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了湖邊，意外地發現，湖麵竟然光滑如鏡，全然不是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波浪滾滾的樣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太陽升起時，湖對岸的山峰顯得特別紅。當年看到的那幅照片裏，山腰上還正好漂著一條雲，如仙境一般。
在湖邊遇到一個中年男子也是來拍日出的，我跟他聊了一會兒。他在湖邊的酒店住了一星期了，他指了指我們背後的山讓我看，半山上有一頭棕熊在覓食，還告訴我他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那頭熊。那熊距離太遠了，就是我的400毫米的長鏡頭也拍不了，我們看了一會兒分手離開了。
回旅館房間，發現三個女人還在呼呼大睡！連拖帶拉地把孩子們叫起床：那船可不會等你們！我們早在網上預訂了這天有專人帶隊的 Grinnell Glacier（格裏那爾冰川）徒步遊。這條步道來回十一英裏（17.7公裏），乘船過湖的話，來回可以少走三英裏。從湖邊到冰川海拔上升 1600 英尺（480米）。八英裏（12.8公裏）路我覺得孩子能行，十一英裏對十歲的湄湄來說可能就有點勉強了，我不希望把孩子累狠了，留下個不美好的印象。
總算在八點半開船之前趕到 Many Glacier Hotel 酒店後麵的碼頭。這種導遊活動非常熱門，要提前很早預訂。冰川公園冬季降雪量極大，夏季開放很晚，這項活動每年都要到七月中下旬才開始，這天是這年的第一次。另外，因為這裏棕熊那麽多，為安全起見，我也更願意參加這樣的集體活動。
我們二十多個遊客坐船先過了 Swiftcurrent 湖，下船上岸，在樹林裏走一條小徑去下一個湖 Lake Josephine。帶隊的公園管理員名叫凱蒂，中年女子，個子高高的，穿著綠色的製服，顯得精神幹練。走著走著，她忽然停了下來，仔細看著步道上一尺多大小缺掉的一塊，告訴我們，那是剛剛被熊扒開的野蜂窩。看那露出的樹根，想想那一掌下去的力量，讓人暗暗心驚，我也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腰上的熊噴。
坐船過了第二個湖，到了我們徒步的起點。璐璐前一天就進入身體不佳狀態，所以 LD 決定留下陪她，我們在這裏分手，讓我帶湄湄參加這天的徒步。
過了一條小溪上的木橋，我們很快就走在了上山的“之”字形小道。走過一片樹林之後，視野突然開闊起來。Angel Wing（天使的翅膀）山峰下，是 Grinnell 湖，有冰川湖特有的那種寶石綠。
每走一段，凱蒂會停下來，給大家講解這裏的人文地理。孩子們很喜歡國家公園裏的這種 Ranger-led walk/hike 活動，我們每到一個公園有機會都會參加，除了這次要坐船的，大多數是免費的。
凱蒂是外州的中學老師，知識豐富，也是戶外高手，暑假裏到這裏來做誌願者。美國的公立中小學教師普遍工資不高，以教師為終身職業的，很多是真愛這一行，凱蒂好象也是這麽一位：平時在課堂裏做老師還不過癮，放假了自己又老遠來這山上給我們當老師。
凱蒂目力象鷹一樣，指了遠處山穀裏一條小河讓我們看。湄湄舉起她的小望遠鏡，果然看到一頭公駝鹿（moose）站在河裏吃水草。駝鹿中母的和小的很常見，公的卻大都離群索居，很少能看到。駝鹿是所有鹿類中體型最大的，公鹿頭上的角也與眾不同，遠遠的一眼就能認出來。
走了一個多小時後，到了凱蒂說的這個地方：因為步道上還有積雪，這條步道還沒有正式全部開放。雖然她覺得沒有問題，但是作為官方導遊，按規定她不能帶隊繼續走了，我們可以自己走，後果自負。我問了湄湄，她還是很想往前走的，我決定走著瞧，到了有積雪的地方再看情況定。
很快到了步道上的第一個攔路虎：山上積雪融化，形成很多小瀑布，有一條正好流到步道上！前麵五六個人猶豫之後，有人往陡峭的山坡上另覓途徑，有人一咬牙做一回落湯雞。我和湄湄把包裏一直放著的一次性雨披拿出來穿上，這些天都是大晴天，沒想到在這裏能用上。湄湄不無得意地說：“爸爸，這麽多人裏隻有我們帶了雨披！”我趁機給她洗腦，強調了“有備無患”的好處。大太陽底下，穿了雨披過天然瀑布的淋浴，也成了這天徒步經曆的一個亮點。
不久，我們果然走到了步道上有幾尺高積雪的地方。五六個公園工作人員在那裏鏟雪，看上去工作量不小。
沿著這麵山牆邊的小徑走到一個拐角，正好有一塊光滑平整的石頭，我們決定在這裏休息吃午餐。從這裏望去，群山連綿，風光無限。湄湄也大讚這個位置絕佳，坐下來美美地吃上了帶來的午餐肉三明治。我把我的那一份拿出來，卻發現麵包上出了黴點，可能是因為前一晚住旅館，屋裏太熱了，這些天住帳篷都沒發生過這事。湄湄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驚訝地看著我把麵包裏夾著的午餐肉挑出來吃了，把麵包又放了回去（這裏可沒有垃圾筒，所有垃圾都得自己帶下山）。我心想，這些糖水裏泡著長大的孩子，可能從來就不知道餓了沒東西吃是啥滋味吧？這個小小的意外也當成天大的事呢。
湄湄吃完了，又舉起望遠鏡看，這才發現，不知道啥時候，她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上的一個鏡片部件，鬆動脫落丟了。問我咋辦，我說丟了就丟了唄。她不死心，開始問每一個上山路過的人，有沒有看到步道上有她丟的那個部件。我看著她在那裏徒勞地問，也由她去，心想，有的東西丟了就找不回來了，這個道理也許這天她能開始懂了。
這裏也象我去過的其它高寒的地方，短暫的夏季裏，野花競相開放。我們走過一簇簇幾乎比湄湄還高的熊草花（Beargrass），她都會順手摸過去，說是這裏太高了沒有蜜蜂來，她要幫著傳遞花粉。
熊草每七年才開一次花，據說這年是少有的“大年”，山坡上大片大片的到處都是，我們來得真是時候。
步道上還有一處積雪，我讓湄湄拿一根我的手杖，小心翼翼地走過。在這坡上要是滑一跤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這條步道上升的480米幾乎都在後半程，越來越陡，路況也越來越野，湄湄倒也沒叫累。不過我知道，這樣的路，是快到冰川的樣子了。
終於在走上最後一個山坡後，到達了我們的目的地 Grinnell 冰川。湖麵上結的厚厚的冰層表麵上融化出一個個凹下去的水潭，湄湄說看上去象一個個大酒窩。
在上山的路上，我答應了湄湄，到達目的後她可以向我扔一個雪球來慶祝，所以她馬上興高采烈地做起雪球來。
這孩子最愛玩雪扔雪球，可是準頭特差，離她幾米都扔不準。所以按她的無理要求，爸爸要站著不動，讓她走近了，毫無懸念地把大雪球砸在爸爸身上，才心滿意足地樂開了花。
1850年這裏有150多個冰川，隨著氣候變暖，它們不斷地融化消退，自1966年以來，更是達到每年總麵積減少40%的速度，到如今隻剩25個了。過去的電腦模擬預測到2030年這裏所有的冰川都將消失，而公園遊客中心的模型上，寫的竟然是2020年就可能發生。到那時候，這個以“冰川”命名的國家公園，所有冰川將蕩然無存！
所以，這次旅行，我是帶孩子來向冰川告別的。本來，人生百年，在地球億萬年的曆史長河裏，好比是彈指一瞬間，而適逢這樣的標誌性地質事件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可是我們卻注定了會麵對冰川消失的那一天。
孩子還小，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可是總有一天，她們會質問父輩：你們給我們留下的是什麽生存環境？到那時候我們能問心無愧麽？我們盡力了麽？當某黨的政客拿一個雪球到議會的講壇上否認全球變暖的事實，我們追究過那是愚昧無知，還是裝瘋賣傻嗎？是真傻還是假傻？我們做了什麽？
我們坐下來休息的時候，邊上的一個男子提醒我們說，要提防在我們不遠處的兩隻 marmot（旱獺），那個肥肥的小家夥剛才從他放在地上的背包裏偷了一隻蘋果！
我心裏算了算時間，跟湄湄說我們要下山了。才走出去幾步，就看到有幾個人望著路左邊的一道山脊指指點點的。我們也駐足望去，才注意到棕黃色的沙石之上，有四隻大角綿羊（Bighorn Sheep），它們的毛色，真是最好的保護色，跟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有人還熱心地把望遠鏡借給湄湄看，問她幾歲了，然後告訴她，她是今天這條步道上唯一的能走到冰川的孩子，讓湄湄感覺非常自豪。
我們往山下走著，湄湄說我們今天看到的野生動物可以唱一首歌，於是用“Twelve Days of Christmas（十二天的聖誕）”那首歌的曲調唱起來：“One bull Moose, two Marmot, four Bighorn Sheep, and a whole bunch of ground squrriels"（一頭公駝鹿，兩隻旱獺，四隻大角羊，還有好多隻地鼠）
停下喝水休息的時候，看見山上下來一個年輕女子，大步流星地走過，手裏握一瓶熊噴，手指頭還扣在扳機上，好象時刻準備著向熊噴射。我和湄湄相視而笑：這步道上人來人往的，哪來的熊啊？不過這裏熊多好象是名聲在外了。
走到一個叉路口，有個 "Pit Toilet（簡易廁所）"的小木牌子，湄湄去了一下，回來大驚小怪地說：“爸爸，那是個小黑屋！門都關不上！裏麵啥都沒有！沒燈，沒水，沒紙，沒肥皂，連洗手液都沒有！”我想了想我見過的各種簡易廁所，心裏暗笑：這孩子又長一回見識！
下山的路走了大半，估計剩下也就一個多小時路了，我讓湄湄把多餘的一瓶水給我，她好輕裝前進。上山的時候我讓她帶了兩瓶20盎司的瓶裝水，老大不願意的，盡管我時時提醒她喝水，還是沒喝多少，這會兒可以讓她減負了。我給湄湄算了算，要趕上下午四點半的船回去，還有多少時間，她的小臉嚴肅起來，跟我說，那我們少停點，停的時間也得短點。
可是這滿山的野花，下山看和上山時不一樣的風景，我還是時不時地停下照幾張。這時候，湄湄就會一本正經一字一頓地對我說："Remember? LESS and SHORTER stops!（記得嗎？少停，短停！）”好嘛！這小丫頭竟然管起老子來了！那樣子不容置疑，理直氣壯的，這女人管男人都不用教，天生就會啊！這才十歲啊！
我們提前趕到了碼頭，湄湄脫了鞋襪，把小腳丫子泡在冰涼的湖水裏解乏。等船來了，我們坐在船上剛離開碼頭，就看到一家四口從樹林裏飛奔過來，大聲呼喊，眼見船尾才離開碼頭幾米之遙。這一幕給湄湄留下了深刻印象：（爸爸沒有蒙她）船到點就走，真的不會等你的！
湖岸邊的百年酒店，倒是一點也沒有現代建築的違和感。快到碼頭的時候，遠遠地看到穿著鮮豔的紅上衣的璐璐在向我們揮手。停船登岸後，璐璐興奮地告訴我們，上午她們回來的時候，這酒店外麵有一頭碩大的棕熊！還下到湖裏抓魚！引起酒店前後嚴重交通堵塞。我想可能是早上看到的那頭在半山腰吃草的熊，決定下來洗個澡。不知道住在這個高大上的豪華酒店裏的客人出來散步時撞上這麽一位是何感想。
我們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休息，一人來了一份冰琪琳，湄湄滔滔不絕地給媽媽和姐姐講這天在山上的經曆。這是她第一次走這麽長的山路，自始至終也沒叫過累，我也為她高興。
我們到公園外的餐館吃晚飯。這家開在 General Store 邊上的餐館不錯，開胃菜裏的乳酪，連我這平時不吃乳酪的人都覺得美味。中午沒吃啥東西，又走了一天，這時候覺得胃口巨佳。點了一個大肘子，大塊吃肉，大杯子喝酒，好痛快！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