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學習寫作的次序
有些人認為，學習寫作應當從學習用詞開始，再學造句，最後是作文。我認為這種順序是錯誤的。寫文章時用什麽詞，造什麽句子應當是根據行文的需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而不是在沒有上下文的情況下刻意追求的。刻意追求使用成語，“鮮亮”的詞，以及各種誇張的比喻是不會寫出好的作品的。當大師們都在盡量用樸實的詞匯，恰當而真實的比喻時，為什麽我們卻硬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再看看那篇文章中記錄的孩子在寫作訓練課上寫的比喻吧，
“Sad as a singer who lost his voice。
Bright as day light to a vampire。
Laughs like a mad scientist。
The actor was nervous as a man knowing that the world is going to end。
Grandpa's laughter sounds like horse choking on a wrecking ball。”
生動恰當的比喻對一個心智未熟的孩子來說無疑是非常困難的。這些讓孩子在沒有上下文，沒有真實感受的情況下硬擠出來的比喻簡直是對孩子的摧殘。在這種摧殘下強寫出來的比喻自然也顯得傷痕累累。但願這種做法不會把孩子對文學的興趣消滅得一幹二淨。
為什麽說合適的比喻是由上下文決定的呢？就拿悲傷來說，難道悲傷不就是悲傷嗎？為什麽說比喻的好壞會和故事環境有關呢？其實悲傷有很多種，有很多原因會導致悲傷。比如說，考試掛了會悲傷，朋友離棄會悲傷，失去親人會悲傷，失戀了會悲傷，比賽輸了也會悲傷。這些悲傷給人的感受各不相同，用比喻也會大不相同。即使同樣的考試掛了的悲傷，不同人的感受也大不相同。對一個不在乎學習的人來說，他也許就難過兩秒鍾，就象不小心蹭破點皮，疼一下而已；而對一個學習一貫優秀，上進心強的人來說也許會是世界末日了。即使同一個人，同樣是失戀後悲傷，在不同的時間地點，感受也會不同；在家裏的感受，和在海邊的感受會不同，在清晨與在傍晚的悲傷又不一樣，第一次與第二次失戀又不一樣。所以說，那麽多大師，同樣描寫悲傷，會有那麽多不同的寫法。所以說，在沒有上下文的基礎上練習比喻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並不能讓你體會到同一種感情在不同環境下的微妙差別。
我們小時候，常常會通過抄寫“美詞美句，名人名言”來積累。其實在現在，這樣做也是不好的，原因有二：第一，現在人寫文章，已經不再提倡用所謂的“美詞美句”和極具號召性的語言了，而是更講究盡量用簡單明了，樸實平常的字句，這樣寫顯得更加真實，貼切，易懂，更容易打動人。第二，單單抄寫美詞美句，名人名言是遠遠不夠的，除非你抄寫整個段落，那才會對你的寫作有真正的幫助。因為那句話或詞之所以美，多半是因為上下文的緣故，如果把同樣的句子或詞換一個環境，也許不但不美，反而顯得多餘，很難看。另外不同的作家，寫作風格大不相同，一個作家寫的美句，放在另一個作家的文章裏，便顯得很紮眼。比如說，Scott Fitzgerald以用詞華麗，句式優美著稱，是那種善於寫所謂的美詞美句的作家。看看他寫的《Crazy Sunday》的開頭吧，
“It was Sunday – not a day, but rather a gap between two other days. Behind, for all of them, lay sets and sequences, the struggles of rival ingenuities in the conference rooms, the interminable waits under the crane that swung the microphone, the hundred miles a day by automobiles to the from across Hollywood county, the ceaseless compromise, the clash and strain of many personalities fighting for their lives……”
Fitzgerald的文筆雖然優美，但是我們不應當試圖把類似的語句放在我們自己的文章裏。首先我們的文字駕馭能力遠遠沒有到達這個水平，如果硬來，會給人有種把鳳頭插在雞身上的感覺，很別扭。其次，即使我們有這個水平，這種寫法也已經過時了，不再被廣大讀者所認同了。
那麽我們怎樣積累才最有效，對寫作最有幫助呢？我認為，最有效的辦法是從作者的角度精讀好的文章，一邊讀一邊體會理解作者是怎麽刻畫人物的。讓我們看一看在小說《The Five-Forty-Eight》裏，John Cheever是怎麽描寫主人公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個剛遭解雇的女員工跟蹤時所表現出來的緊張心情的，
“The suddenness with which he moved when he saw the reflection of her face tipped the water out of his hat brim in such a way that some of it ran down his neck. It felt unpleasantly like the sweat of fear. Then the cold water falling into his face and onto his bare hands, the rancid smell of the wet gutters and paving, the knowledge that his feet were beginning to get wet and that he might catch cold – all the common discomforts of walking in the rain – seemed to heighten the menace of his pursuer and to give him a morbid consciousness of his own physicalness and of the ease with which he could be hurt. He could see ahead of him the corner of Madison Avenue, where the lights were brighter. He felt that if he could get to Madison Avenue he would be all right…….”
這裏，John Cheever沒有直接描寫主人公的緊張情緒，而是通過描寫他對身體輕微不適的過度敏銳的感覺，從側麵表現他高度緊張的心理狀況。整段描述樸素無華，真實細膩，很容易與讀者產生共鳴，讓讀者看到甚至感到主人公驚恐不安的樣子。這裏麵雖然沒有什麽美詞美句，但刻畫出的情感世界卻是那麽的生動具體，活靈活現。這就是一流的文筆，我們最應當學習的。
（七）失敗的訓練方式
那篇有關寫作的文章裏還有這麽一件重要的事情值得一提。剛開始學寫作的第一天，孩子還不知道很多華麗的字眼和使用比喻。他在練習中是這樣描寫日出的：
“I was watching the sunset from our vacation house. The wavy clear ocean licking the golden sand. On the calm quiet beach nobody was walking. The white seagulls hovering above the vacation house. It was the most perfect sunset ever.”
在文章的快結尾時提到，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後，他又是這樣描述擁擠的街道的：
“Large gangs of people were clustered together. Billions of posters and signs were flying in the air. The sound was as loud as a helicopter. Boy, everybody had come to see this rock band.”
先不看語法上的問題，單從文筆來看，我認為第一段比第二段要好很多。因為和第二段相比，第一段要真實得多，有更多貼切的內容，沒有很多浮誇的 “大” 詞或比喻來幹擾讀者的注意力，影響讀者理解。關於第一段，作者認為因為沒有更多的鮮豔詞匯而不夠好，而我卻覺得第一段裏沒用的鮮豔詞匯還是太多，如果把wavy 和 calm 去掉會更好些。這正是片麵追求使用華麗的詞匯和誇張的比喻，而不重視從真實感受出發，強調行文簡明易懂所造成的惡果。
這樣看來，這個所謂的寫作訓練反而害了這個孩子。它把一個能從自我感受出發自然表達的情感豐富的孩子，變成了一個迷失在用華麗字眼建造的迷宮裏而找不到自己感受的盲孩子，變成了一個沒有感覺的寫作機器，寫出的東西自是華而不實，就象蠟製的蘋果，看著好看，但吃起來卻是蠟。所以說，這樣的寫作訓練沒有反而好些。
注：本文中提到的那篇關於寫作的文章是文學城的summercamp所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