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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新居

(2007-12-09 02:52:11) 下一個

我打個比喻,整個人類就像是這樣的一群野人:身上帶著枷鎖,躲在黑暗的山洞裏,背對著光線。

                                                        ――― 柏拉圖《理想國》

新 居

外麵看去,看守所的牆和一般圍牆差不多,淺灰色的油漆鐵門對開雙門,傳達室外有個武裝警衛漠然呆站。進去才知道裏麵分隔兩層,矮牆內還有高牆,監管人員住舍夾雜其間。門外的地壩不大,那年頭還沒有“職業”囚車,來來往往的轉輪是從各單位臨時征用。

這裏像個小鄉鎮,民房周圍種植菜蔬。每年的幾個主要節日來臨,大批犯人要掛牌從裏麵押出來推上車,一路遊街示眾,陣陣高音喇叭喧囂,標語紙條花綠風舞間,順便槍斃幾人,那是萬變不離其宗的“運動”之要。這片農家住房破舊陋爛,房後延伸不遠就是斜坡,犬牙交錯的嘉陵江峽石挺出,嶙峋的山崖,曆曆在目,婉延的江流,九月裏已漸澄清,深秋的天色將昔日情景拋開。我看看腕上鐐銬,第一次戴,覺得有點沉,雙手定位在腹下,稍微抬起來就像端東西。感覺是有點滑稽,閃亮的手銬上有一排鋸齒插進接口,一個鑰匙口裏,機械棘輪和棘爪頂住,單向移動會越壓越緊。其實,這是戴給外麵人看的,監獄裏根本不用活動手銬。摸著冷冰冰的家夥,我想起地下黨人,好像自己也成了大大的英雄的幹活。

      雲色漸昏,景物蒙蒙,1977年9月十三日的上午還那麽晴朗,下午則反其道而行之。那是個全國一致大抓捕的時辰,也許天公為之不快。被鋼棍單獨“照顧”了的我與嚇得哆嗦的其他犯人被押送到看守所門外,據說監獄不收打傷的犯人,我被揭的背花(牢話意指背部被打腫破裂)外表有完好無損的衣衫,能在一陣鋼棍之下不至昏倒,令人意外。監獄門口已經等待著監獄長,點名畫押接收的他,方臉上短短胡渣,雙眼斜邊,沒有帶槍,沒挎武裝帶,更沒有頸項的頭顱,偏偏看人,如果他不穿藍色公安服,誰都不信這叫一監之長,說是菜農還恰如其分。他有點像個退休老頭,麵容冷靜和善,但畢竟看守所長,樣板戲《紅燈記》裏給鬼門關拿鑰匙的鳩山,各有千秋。

     他手持名單,低頭抬頭,看看人頭再點數又劃,像坐生意的在看貨一樣,表情在虧本和賺錢之間徘徊,隨即他一揮手,我們依次按照他的手向而進,越過鐵門,裏麵也有菜地,除了我們身後的圍牆,好像三方都是磚房,右邊一排平屋,均等的小間像辦公室,裏麵一辦公桌,一凳,再就是空空如也,後來才知道是預審員提囚犯的訊問之屋。步行的泥土地延伸到一座磚牆,外麵一點也看不到有高牆,藝術性的隱蔽,拿現在的話說叫養眼。我們再轉一個樓角,遮目的轉壁處有個不易看見的單門,隻能容納一人進出,迎麵的鐵欄柵旁一個崗亭,挎槍警察在那鬼門關監控,這設計很科學,囚犯想暴動越獄,就欲速則不達了。很窄的兩米過道,轉90度彎進去一米,有圓條豎立的鐵簽門,監獄長押送我們在後相隔幾步。入獄之後,才知道這是他長期固有的警惕,那些“階級敵人”和“階級鬥爭”的血淋淋教育,在他心裏是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高牆內突然很開闊一片籃球場大的院壩,連接的一排平房,對著院壩的另一排屋子,和我們進去的右邊平行,這排房屋有大半對向空空的院壩,小半和那半部分的幾間號房相對,中間有幾米寬間隔,平地高出一梯的平麵是走廊,每間門上有大鐵鎖,風門是槍兵監視之孔,毫無隱私可言。但犯人有機會伸頭出去,小心側斜能挪出,頭大的就隻有斜目在內掃射外麵。隻要槍兵懶得動,在崗亭裏打打盹時,犯人們就可伸出頭來“消遣”,一個門板一個腦袋,三四個號房同時伸出,像水滸裏的豪傑帶木枷那麽好看。不過,有時頭伸出去,遊動槍兵正好走攏,他卸下武裝帶,悄悄的移動,象鬼子進村,一步又一步靠近,“黑手高懸霸王鞭”之後狠狠一抽,嗬嗬,挨了的家夥,可能十天半個月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姓名。

     隨著監獄長的指點,一下有了七八個新犯(有些是別路報到)進到右麵第一間空屋,他張開雙手下按示意大家蹲下,看起來都是解溲的動作不俗。他站在那唯一的條桌前,濃重的河南口音發響:

     “好啦……,現在…聽我說,你們今天進來……,就要服從管教! 我不管你犯什麽罪,來了就得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這裏是什麽地方…….喲? 這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地方,你們要搞清楚哈。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啊。我姓徐,叫我徐管理,這裏的工作人員都叫管理,聽見沒有。”他停一下,看看大家表情再說:“要遵守監規,不遵守是不行的,每個號房裏牆上寫有11條,你們先逐條記熟。違反的要受到處罰,怎麽…..處罰呢,你們去號房裏就會知道。嗯!是不…是…啦,我都不說了。好吧,現在起來把衣服…..褲子….都脫了,通通脫光,皮帶也要抽出來,東西全部掏出來,放到全麵來。有些東西是不許帶進去。”

    聽他的開場白,我們才意識到囚犯還有守則。大家聞風而動,毫不猶豫掏出各自的隨身物品,一下就赤條條的泥鰍個個,衣服脫落在腳邊。門口值班的槍兵來去行走。一個擔挑飯盒的紅毛放下擔子,問徐管理種地的事,一個女工經過,她倒沒有注目,職業關係就像醫生對病人,大概不值欣賞。那年頭沒A片傳染,目光也授受不親。監獄長對他說了兩句,轉身把我們的東西提起來細看,有的仍在地上。凡錢包,鑰匙,手巾等雜物被他分別放在一個簸箕。他看看大家,叫了兩人麵壁,屁股翹起,他拿出橡膠手套戴上,像好萊烏電影伸中指頭鏡頭,依次猛插進兩個不走運的肛門,受害者想扭動又不敢,表情怪模怪樣。這是監獄長防止刑事犯帶東西進來,萬一有越獄工具,可能他這麽想。寫牛虻的伏裏契一定沒有坐牢經驗,她當銼刀可以放在饅頭裏。坐過牢的才知道人體功能廣泛!前幾年劉曉慶犯案初入“洞房”,為此大吵大鬧,拚命不脫,驚動了中央下十二道金牌,基層人員無權涉及雅興,恕她尷尬,移動庫房保持原狀。當我們都穿上衣服之後,已經沒有了皮帶,有沈腰潘鬢者以手提褲,被“安置”到各個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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