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馬可說的,要惡人不作惡,就像讓無花果樹不結果一樣是不可能的。
――奧勒留《沉思錄》
集 團 犯
陳遠誌一指他旁邊那堆人說:“你問小李子犯的什麽罪,他屬於集團犯,那才滑稽。”
我隨目掃視過去,幾個小夥子頭碰頭的吹牛,嘻嘻哈哈說笑,倒底年少,坐牢都吊兒郎當,天不怕,地不怕,當“賓至如歸”呢,很無所謂。看他們有的才十六七歲多點,模樣也長得端正。那個叫小李子的還真是個孩樣,臉稍微長點,紅紅的青春豆顆粒密布,學生氣重。
“怎麽集團呀?”我有點不明白,看他正好扭過身來看我,即問:“小李子,你們還叫集團犯?”小李子模樣一點不傻,表情幼稚,屬於城市裏家教不嚴,任性調皮而又幾分天真。
“是算集團,說是有兩人一起做案就是,我們三個一起耍啥,要不要的(有時會)說到女人,大家都想去看……,才商量啷個(怎麽)辦。” 小李子細摸摸撕理布條,慢騰騰毫不含糊說到經過:“就這麽就去啦。”那神情好像不是他做,而是鬼使神差,俗話說性致勃勃,皆原於此。
“看?去看什麽…..,看到沒有、” 有愛熱鬧者旁邊插嘴。
“看女毛斯(四川俚語:廁所)嘛,還有別的好事!”龍老頭斜看他,扁起嘴唇說。
“是去看了,有朗格(什麽)啥,去都去了。”他回答得有點羞而不怒。
“你那看東西香嗦,別的不想,還想鑽糞坑做推屎爬(屎螳螂)出來。”龍老頭說來鼻子一豎。
“哈哈,不爬出來,不出來不臭死在裏麵。”老梁說得笑了。
“還有這麽異想天開呀,進女廁所,臭、也不至死吧?”我想他們可能是趁人不備跑進女廁一晃。
“不是的,是在下麵。”小李子說得含混,聲音也拖得慢慢的,還是專注在手工活上。
“下麵?”我愕然而問:“你說是什麽下麵?”
天!如此下作,這些孩子竟然蹲在那種境界裏領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你們真是這樣的嗎?”我再問他。
“嗯!”
“你們忍受得了?”
“我們把大蒜揉爛放在毛巾裏,捂住鼻口去的。”聽他這麽說,想不到這些小家夥還精通化學呢。
“嘿,就是廁所茅坑下麵。那才是好餐館呀。學狗去。”龍老頭忽悠悠的補充。
“你說是鑽在廁所的糞坑下裏去?”我萬萬沒有想到會如此“豔遇”,再打趣說:“人家是額頭上插牡丹——忍痛圖好看,你是鼻子上抹蒜,忍臭圖好看。各有千秋啊。”
“好看,好看到這裏來吃八倆了。這名聲一背上,這輩子怕找不到女人咯。”陳遠誌接插的說笑。
現在年輕人也許不知道那年頭的街道公廁了,都修得簡陋邋遢,有的磚牆,有的土牆,有的是蔑塊泥巴牆,糞池各式各樣,因地製宜修建,有的一個斜坑,出口在牆外,可斜進到下麵,坑有深有淺,深可站人,淺的墳水橫流外溢,遍街臭氣。那樣的茅坑上搭有木板條,牆中豎立隔版,廁所牆外有個缺口為農民舀糞方便。原來他們是趁糞坑見底,鑽下去觀察人類的消化係統的末端出口。
“那你們怎麽又被抓到的呢?”
“弄出聲來….有人一滑,摔跤!”小李子看著布條抽絲,全神貫注的樣,象雷鋒在學毛選。
“你看,這世道什麽人沒有,時代造就。”陳遠誌說。
“哼!現在咯,什麽怪事沒有,我們年青的時候。”龍老頭又提到過去:“要看女人還不容易,別說還要找,穿撐抖(時髦)點的,隨便走走,街頭就有來吊膀子的。唉,現在年輕人,醒得早,以後還要醒得更早,我看隔不了好久,怕十來歲的,自己都沒有長醒,就開始想搞那玩意兒了(這話不幸而言中,前兩年國內就出現過這樣的怪事,一個11歲的父母離婚獨居的女孩和同學把肚皮弄大了生出孩子來,就血淋淋的扯出來從高樓的窗外扔去街頭摔成肉泥,驚嚇路人。最後被質問還覺得無所謂),看到沒有都不一定。哼,這社會呀,越來越怪咯。看他們肯定有預謀,有部署,還有放哨的,恐怕才不止這一次?”
龍缺耳旁邊有個絡腮胡,塊頭寬大,他不做聲的笑。讓我想起魯和尚拳打鄭關西,後來曉得他還真是在北碚什麽屠宰場肉店工作的,後來我問他怎麽進來。“打叭眼嘛。”龍缺耳說著用手做圈,另一個指頭穿進去。這鄭屠不好意思笑笑,臉色靦腆,看來還不很壞。大概是賣肉的很吃香,被紅顏知了己,再加透風有牆,也倒黴進來了。他說愛好下棋,我們就走盲棋,
就我所知,當時的流氓犯罪率最高,比偷盜的還多,幾乎占牢獄囚犯名額一半。食色性也!老孔說他從來沒見有人的裝模作樣比女色更受看。偏偏那是個除了偉光正同誌毛而外的授受不親時代,那時候的電影裏麵隻有青藍二色,好萊塢還在大西洋那麽烏七八糟,我們的男男女女穿戴嚴嚴實實,一模一樣,個個都很五大三粗。要問現在五十以上的女人,絕大多數在情竇初開的年華,都以為生孩子和樹枝開花結果一樣,無緣無故的憑空而來。所以,學校裏男同學坐了的凳子,女同學不敢去坐,別說擁抱,連握手,擦身而過,都怕有懷孕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我說些這些絕非笑話,而是當年的真理。那是個沒有夜總會,沒有卡拉OK,沒有A片可看可知可以觸類旁通的年代。市場銷售隻許官方吹捧的毛書,可毛又偏偏是個不談情說愛就有人去自投羅網的家夥,他的書除了淫詩“為李進同誌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晚照”而外,還沒有涉及到正規的生理現象文字。很少數知道李進是他老婆的人,大家都注意張玉鳳去了。
遺憾上帝造人,還沒有想到伊甸園可以擴充為960萬平方公裏禁區,人到年齡總有走火入魔的鏡頭。當然,小李子們的異想天開也寥若晨星,而鄭關西就多得說不清了。為此,運動一來,除了反革命是重點要抓而外,用流氓犯罪名稱抵數,就韓信用兵,多多益善。不過,這類刑期可輕可重,可判處勞教算人民內部矛盾,也可判幾年勞改了事。如有嚴打機遇,中央下達指標槍斃抓捕定人定量,那“缽缽”就很可能飛了。在我出獄之後的1983年,那場殺人如麻的雞飛狗跳“嚴打”運動,一個工人偷看兩次女廁所,被槍斃。一個男孩子經過人家院落,不慎從院牆低處偶爾撞見女孩洗澡,被驚叫而抓捕,也槍斃。如果有人統計的話,這樣被槍斃的少年,可能用來打台灣都夠了。不過,對當官的就不算流氓犯罪,那是風雅而浪漫的作風問題,就像作家的作協的作邪一樣,“作”與作不同。作風不好換個單位就是嘛。眼不見心不煩,以平民憤。
不久以後,小李子以及他的團夥與鄭關西都被判送走。我記得隻判了幾年勞改,估計那時候北碚看守所基本上完成了判刑抓捕和槍斃的定額任務。之後的幾年裏,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嚴打時候又重新提出來再槍斃,這我就無從得知。
我們說的說,猜的猜,聊得解煩。此時,突然聽見鑰匙聲響,門給打開。監獄長看看就說:“嘿!我說呀,譚耀光,你是召集人,怎麽還不開始學習喲。” 譚神情麻木,懶洋洋的從枕頭下抽出一本毛選一本,翻開了其中處理兩類矛盾的篇章。大家立即“物歸原主”到位。
正說時,又聽見監獄長的鑰匙聲音嘩嘩的響,在我們的門前止住,大家急忙坐好,又是規規矩矩,一齊的目光看門,突然開門,明顯的亮光進來,又是幾人進來,還有的有被蓋卷,象外地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