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子是一個哈爾濱男孩兒。還說他是男孩兒,完全因為他的相貌上還保持著18年前的樣子,瘦瘦的非常精幹,兩隻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一點也看不到當下中年人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成功”體態!其實,更重要的原因來自於,17年前,打我離開那家國營出版社之後,我就幾乎沒有再見過他。所以,在我的所有追憶中,科子依然是我們在一起跑步,打球的樣子。那是他在我心中的樣子,一個快樂的大男孩兒。
時光荏苒,總應該帶給人們一絲隱隱哀怨與憂傷吧,就仿佛《潤土》裏麵描述的那樣,即使如魯迅先生這樣的硬漢,當年少的玩伴稱其為“老爺”的時候,魯先生也要產生些許的唏噓。。。
和科子的見麵,我們彼此不會互稱“老爺”,那樣太惡搞了。但是,歲月的年輪並沒有爬上這個有著一個9歲女兒的父親的眼角。所以,我沒有唏噓;所以,我再一次相信了那句古話:貌隨心轉。嗬嗬~~~
然而讓我最不能接受的是,科子居然有了一個9歲大的女兒。怎麽可以呀,我們不是應該一起到出版社人事處報道嗎,我們不是應該一起下班後回到集體宿舍做飯嗎,我們不是應該一起無憂無慮地打球,或者是在一次酒後痛斥各自科室小頭頭的種種不恥行為嗎?!
92年的出版社,來了12個大學生,他們中有科子,成子,祥子,葉子,保東,小崔,潔,還有我。對於一個幾百號人馬的一類出版社,12個小屁孩兒很容易被淹沒在人民群眾的海洋裏,老死不相往來。但是,我們最終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功勞必須歸屬人事處做的屈指可數的那點兒人事,嗬嗬!因為是新來大學生,而且這批學生又曾經經曆過一個特殊的事件,所以,人事處先把我們糾集在一起,集中學習1個月。上午學習《鄧小平理論》,還有出版社製度,下午回到各科室,學習看稿子,挑錯字。
因為,人事處和各科室這樣臨時的雙向管理,給了我們新同學鑽空子的機會。於是,我們經常會這樣做:向科室報告,我們在人事處學習;向人事處報告,我們被科室叫回去幹體力活:搬書,或者幫助工會老幹部拉福利用品。。。。總之,我們的屁股上都長了釘子,坐不住。
可是,當編輯,坐在工位上看稿子,仿佛方丈坐在蒲團上看經書一樣,是天經地義的本分呀。可是,我們每個人的屁股怎麽就坐不住呢?科子說了,他看稿子是站著看的,嗬嗬,我知道他們三編室就那麽4個人,想想看,三個老編輯坐在那裏看書,一個小年輕站在桌子前麵看書,嗬嗬,真像798裏的行為藝術作品呀!其它編輯的職業病可能是痔瘡,而科子一定得“小腿靜脈曲張”,就是外科大夫和交警常得的那種病。
最鬱悶的還不是坐不住。我的室主任,還經常出題,考核我們室的業務。一個兩百字的文章裏,非讓我們挑出60個錯,其中包括,錯別字,標點符號錯誤,字體字號錯誤,語法錯誤,版式錯誤等等。他的這種做法,讓我覺得,當編輯的都有潔癖,有文字上的潔癖!很病態!記得那次業務考試,我是拿回家動員全家一起做的,因為我知道自己高考語文才得了67分而滿分是120分。嗬嗬,姐姐,姐夫,老爹,娘幫我一起找文字中的錯誤,最後才找出來30多個。我想,完了,按照120分製,我這次又要得個67分了。誰成想,作業交上去,主任反倒笑了,說:“青都,你居然還能知道那個畫家叫張擇端,不叫張擇瑞呀!”我靠,他當時那神態仿佛在說“你還知道英國的丘吉爾,法國的拿破侖呢!”。我於是淡淡的一笑,“回主任的話,我小時候總臨摹清明上河圖,所以碰巧知道了。”嗬嗬~~~
成子其實是我們那撥大學生裏最活躍的家夥,可是,他們卻給我起了個leader的外號。也許,因為那年秋天,我們新大學生代表人事處參加首屆職工運動會,是我組織大家訓練,又決定4乘1接力的參賽成員吧?嗬嗬~~~,那也是第一次,社會告訴我:當你有一點點小權力的時候,就會贏得周圍人的所謂“尊重”。我這種自作多情小男人思維,日後總被同學們嘲笑,反正我也習慣了,不怕拿出來給大家獻醜。
出版社的運動會需要有四個人牽國旗,從領導麵前邁著正步,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但是,我不敢做這事。記得,還是上初二的時候,中學老師給過我這份榮譽,可是,一緊張,我在校長麵前走成了一順邊,活躍了全校老師的氣氛,獨我自己不知。初三的時候,老師改讓我雙手舉班旗了,我才知道原因,為一年前的錯誤,補上了一次遲到的臉紅。。。。
後來,看到澳門回歸,有一個澳門警察在升國旗的時候,也犯了我的錯誤。那可是全球直播呀,哈哈,黃健翔怎麽解說的來著,“那警官是青都附體呀!”哈哈!
其實,早知道分配4乘1接力的參賽選手是一個得罪人的事,也許我那個leader職稱就不要了。第一棒誰跑呀,是給人事處的孫科長,還是給葉子。如果,知道葉子日後當了xxx集團的副總裁,我一定把第一棒的風頭派給他。我覺得燁子後來離開出版社,去了xxx集團一定和我這次不公平的分配有關,因為去年在奧運火炬接力的時候,他代表xxx集團在天津跑了唯一的一棒。嗬嗬。。。
運動會的戰績是驚人的。我們所代表的人事處代表隊,幾乎囊獲了所有男子項目冠軍。其中跑4乘1百米,我們第二棒就已經超出第二名
說到跑接力,是我本人最喜歡的一個運動項目。因為,它是田徑裏麵罕見的團隊項目。我本人偏好team work。跑第一棒的那個人必須是4個人中啟動速度最快的;第二棒的人跑直道,隻要保持就可以了,技術層麵的要求相對較少;第三棒是最不出風頭,技術難度最大的:首先,他跑的是彎道,路經相對其它3位要長些;第二他要會沿彎道的切線跑,從而跑出相對短的距離;第三,步幅要大,也是為了製造最短彎道距離,第四,兩個上臂的擺幅不一樣,左臂擺幅小,右臂擺幅大,為了克服離心力的不適應感。。。。輪到第四棒的時候,選手的技術沒要求,隻要能跑得最快就好了。第四棒是最風光的,撞線,歡呼,擺pose,迎接鮮花和妹妹的微笑,哈哈。。。我很妒忌成子,因為安排他跑第四棒。所以,我要在我的文字裏把第三棒的重要性寫得再重一些,因為我跑第三棒!哈!
那年的運動會,我們的冠軍獎品是一個搪瓷鍋。我一個人拿了三個,分別是10
然而,我們的保東卻很不高興。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到手的工資才76元錢,出版社要求我們從工會統一購買運動服,一套運動外套就得70元,我們跑完500
窮,並快樂著!
說到這裏,我和科子心裏開始有點酸酸的。科子和他的女朋友都是外地人。他女朋友在CBD上班。客官,你千萬別理解錯了,92年的CBD,就是中國北京大北窯的簡稱。那裏還沒有銀泰中心,沒有國貿三期,有的隻是一片大型國有老廠。
我們單位,在甘家口。科子要騎車到公主墳,坐地鐵去看媳婦。存車兩毛錢,地鐵單程5毛,往返1塊。一個月有30天,這路上就要花費36元錢,一半的月薪沒有了。後來,科子改騎車去CBD,每天往返幾十裏地,就為了和女朋友吃個晚飯。晚飯,哪裏敢在外麵吃呀,自己在路上買好菜,跑到人家宿舍裏現做。。。
現在回想一下,真的不知道那個年代我們是怎麽活過來的。單位食堂的飯菜比大學裏要可口,但是一個肉菜要將近2塊錢。每次希望大廚師可以多給半勺肉,總要陪上許多笑臉。知識份子可以不為五鬥米折腰,但是擺在你麵前的是5片肉的時候,我就得猶豫一下了。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如果天氣好,我們會拉起一個羽毛球網打羽毛球。如果,趕上下雨,我們就得躲在漏雨的宿舍裏打牌。有一次,成子找來了一盒錄像帶,說:“今天給大家開開葷。”當屏幕上打出“卿本佳人”的名字的時候,科子不懈的說,兩年前就看過了。可是,保東等人卻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看得不亦樂乎。
說到寶東,他可是個人物。成長在東北邊陲的某個小鎮,就是冬天能凍掉耳朵的地方。大學的時候,入了黨。來到出版社,我們全體員工聯歡,他是唯一個新大學生邀請我們的女社長跳舞的人。嗬嗬,記得當時他把女社長送回座位向我們走來的時候,我們全體同學用噓聲歡迎了他,哈哈,他根本不在乎。大前年,聽說他當選了我們單位的黨委副書記,那年他剛過36歲生日。
日子在一天天地過著,我們不甘於貧窮。於是,我通過朋友找到一個兼職業務。朋友給我拿來了一些不幹膠標簽,需要我用針式打印機把一些日期打印在標簽上。標簽8個一組,放在Epson 1700上會很長,於是我必須一刀刀地,把一百張紙厚度的標簽裁下來,分兩次打印。打印一百張,需要45分鍾,我可以掙到10元錢。下班後,同事都回家了,我跑到機房,一幹就是3個小時。機房裏,溫度高,我的手去拿那些打印紙,總會被靜電電到。而且,粉塵四處彌漫,我想,這不能算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吧”!我隻是苟延殘喘地活著!
後來,我把這項業務交給葉子和成子一起做。哥倆是學機械的,首先把我的工作流程梳理了一遍。成子,發明一種方法,不用我再一刀刀裁紙;葉子覺得那個Epson 1700背後的光電管如果被擋住,那麽這台傻打印機可以用連續走紙方式打印我們的標簽。誠然,我們的打印速度從百公裏12秒,提高到了百公裏7秒;嗬嗬,開個玩笑,是提高到了25分鍾打印100張!生產效率決定了我們的收益,這是社會給我上的又一課!
我們分別在三個辦公室幹私活。成子他們的窗戶朝著領導宿舍,所以,他每天的第一個工作是去拉窗簾。嘿嘿,當然,在等待大家下班統統走光之前,我們三個可以跑到老幹部活動中心先切兩局台球。哈
成子,葉子和我就這麽瞎混著。他們繼續沿用leader這個稱呼給我,我想,那原因是我成為了他們的“包工頭兒”吧。嗬嗬。。。。不過,我更覺得我們像一群出租司機。每天晚上,幹得巨疲倦的時候,我們會彼此通個電話,“嘿,哥們你幹多少了?”這樣的切口,我是前天在出租車裏聽到“的哥”們用對講機聯絡時候的話語,嗬嗬,都是一樣的難兄難弟!
晚上10點鍾了,成子和葉子住得遠,我們也得收工了,第二天還得看稿子呢。於是我們想犒勞自己一下,就在路邊的地攤兒吃羊肉串,喝啤酒,一結帳30元。媽呀,一個人今晚白幹了!
記得,成子當時一個經典的語錄就是:誰能給我找一個2000元的工作,我拿一半工資給他當回扣!
窮,並快樂著!
我們總愛去老幹部活動中心打台球,乒乓球。後來,社長會議上,領導們不點名批評了這種現象。說什麽,老幹部活動中心可以改名為大學生之家。再後來,活動中心的大門,從裏麵上了暗鎖。切,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早上,我們把主任們的桌子擦完,地掃完,辦公室的水打完,我們就彼此打分機,相聚在“大學生之家”。科子最靈活,他騎在我的肩膀上,用一把掃帚就能通過門上的窗戶把裏麵的暗鎖捅開。於是,台球,乒乓球繼續。。。。。。
一年的實習就這樣在饑餓與歡笑中度過了。到了該轉正的時候,各科室領導分別找我們談話。我的主任告訴我,一個正式編輯的任務是一年審100萬字的稿子,或者給出版社帶來10萬的馬洋(出版行業,跟錢過不去,把錢叫馬洋,奇怪)。我掰著指頭數了一下,我一個實習編輯給出版社帶來了25萬馬洋的業務。正式編輯年終完成這個任務可以得到1000-2500元獎金,我雖然完成任務,但因為我是實習的,所以沒有獎金。我覺得不公平,我提出想離開這裏。結果,人事處的處長說,“可以,但是必須交培養費2000元”,操你大爺,我一年的工資還不到1500元。處長,搖了搖頭,說沒辦法,這是單位規定。葉子急了,說“我讓我爹給你們單位斷氣”(葉子爸爸是煤氣公司的)。聽完這話,我恨不得叫葉子leader!但是,那隻是氣話。最終,我們向這群單位機器繳納了我們的贖金!
如果說,我們這些人是那個舊體製下,單位的垃圾,我也許承認,因為我們年幼無知,不遵守紀律也沒有組織觀念什麽的,更不精通人情世故。如果說我們是社會的精英,我也會承認。畢竟,18年後,成子,葉子,小孫,寶東,科子等等,分別做著這樣的工作:聯想集團副總裁,前朗訊科技人事總監,某國企黨委副書記,某證券公司頂級分析師,某境外上市公司CFO,某出版社總編。我這個leader混得最差了,隻能在網上給我的這些兄弟姐妹們樹碑立傳!
科子,最後跟我說,他的一個老同事的兒子,26歲和一個外地在京工作的女孩子談戀愛。雙方家長,還沒見麵,卻紛紛給自己孩子張羅買商品房。。。嗬嗬,想想我們那個年代呀,真的太窮了。但,那時我們怎麽不覺得呀,我們曾經那麽快樂。這份快樂,在我們分別有了自己的孩子,家庭,事業和地位之後,卻越來越少了。然而,如果現在問我,還願意回到曾經的生活裏嗎,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們回答!想想自己為了省下3塊錢,下班和民工一起蹲在牆角吃那些不幹不淨的包子的日子,我又怕了。。。。
陽光燦爛的日子過去了,曾經燦爛,是因為我們曾經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