣十足, 像在大瓷缸裏說話甕聲甕氣。
胖大哥見了我老遠就打躬作揖。我說能不能和他做鄰居,他把左手彎在背後,右手先放在胸口,然後緩緩地伸開,在胸 前劃出了花一樣的圖形,軟軟地說一聲長音:“請——!”然後就自我介紹說他叫約翰,就住在這個小村落裏,還不停地給我講他釣魚的故事。我也毫不含糊,拿出 現代版的手機顯擺裏麵藏著我釣的大魚照片。驚得胖大哥額角冒汗,饞得胖大哥一個勁地咂麽著嘴的同時朝我直翻白眼。那天魚真多,兩人聊著天的時候就不停地上黃鯽。但魚兒都差那麽一點點才夠九寸,不得不一一放生。不過還是胖大哥運氣好,先釣了一條10寸有半磅多的黃鯽,緊接著又釣到一條一磅多的。然後,他把手套脫掉,把拇指和中指一環送入嘴中,屏住氣鼓腮幫竟然吹出了尖調兒的弧音,並且一吹就是幾聲。我正感到莫名其妙的刹那間,從岸邊樹叢裏鑽出一個孩子,在早上流金溢彩的豔陽下我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就是我去年遇見的奇怪少年。胖大哥老遠就哈哈笑著,說:“孩子,釣到魚了嗎?”孩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木木的臉上出現了無奈的假笑,說:“有魚,但太小都放了。”“過來孩子,把這兩條魚拿走吧。”孩子本來靜靜的大眼睛突然開出了玫瑰花樣的燦爛,表情即天真又激 動。他猶猶豫豫從胖大哥手裏接過那兩條大黃鯽,放在自己的魚桶裏。然後挺起來腰板,雙臂下垂規規矩矩地給胖大哥深深地鞠了一個90度的躬,用低的像蚊子叫的聲音,說:“謝謝大叔!”然後高高興興提起了魚桶,抓著魚杆就往馬路上跑,到了路邊竟然得意忘形自言自語。我兒朵靈聽的清楚。他反複說:“媽媽又有魚吃 了!媽媽又有魚吃了!”
孩子剛剛消失在我們眼前,胖大哥就歎著氣對我說:“唉!多麽好的孩子,小小的年齡日子過的又這麽苦!”“大哥,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胖大哥搖了搖頭,又歎了一口氣,用手指了指孩子的背影,告訴我這個孩子叫湯姆,今年才十四歲。5年前,他父母因為一場車禍,爸爸走 了,媽媽雙腿殘廢。他還有一個比他小三歲的弟弟。一家人靠著政府救濟生活。因為弟弟小,媽媽又坐在輪椅上,一家的擔子都擱在了他的肩上。雖然他周圍的鄰居 都熱心幫助他,比如開車帶他買菜等,但他畢竟是個孩子,白天還要上學,回家後做飯幹家務不說,還要照顧媽媽和弟弟,天天一覺醒來連軸地幹。他人小心底善良,心眼好,對鄰居街裏總是客客氣氣有禮貌,能幫忙就幫忙,所以大家都喜歡他。他對他媽媽好的更沒的說。媽媽喜歡看花,他把自家的前院種出來一個人見人愛的大花園。媽媽喜歡曬太陽看原野,他隻要得閑就推著輪椅上的媽媽出沒在原野裏。媽媽喜歡聽古典鄉村音樂,他沒有錢買,總是厚著臉皮到處借。媽媽特別喜歡吃開春的黃鯽,隻要他有時間就到河邊釣魚給媽媽吃。。。。
聽完胖大哥講的湯姆的故事,我的心突然緊縮,被感動地久久說不出話來,眼睛裏隱著眼淚,心裏不停地想:“多麽懂事的孩子啊!多麽懂事的孩子啊!”不知道為什麽我還聯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想想那個孩子,又想想自己深感慚愧和內疚。在那一刻我責備自己沒有像那個孩子一樣愛待自己的母親,她需要我的時候我便離她遠去,一年之中又很少打電話給她。。。。
那天魚釣了不少,拿回家至少8條大黃鯽,但心裏總感覺到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沉沉的。
又是一年過去了。還是早春,還是冰雪消融之時,還是那條小河,還是釣黃鯽的漁季,我又出現在那個有著動人故事的小河邊了。那天我去的早,釣點空無一人。我扭著秧歌的同時就把魚杆魚輪安置好了,並把帶餌的魚鉤和鉛墜甩到了河水裏去。那天魚情比較慢,正當我袖著手無所事事的時候,從馬路上心不在焉又若有所思地走下來一位漁翁,到了離我不遠的河邊楊手甩起了魚杆。我偷偷用眼角勾了勾他,“哇!”地一聲我驚叫了起來。這位漁翁不是別人,就是那位給媽媽釣魚吃的孩子。 一年沒見個子又長高了,人更英俊了。不過臉上仍然時隱時現著憂慮。我立刻扭過頭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你好!早上好!”
“早上好!”
“我見過你多次!”
“嗯”
“今天天真好!”我故意望了望金色的太陽。
“嗯!”
“你喜歡吃魚嗎?”我開始沒話找話。
“嗯!”
“你有兄弟姐妹嗎?”我明知故問。
“嗯!”
看到孩子專心釣魚我放棄了打擾他的念頭。心裏想這個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沉默寡言性格不開朗。又過了一會,魚不咬鉤我便懶懶地在暖暖的紅波粼粼的陽光下閉上了 眼睛。突然孩子高叫到:“大叔,魚咬鉤了。”我驀然一驚,慌然睜開了眼睛。果不其然,一根魚杆杆尖正在不停地抖動。我一個魚躍從折疊椅子上跳了起來,手抓魚杆挑了挑杆尖,就感覺上鉤的魚在拚命地舞動。高興的我用力搖著魚輪,還不到一分鍾,一條近一磅的黃鯽被我拉出了水麵。我把魚兒放在水桶裏養著,用感謝的目光看著孩子,說:“謝謝你!”孩子給了我一臉的微笑,但沒有說話。接下來在半個小時之內我又釣到兩條大黃鯽。遺憾的是那個孩子一條魚也沒釣到。這個時候 已經早上十點多了。孩子把魚杆收起來,看樣子準備回家,滿臉湧出怏怏不樂無奈的表情。
我說:“孩子,是不是沒有釣到魚?”他點了點頭。“過來。我送給你兩條。”孩子用感謝的目光看了看我,搖了搖頭。我從魚桶裏拿出兩條活蹦亂跳的黃鯽,幾個快步跑到孩子的近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放在了他的魚桶裏。孩子終於開口了:“大叔,你好不容易才釣了那麽幾條,別給我,你留著吧!”說著就要從他的魚桶裏把魚拿出來。我急忙攔住他,編著瞎話,用一種緩慢卻無比誠懇而凝重的語氣說:“我家裏黃鯽有的是,都吃煩了。我拿回家也是送人。你就給我點麵子,收下吧!” “真的?”“真的!” 我幾乎在央求他接受我的好似的。“那就謝謝你了!”“別客氣!”我驟然鬆了口氣笑了。
不一會,孩子便收拾好了漁具,拿著魚杆,提著小桶往馬路上奔去。我用溫柔的眼光目送著他。突然,他停了下來,轉過身嚴肅地看著我,放下了手裏所有的東西,筆直地站著看著我,然後畢恭畢敬地給我鞠了一個深深的躬,嘴裏大聲說:“謝謝叔叔!謝謝你給我魚!”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方才孩子滿臉揪然不快的表情現在倒變成了可愛迷人的笑容,令人感到異樣的恬靜。然後,孩子扭頭朝馬路上跑去,嗓子裏發出朗朗笑聲的同時,還喁喁絮語:“媽媽又有魚吃了!媽媽又有魚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