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今年十八歲，再過兩周就要搬進大學開始大學生活了。回顧在當父親的十八年中，我做過太多的錯事，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和兒子的性格，愛好相差甚遠，在一起時的衝突，矛盾很多。在他努力學習做我的好兒子的同時，我也在掙紮著學習做個稱職的父親。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我兒子在一點點教我如何作他的父親. 可當我終於慢慢學會時，他卻已經不在乎了......
我上大學期間喜愛的一位作家劉亞洲寫過一篇報告文學叫《黃植誠少校》，裏麵寫到父親為了鍛練黃植誠，在一個風雨交加之夜，開船帶他出海，在大海中間令他跳下船自己遊回去。黃植誠跳下船後，父親獨自開船回去了，在家等兒子到天亮，為的是培養出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我雖然不想這麽做，但也想通過嚴厲和冷漠培養出堅強獨立的兒子。如果說對我的女兒，我多數用的是張開的懷抱向她表示我對她的愛的話，對我的兒子，我卻總是用後背表達我的嚴厲和冷漠。兒子在媽媽眼裏總是最好的，不論兒子做了多不奇眼的小事，她都讚不絕口，而我卻下定決心，兒子要想從我這兒得到表揚，他必須得掙。我本身並不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卻想要教出一個堅強的兒子，每當我麵對兒子開始心軟時，我就提醒自己，＂兒子是堅強的男子漢,這點苦不算什麽！＂
當兒子走在路上摔倒後趴在地上等我抱他起來時，我站在邊上若無其事地說，自己爬起來。因為我相信＂兒子是堅強的男子漢！＂當兒子再次摔倒後，主動自己爬起來等待我誇獎時，我卻冷冷地說，沒事接著走吧，站在那兒幹嘛？因為我想讓他知道，我的表揚比媽媽的要珍貴得多。想要得到我的表揚，他必須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在兒子三歲多時，從德州來了一對老夫婦在我家小住，我們親切地叫他們劉媽媽，劉大爺。一天晚上我們坐在沙發上聊天，太太不在，兒子在客廳門口玩。突然兒子慘叫一聲，我急忙跑過去，發現兒子舉著小手，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就是沒哭出聲。我仔細一看，原來他的手指被門夾了一下，指甲被夾白了，很快就會變紅變紫，一定特疼。我雖然心疼，但故意咬著牙，若無其事地說，沒關係，一會兒就好了。因為我知道＂兒子是堅強的男子漢，這點痛不算什麽！＂
誰知劉媽媽從旁邊衝過來，一下把兒子緊緊抱住，抓起兒子受傷的手指就含在嘴裏，然後緊緊把兒子抱在懷裏，心疼得哭起來。兒子眼巴巴地看著我，無聲地抽噎著。我看著兒子期待的眼神心如刀絞，我知道兒子真正想要的是我的擁抱，我的嗬護。我好想衝過去抱住兒子，跟兒子說，疼吧？讓爸爸給你吹一下，好點沒？可是我的腳卻好像被釘在了地上，我隻是愣愣地看著，不知該做什麽好。我也想像劉媽媽那樣自由地向兒子表達我的感情，可是我不能，因為我堅信＂兒子是堅強的男子漢，這點痛不算什麽！＂兒子終於失望地把頭轉過去，趴在劉媽媽的肩膀上無聲地哭了。看著兒子失望的眼，我心裏真是說不出的酸楚。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應該對兒子這麽嚴厲，這麽冷漠。
又過了幾個月，我開始帶著兒子上遊泳課。兒子天生小心謹慎，下樓梯時總是背過身一步步謹慎地爬下來，從不冒險，而學遊泳是要膽量的，我對兒子真有點擔心，怕他不敢下水。我們參加的遊泳班是父子同遊班，父親兒子都下水。上課一開始，老師讓父親們先下水，然後沿池邊一字排開站在水裏。兒子們則站在池邊往水裏的父親懷裏跳。岸和水麵距離挺遠的，我真擔心兒子不敢跳，再加上他生性倔強，要是死活不跳可就麻煩了。當老師說跳時，果然所有孩子都不敢跳，站在岸上猶猶豫豫，兒子則站在離池邊遠遠的地方，根本不敢靠近。我試著張開雙臂試著向兒子說，來，往爸爸懷裏跳！兒子看著我，突然往前邁出一步，雙眼一閉，噌地一下衝我跳了過來。力道之大差點兒把我撞倒在水裏。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我雙手舉起兒子，興奮地親了他一口，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說，＂兒子，你太棒了。我真為你驕傲。＂兒子聽到這話，臉上也高興得發光。別的孩子看到我兒子跳下去沒事，也紛紛跳下水來。整個一節課，兒子都表現得非常勇敢，我和兒子一起在遊泳池裏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享盡父子同樂的喜悅。課後我和兒子去更衣室換衣服，我怎麽也不敢相信今天發生的事，於是在換衣間裏問兒子，＂你今天怎麽這麽勇敢地跳下來，不害怕嗎？＂兒子看著我自豪地說，＂隻要能投入爸爸的懷抱，我什麽都不怕！＂我一聽愣了半晌，不知該說什麽好。我的懷抱對兒子真的這麽重要嗎？為了進入我的懷抱，得到我的愛，表揚，他竟然能不顧一切。想到這，我的眼睛有點濕潤。兒子看著我，小聲地問，＂爸，你怎麽啦？＂我看著可愛可憐的兒子，再也按捺不住。我再也不在乎什麽堅強的兒子了，我要有一個天真快樂的兒子，我要給他很多的愛。我一把把兒子抱在杯裏說，＂是爸爸錯了，爸爸不該對你那麽冷漠。爸爸的懷抱要向你永遠敞開，再也不會轉身而去了。爸爸真的好愛你，你是爸爸的好兒子。＂
從那兒以後，每天我下班回來，兒子都向我衝來，我都會把他抱起來親個不停。他會興奮地給我講他今天的成就，而我則會對他讚不絕口。每個周末我都帶他去我家旁邊的遊樂場，滑滑梯，蕩秋千，爬猴杆。在那兒他最喜歡的是秋千。他坐在秋千上讓我在下麵推他，他總是喊再高些，再高些，我於是把他越推越高，我一邊推，他一邊笑。推得越高，他笑得越響。我在下麵來回跑著推，他在上麵高聲叫著笑。直到我在下麵跑不動了，他在上麵也笑累了，我們才停下來。這段時光要算是我和兒子關係最密切的黃金時期了。然而生活是殘酷的，當我和兒子剛剛開始享受甜蜜的父子之情時，悲劇已經開始醞釀了，好像蔚藍的天空裏，地平線上的烏雲已經慢慢地開始聚集了。
兒子從小就非常倔強，執著。他不想做的事，不論你用什麽條件來引誘，他都堅決不上當。其它孩子，如果你想讓他做什麽他不願做的事，隻要你答應給他買他夢想的玩具，他就多半會同意。然而這招對兒子卻不適用，他寧可不要玩具，也不做他不想做的事。記得兒子兩歲時我們去教會參加一個特殊聚會，兒子需要交給阿姨們看護。一般情況下，太太總是陪兒子。可是這個阿姨堅持讓我們參加聚會，兒子由她帶。兒子不幹，抱著媽媽不撒手。我們跟兒子說爸爸媽媽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他這才勉強被阿姨抱去，可眼睛一直盯著我們出門。等我們聽完講座回來，剛一進幼兒室的門，兒子便眼淚汪汪地向我們衝過來，抓緊媽媽再也不鬆手了。阿姨也走過來對我們感慨地說，＂你們可來了，我都快扛不住了。你這兒子，也不哭，也不鬧，也不玩。往那兒一坐淚汪汪地盯著門口一動不動。看得人心碎。我要是拿玩具來逗他玩，他就用大眼睛使勁兒盯著我，都快看到我後腦勺兒了。真把我嚇壞了。你這兒子太可怕了！＂是的，做父親的我深切地知道，自己兒子的這份執著是非常可怕的。將來如果他愛上一個女人，他定會掏出他的所有獻給她。如果他要被他心愛的女人給愚弄了，那災難性的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但願他未來的愛情生活不會有太大的坎坷，他不會受太大的傷害。但是，但是，我怎麽也想不到，第一個深深傷害兒子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會是我！
遊泳課後不久，我父母要回中國，家裏沒有老人了，我們不得不把快四歲的兒子送幼兒園。我知道幼兒園第一天，兒子準得大鬧一場。為此我們提前幾個星期就給兒子打預防針，跟他講道理，為什麽要去幼兒園。可一提幼兒園，兒子就眼淚汪汪的，一百個不願意。我跟他說，＂如果去幼兒園，爸爸就給你買遊戲機。＂可兒子卻說，＂我不要遊戲機，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媽媽，爸爸，爺爺，奶奶。＂我一看這架勢，隻好做罷。去幼兒園的那一天終於來了，我早就預見到會很痛苦，也盡量準備好自己，可我怎麽也沒料到會是這樣。
太太在城裏上班要早走，於是由我早上送，她晚上接。早晨一起來，兒子就異常沉悶，默默無語，像玩具人一樣，任我擺布。到了幼兒園後，兒子抓住我的手不放，眼淚在眼圈裏打轉。幼兒園的阿姨把兒子抱起來，跟我說，你走吧，他一會兒就好了。我猶豫了一下，狠狠心轉身就走。可剛走兩步，就聽見兒子衝我喊，＂爸爸，不要丟下我！＂我停了下來，心開始流血。是呀，我跟兒子保證過在他需要我時，我再也不會轉身而去了，我這是怎麽了？我轉過身，看見兒子向我伸著小手，眼神裏閃爍著一線希望，兩行眼淚滾滾而下，開始抽噎。我好想跑過去和兒子說，爸爸錯了，爸爸不該丟下你。咱們不去幼兒園了，爸爸帶你回家。我走到兒子身邊，抓起他的手說，＂兒子，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必須上班，不能在家陪著你，你得上幼兒園。你要是實在難受，就大聲哭出來吧，哭出來就會好受點。＂兒子不說話，依舊無聲地哽咽著，眼睛滿是希望地看著我，淚珠滾滾不停。我看著心如刀割，向兒子哀求，＂你哭出來吧，哭出來，爸爸也會好受點。＂兒子哽咽得更利害了，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了，隻是怎麽也哭不出來，眼中的希望也一點點開始熄滅。幼兒園的阿姨催促我說，你快走吧，你越這樣他越難受。我強忍著淚水，咬緊牙，轉身跑了。我跑到車上，找出「後街男孩」樂隊的搖滾光盤，聲音調到最大，一邊流著淚，一邊隨著音樂怒吼著倉惶上班去了。
晚上回家後，兒子遠遠地看著我，沒有向我衝來，投入我的懷抱，隻是拉著媽媽的衣角，一步不肯離開。老婆不滿地對兒子說，爸爸回來了，怎麽不叫？兒子低著頭，沒出聲。我趕緊接過話說，兒子今天夠受的了，別難為他。後來老婆對我說，兒子在學校裏特安靜，也不哭，也不鬧，也不玩。坐在小椅子上眼淚汪汪地一直盯著窗外，盼著媽媽早點兒來接。我歎了口氣，沒說什麽。心想，兒子為什麽這麽強，這麽執著，不能和別的孩子一樣呢？當晚，老婆陪兒子睡，為的是安慰他。我一個人抱著枕頭，滿腦子裏是兒子失望的雙眼和無聲的哽咽，久久不能入眠。我自己給自己打勁：＂我不需要別人來安慰我。我是堅強的男子漢，這點痛不算什麽！＂
就這樣一連好幾天都是兒子的眼淚，無聲的哽咽和我的逃跑和悔恨。第四天晚上，我終於忍不住和老婆商量說，＂我實在不行了，能不能咱倆換換，你送我接。＂老婆一聽眼淚就下來了，說，＂你覺得我行嗎？＂看著可憐兮兮的老婆，我咬牙說，＂還是我來吧！＂
周末，老婆和我全天陪著兒子。我們去逛公園，蕩秋千，喂鴨子。對這些東西，兒子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雖然在同樣玩，但已經沒有以前那樣興奮和天真無邪了。最後我們帶他去玩具店，買他一直想要的遊戲。然而，到了玩具店後，看著那曾讓他朝思暮想的遊戲，他似乎也失去了興趣，隻是輕輕地搖搖頭說不要。當我們堅持要給他買時，他卻用哀求的口吻說，我累了，我想回家。在回家的路，兒子就已經累得不行，在車上睡著了。到家後，我小心翼翼地把他從車上抱到小床，輕輕放下，唯恐把他弄醒。看著可愛可憐的兒子，看著他無辜而疲憊的臉，我禁不住彎下腰親了他一下。輕聲對兒子說，＂爸爸對不住你，讓你受苦了。＂一會兒，兒子翻了個身，在夢中輕輕地說，＂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媽媽，爸爸。＂我聽著心裏有說不出的酸楚，黙黙地退出他的臥室，把門掩好。＂我是堅強的男子漢，這點心痛不算什麽！＂
就這樣我和兒子一直掙紮了三個星期。在這期間，兒子好像突然對什麽都沒興趣了，總是懶懶的，像是病了一樣。家裏幾乎聽不到兒子天真的笑聲了。看著他那樣，我心情也非常憂鬱，但不知該怎麽安慰他。那段時間，老婆幾乎每天晚上都陪兒子睡。一天晚上，我一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於是穿上衣服打開前門偷偷地溜了出去。已經是深秋了，花園裏的花早已風光不再了，樹上的葉子也都快掉光了，街道上空無一人，昏暗的燈光下，落葉被秋風絞得亂紛紛的，好像我的思緒。不知不覺地，我走到了我家旁邊的遊樂場，這是我和兒子最喜歡玩的地方。遊樂場裏空無一人，在皎白的月光下顯得更是冷冷清清。我走到秋千前開始熟練地推秋千，秋千越推越高，隻是沒有兒子，顯得輕飄飄的，也沒有兒子的笑聲，隻有吱吱嘎嘎的聲音。我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看著繼續搖擺的秋千發呆。我似乎看見自己正在推著坐在秋千上的兒子，越來越高，我似乎看到兒子興奮的笑臉，發亮的雙眼，耳邊似乎又傳來兒子天真快樂的笑聲。這熟悉的情景好像就發出在昨天，是那麽淸晰，那麽親切；然而又好像是那麽的遙遠，遠得像一張陣舊發黃的黑白照片，珍藏在厚厚的相冊深處。席席秋風似乎送來老婆唱給兒子的催眠曲：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我屏住呼吸，側耳細聽，想抓住那美妙的音符。可那歌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輕，漸漸消失了。我歎了一口氣，抬頭望著那一輪潔白的秋月，兩行淸淚，悄然而下。
兒子天真無邪的快樂童年就這麽過早地結束了！
也許，兒子的敏感一半是你的遺傳，一半是你的冷漠傳遞給他失愛的恐懼。
必要的時候跟孩子認錯，比如原諒爸爸是第一次做父親之類。開始學習做一個知冷，知熱，知心的好父親，與兒子在社會生活中並肩努力，而不是把他簡單訓成一匹冷冷的野狼。喜歡你兒子周遭都是野狼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文明世界，得先讓他學會怎麽愛別人。
博主後來對孩子很好啊，看得我都眼淚汪汪的，你家孩子會有這樣的過激反應，是不是你們沒給他一個過渡的過程。在孩子小的時候，從短時間離開，例如五分鍾，再加到十分鍾，再到一個小時。。。再到半天， 再到一天，這樣孩子就不會這麽恐懼分離了。
孩子大了父母回頭看看都是發現走很多彎路錯路，都是這樣的。恨不得給孩子最好的，可是不可能，人生總是就有遺憾吧
雖然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誰又沒有想法呢？難道世界就會因為我們的願望強烈而改變麽？就算一個孩子的父母事事順著他，最後有一天他也要麵對不能妥協的外麵世界，和對他沒那麽寬容的陌生人。隻不過是一個早晚的問題。
By the way, I would like to see the story about the process of raising your son as I also have a son similar age who will go to a college this year, and often I reflect the years with my son.
PuDaXiBen 2014-01-11 13:07:44 回複 悄悄話 看到一半兒看不下去了。還有這樣的禽獸父親。是的，禽獸，沒錯。怎麽沒讓社工早早把你兒子抱走。作孽啊，這是嚴重的ab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