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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刑法刑具

(2007-11-30 19:53:05) 下一個

                                                               刑法刑具

1975年,聯合國大會根據第5次預防犯罪和罪犯待遇大會的建議,通過了《保護人人不受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待遇或處罰宣言》。
                                                                                             ――聯合國《禁止酷刑公約》

我的芬蘭朋友麥克寧有點胖,醒目位置還是攔腰的皮帶扣好像不聽話。他的膚色淨白,個子在北歐人中略矮,看起來有點像反動影片“列寧在1918”裏的那個衛隊長,屬於小時機靈好動,成年後穩重深邃那類人物。他是位社會學家,五十多歲,頭發已見稀落,還那麽亡命鑽學,北歐人都愛這麽折騰自己。麥克寧曾任一家雜誌編輯,不知是該社關閉或減員什麽原因,他離職出來,再攻俄語,從交通車上我們碰到,彼此問訊而笑,都去各自的圖書館。後來他在市府工作,屬歐共體駐芬蘭的分支機構。我們初見在教會,往來十多年,是無話不談的朋友。那次他邀請會餐時,趁一點空隙,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無意中看到扶手邊有本“中國百年”曆史圖冊,便隨手翻開頁麵,照片源於清朝至文革後,多數為罕見絕品,張張醒目。這一看,就讓我立即想起劉鶚在他的“老殘遊記”裏描述:那似懸又吊的刑具――弄死人後就騰空給接踵而至的――站籠。也許因我目光一瞬的呆滯,被麥克林注意。不想一天之後寒舍有聲,我拉開門看,又是他!手中拿著一本新買的同樣圖冊,端端的站著,敦實誠摯的笑麵,令我“哭笑不得”,隻有給他個哈鬲(Hug:擁抱),再拉長語調說“K...iitos(客…多實,謝...謝)!”至今,這畫冊還在我書架上,翻閱中不免要想到牢獄裏曾聽監獄長百說不厭的人道主義,別是一番滋味。

為什麽人類脫離猩猩之後,刑罰刑具會成為最大的興趣愛好呢?曾經不聽話的普羅米修斯同誌犯了方向路線錯誤之後,就是被綁在高加索岩石上,讓惡鷹品嚐新鮮的心肝。有人統計,在古羅馬鬥獸場裏,被虎豹獅熊敲骨吸髓仔細品嚐的豪傑不下十萬。一個弱不禁風的聖女貞德,打敗英國,拯救了祖國,結局是被莎士比亞的祖祖們用火燒烤。以印第安人對太陽之愛,代價是幾乎滅族,西班牙俘虜被他們開胸取心,剝皮取樂,人肉為事。更有張酋長把李酋長送來婚配的女兒,隔夜就剝皮成衣,很像我黨十七大會上的少數民族“政邪”兄弟。如此等等,才引來西班牙宮廷之爭:這些家夥是人還是畜生?設想直到今天印第安還是那樣,金字塔上“見紅有喜”屍骨壘壘,可能不太溫柔。蒙古人情衷馬尾,把人栓上去快馬加鞭大躍進,就是毛思想起源了。著名的“女尼祿”馬達加斯加皇後拉娜瓦羅挪最愛動物,年年把成千上萬人趕到鱷魚口中。上世紀初150萬亞美尼亞人被土耳其黨和國家重要領導人弄出地球,讓希特勒靈感大發,對他屬下的黑五類說:“現在還有誰會談起亞美尼亞人的滅絕?”當然,紅色高棉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套住人腦窒息抽搐,對孩子則用麻布袋異曲同工,發明省卻子彈,卻沒申請專利費。前幾天沙特一位19歲的少女遭六名歹徒輪奸了還被判鞭刑,不服從90鞭加到200鞭,還監禁半年。這些老外瞎搞蛋,此不多羅嗦。

相比之下,我們炎黃文明更獨占鼇頭,據統計這專利超越千種。如果都照兩個凡是的習慣思維:別人的不愉快就該是我的大大的愉快;我的不愉快就是他人大大的愉快。可能這話還在潤之毛拉屎拉尿穿開襠褲的時候就頓悟了。當然,最大的愉快還是要對方連“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的話都叫不出,才心滿意足。更為奇怪的是我們把酷刑和飲食業混雜,直到今天還有人廢物利用,把殺嬰引產改革開放為吃嬰兒喝燙滋補身子。

據考古學家最近發現,北京周口店的古猿就是人類最早的食人族,先天的優越,必然後天傑出,刑罰更是不落窠臼。尚書裏說五帝時有五刑,將犯人烤熟以食。漢書注解也然:“刑,……盛羹也”。由此可見,那時領導用餐,稀飯“肉鬆”必定是用“階級敵人”做成。商鞅搞法製鬧笑話,法不治眾倒還罷了,自己還五牛車裂。最早的文革者李斯毒死韓非,活埋右派,算懂刑了吧,誰知趙高更懂這套,將他腰斬而後九族誅滅。數千年一脈相傳,代代“連吃帶混”,從易牙把兒子做成風味小吃獻給齊桓公,一直吃到挨了3357刀(肉片如指甲樣大小)的袁崇煥,吃徐錫林,不久前廣西大量吃黑五類,到今天吃人者還理直氣壯說“老子吃了人,你敢把我怎麽樣?” 我D不作聲,誰敢怎樣?聯合國都沒得法。我估計成克傑要在清朝,用金箔致死那是一定的有特效方法。

不扯遠了,就我出生的重慶,曾是中國陪都,是太君歪打正著,才讓它成為文明重鎮,我蹲的監獄又是當年船王盧作乎建設的文化勝地。雖然從監獄長到槍兵都是來自野蠻落後的農村,畢竟還能善待我們,讓多數囚犯都活著進去,出來的時候仍然四肢和骨頭還能動。最倒黴刑事犯龍盟凱(譯音)判決後的雙手包紮為合十的僧人,政治犯楊阿魯,判刑離開時被人背走,也是我坐了幾年牢房中的異數。龍盟凱的手我不知道會不會殘廢,但楊阿魯的牢病最後康複了,我是知道的。我寫這篇刑罰與刑具,想為那些監管人員歌功頌德,比起我們的周口店老祖宗,他們厚道得多。對於上述和以後提及的難友,我的有關篇章會專門“顯靈”。看總別怨我落筆吊兒郎當則個。

此說川東年青農民老萬,他和我“同居”的時候還不三十歲,這家夥說話娓娓動聽,對刑罰刑具有獨到見解,與麥克寧給我的畫冊上的站籠有比,說毛骨悚然尚不至於,憑我的麻木功底,聽起來還津津有味。老萬麵相馬臉,頭大方圓合適。命相學上說可貴為天子那樣,結果他卻做了囚犯,與朱元璋那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對手,結果是養蜂的命運一樣,各有千秋吧。老萬尖尖的下巴,黑黝黝的膚色,農村人那種被重體力活鍛壓的身形,僵硬和執敖流露在他的眼神裏是不屈不饒。他要不坐牢,會有很壯實的體態。他一度關押在省二監獄,逃跑之後繼續作案,大慨是案情在涉,才轉來此關押審訊。聽他說起來源,也生於我的祖籍地合川,人類的地理關係,也有緣情內在。因此,我們聊起來肆無忌憚。老萬的念頭和死刑犯王守田心態差不多,也是不屈於終身做個餓得半死,聽起來冠冕堂皇的“貧下中農”之冠。他久經牢獄,多次進宮,對監獄裏的刑罰如數家珍。遺憾我們一起隻有幾個月,後來他被判處後押送勞改隊,再也沒見到。走前,他仍然雄赳赳的對我眨眼,那意思是:逃跑、隻有逃跑,才是唯一出路,到死也心甘情願。而今如果他還活著,那精神用上正道,應是報社記者追蹤的家夥。

那天他愛坐在舍房炕板中間,鐵窗上射進泛白的陽光,正好照在背上,形成半明半暗的角色,使他的容貌更加黯淡。我們交頭接耳,像東晉人盤腿而坐,捫虱說不上,清談也解煩。“你曉得一種叫定位鐐的嗎?比王守田現在戴的這種利害多了。”老萬的講述別有風味,他說話激動時下顎就稍微挺出,牙齒暴露出縫隙,張大眼目,眼睛一豎,炯炯有神,手勢好像也有表情:“象自行車鐵架豎直,鐵架中間是手銬,上端是半圓鐵叉,正好叉住下巴,鐵架下方是定型腳鐐。”他邊說邊用手把自己的下巴卡一下,好像真的在受刑一樣,眼睛裏熄熄閃爍,恐怖神色,“上這樣的鐐銬是對付特別犯人,基本上隻有等待槍斃的份,還是正規勞改隊監獄裏呢,像省二監獄這樣的地方就有。那家夥簡單,上了這刑具就住專門號房,隻有半人高,象石壁裏土地菩薩廟,剛好能坐下,頭部頸項被撐住,手腳被這樣固定之後,想活不得,想死也不行。隻要那刑具套上,就是廁所噠撲扒(摔跤)―-離屎(死)不遠。嗨……!”就他那繪聲繪色的講述,我看著牆上的泥灰深淺不同色調,都成了猙獰麵目,整個牢房裏光怪陸離,陰暗中的色彩又是一種恐怖。他說的省二監獄就是我童年住家附近的大片園區建成的牢獄(請參看《遇合》篇)。老萬頭腦思維敏銳,認得幾個字,心裏自有一套活命的哲學,他總結一句話:為啥子農民生來就該倒黴?說得他媽的好聽,結果倒黴的,餓死的,都是農民,連飯都吃不飽,甚至有的季節連米都見不到,老子想不通,就是不服氣!就是要亂來!隨即他又如釋重負的絮談:“二所(指重慶市第二看守所)裏還有一種紙銬,算是輕罰,獄警將紙圈圈在犯人手腕,然後訂在牆上,為半警告處分。這樣一來,犯人隻有那種姿態,不能動彈,紙圈斷了壞了,就戴真鐐銬,沒有壞,就隔到他想起來才釋放。再嚴重的就要打斜撐,你知道什麽叫打斜撐?把腦殼(即頭部)斜靠牆,人體必須拉直,就像灌水泥漿做牆加固的木料塊。隻要一哈哈兒(一會兒)就要你頭重腳輕,身體虛弱的就要昏倒。”聽他說得津津樂道,讓人覺得醒瞌睡,目光炯炯發綠。我暗思那斜撐明明是“自覺”行為,槍兵不可能時刻站在風門監視。老萬好像看出了我的念頭,他的解釋也合情合理:“如果叫你斜撐,你要耍滑頭,被發現了就得上鐐銬,那就得戴滿療程,誰都談虎色變,怎麽受得了,長疼不如短痛嘛,再苦也當二萬五(那時代動不動就用“二萬五”來寬慰國民。其實,就過來人謝覺哉的日記透露,根本很愉快,一路殺人放火劫持人質,用茅台酒洗腳等)… . !” 他說罷自己到笑了起來,那年頭的二萬五就是上海人的俚語“二百五”,騙人的政客語言,誰也不信那套鬼話。我知道鐐銬繩索的味道,多少犯人這玩藝弄得魂魄出竅。

其實,關押人莫非是需要老實交待,問啥答啥,給提審員笑嘻嘻的感覺才好。據說有個王老五在抗日中被捕,第一天還撐得起,不怕刑訊逼供,第二天也不看金錢,拒腐蝕,不受誘惑的想做英雄,到第三天來了美女問他是不是風瀟瀟兮易水寒,急忙說熱了,發作了。第四天還想主動配合,小題大做的招供,結果那天日本宣布投降,桃花運也隨太陽旗破裂。

這當然不是我等坐牢有的機會,大家都被關押得搖搖欲墜,還能照弗洛伊德的指示“性學三論”去辦嗎?

    我們這代人從小的思想教訓練,親眼看到人被教成畝產幾十萬斤甚至 160 萬斤的高手(錢學森曾撰文鼓吹潤之毛喜歡的“事實”),對刑罰刑具的概念與渣滓洞白公館聯係,當為殘忍之冠,非此莫屬,有了文革怪事。後來才知道根本就是假打,一位從裏麵死裏逃生的革命作家劉德彬老實說了他的經曆,以及他知道的難友就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刑訊逼供。倒是幻想力豐富寫了《紅岩》的羅廣斌汗馬功勞者,結局是跳樓自殺。說上帝公平,此話不假,說謊者自戕,佛講因果報應,其理也然。

其實,就我親自所見的鐐銬,繩索,也可讓讓人徘徊在生死之間。據書記載,古代還有縣市級幹部嗜痂成癖,專門把人抽打傷結疤,再撕下來血淋淋的吃個痛快。還是說我熟悉的鐐銬。鐐銬是兩種,鐐對付的是腳關節距離,銬是固定手腕活動範圍,鐐有多少種我倒不敢誇誇其談,而銬有兩種我見識過。銬分活動銬,如電影裏演出那種,裏麵是棘輪棘爪結構,鬆緊可調。不卡緊還當在“賣抄手”(重慶話形容那動作)。死銬這東西大慨知道的不多,除非坐過我那樣的牢房。據關押久的犯人說,是一個鐵匠犯人來此之後,才有了監獄長的新產品問世。那是用指姆大的鐵條燒捶半彎,接頭交匯打孔,定型半徑,手腕大小而定,如果大手腕用小死銬,卡住肉皮骨頭上,慢慢消受自有慘叫不絕如縷。被反扭著銬,坐臥不寧,吃飯穿衣,拉屎拉尿都要別人伺候,監獄長會指定同居中的人效勞,不讓汙染。要是戴反銬也不屈服的,那好,在肘上加一銬,這模樣看起來別致,挺出雞胸,心跳不自然,要這都不讓監獄長更愉快,就再往腳腕上加,這樣一來,人會像什麽樣,讀者去猜。

說腳鐐還分一步鐐,半步鐐,長步鐐等幾種。死犯都要上鐐,各自用舊布條包紮,多是“前輩”遺產,纏繞為鼓圓狀,就不傷皮膚了。這東西不愁後來人,代代相傳。腳鐐間為鏈條沉重,囚犯便在中段用根麻繩上連腰間一圈下吊腳鐐,不至拖地影響抬腿,犯人不許有皮帶,不然,那更省事。有些死刑犯對纏鐐銬百玩不厭。上鐐後走路十分別扭,手足牽連,人身失衡。我伴隨王守田期間,看他的足鐐大約有幾公斤重,被稱作步鐐,最壞的叫半步鐐。他的手上倒是普通公安銬,而非死銬。因為死銬是不能戴久,最多三天就疼痛難忍,七天就壞死皮膚。那樣的死銬隻要――犯人稱呼為十四天――一個療程就夠了,再繼續,得請醫生把爛掉的部分切除。電視裏演出共產黨員坐牢,感動得觀眾。文革內戰時我住家不遠的水塘中發現兩具屍首,給鐵絲捆緊,耳朵裏被鐵絲穿透。那刑具大慨是民間開發的新產品,牢獄倒沒有購買專利權。

“哎呀!你說的這些那些都不算,狗日的那些軍人才叫壞。”當難友胡光友聽我和老萬閑聊時,他也插話進來講到他的體會。胡被關押前後共計十二年,仍然不判刑,最後是不了了之釋放。他背有點亢,說話眼睛圓滾,先把自己嚇了似的:“狗日的文革,那陣子軍管,踢開公檢法,有的軍人惡作劇,大熱天把犯人提出去捆倒在地上,烤得的囚犯滾動,那叫二麵黃。”這是借用菜譜裏描述油煎豆腐的名稱。據說那時候的農村兵有了權(鄭義曾揭露一位副師長在廣西賓陽縣親自主持殺人現場會)就拿犯人來玩,看誰不順眼,就命令他獨站在一米高石台上,朝下低頭,身如彎弓,摔下來為止。胡光友挨過“蘇秦背劍”,那也簡單,一根細麻繩將兩手撇在反背拉緊兩大指拇,讓肩關節,肘關節反向。“老子那陣子,一哈嗨兒(重慶語”一會兒時間”)就汗流浹背,人事不醒”,這滋味,他說著比劃,目光異常瞪圓。

兩年前我去德國漢堡,參觀了附近的二戰監獄,裏麵關押過猶太人和戰俘,我看牢房除了房屋較大以外,那一人一鋪的上下相連,和現在的大學生宿舍好像差不多。當時看就竊竊私語:要是我曾坐的牢房有這等待遇,監獄長琅琅上口的人道主義就算名符其實了。不過想想現在電影裏西方的監獄,不知比中國的工人農民生活好多少倍。難怪大半個地球都出不了雷鋒,怪政府太馬虎了。前幾年丹麥的一個正在休假的犯人來芬蘭旅遊,高興了再去搶飯店,還順便弄槍擊致死兩個警察。哦!連犯人也有假期出國,那牢獄莫非是星級賓館,我當時這麽想。

還是我們的監獄長好,他的管理就不出問題。別看他識字不多,但知識淵博,在他的職責內,需要具備心理學以分析犯人鬼迷心竅的念頭,不能有越獄的念頭,不得撞牆流出腦汁,進來是活的,出去不能抬走;他還懂解剖學,準確把握身體位置,給予神經恰到好處的刺激,疼也不至於昏迷,意誌尚能瓦解,培養畢恭畢敬的習慣,老實謙卑,牢裏的官話叫做“服從改造”;他有物理學概念,知道身體對氣候冷熱的承受力,腸胃收縮力,犯人不至餓死病死熱死冷死,無論萎縮顫抖如何,不昏不倒不抽筋不蹶不跛的就行。除此而外,他對醫學也觸類旁通,將紅藥水,紫藥水,消炎片當為無所不能的萬應靈丹,醫到最後宣布“保外就醫”,閻王殿裏有華佗。他理解達爾文進化論就是要求進步,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是彼此揭發檢舉……。總之,他是這裏的王國之君,一元化頭頭,領主兼酋長。對犯人的配糧要少到極限,用刑要恰到極限,對皮肉筋骨承受力考驗要到極限,既能刻骨銘心,又能俯首貼耳,“治病救人”,“懲前毖後”八個大字經常被他琅琅上口。其實,僅僅那點綿腸吊頸的饑餓,就能讓犯人把判決當阿彌陀佛的狀元榜,巴心不得早點捧走。這樣一來,當然是有問必答,無求也應,回答都能讓人達到目的。難怪據八寶山的工作人員回憶羅瑞卿火化的時候,爐子突然出故障,弄得半生不熟,看來那冥界包公還稱職。

還有種刑具是活的,大家叫“紅毛”的家夥。我在前文裏多次提到,那是看守所被判處的短刑期犯人,判決不超出三年的,大約有十來個被監獄長留下來當“店小二”使喚。他們晚上同樣在舍房,和我們一樣要上鎖自關自閉,早上他們的門被提打開幹活,為所有牢房的提走大小便桶倒掉清洗,而後提水倒滿個號房門邊的水桶,各牢房執勤者再提進裏麵。在監獄長鷹眼般目光的注視中,這些活都是默默進行,紅毛不得和關押的犯人說話,或有任何聯係的行為,相比之下,紅毛白天能在牢獄內外幹活,表現最好的可以上街挑菜拉米擔煤等,運送必須的生活物品。刑期短的能這樣忍受,幾乎沒有人逃跑,判處三年以上的必需送走,遠近不等的勞改農場,據說那裏拚命逃跑的經常有。

說他們是活刑具,那是監獄長對不守規矩,不聽招呼的犯人動刑,紅毛就是最佳用具,他們心領神會,習以為常,撲上來對犯人拳腳交加,咬牙切齒,具有惡狗般氣質,野狼樣的勇敢,更有豬羊般的順從。每到監獄長用他們打人,就是立功受獎,獲得減刑的機會,奴才為討主子喜歡,機會難得,何樂不為。為此,被大家賜名為紅毛,意即紅眉毛綠眼睛之謂,四川話說凶神惡煞的人就是紅眉毛,綠眼睛,因此被稱紅毛。好像他們心知肚明,樂於這麽被封。為了減刑,什麽人間奇跡都幹得出來。都是些要人難受的家夥。

我的《百年中國》畫冊上顯示的清朝刑具,一張木板上挖三個孔,三個犯人一塊露頭。不過居然手足可以自由活動。現在北朝鮮同誌用鐵絲穿偷渡邊境來的求生者,遠遠超出三人行了。看伊拉克薩達姆的兒子烏代用的刑具品種更繁。不少革命前輩書揭示了革命家對內部同誌的刑具勝於敵人。北洋軍閥時期,北京監獄可供記者參觀,走訪,百年的皇曆好像對現在而言,還是天方夜譚。今天哪個敢去牢獄(當然指非官方人士喲),那才是提著豬頭進廟――走錯門了。曾經羅素坐牢三個月還寫了本書,那裏來的紙筆書桌?我倒沒有這想像力。讀李維奇寫的《朝鮮戰爭》中的美軍牢獄,更不可理解,看那些篇章簡直像天書。他說:“在一個營地裏,犯人們用隻有天才才能想到的各種各樣臨時湊合的武器 ( 鎬把、帶刺的鐵絲做的連枷狀武器、秘密地用收集在一起的金屬碎片磨製而成的刀斧,甚至用帳篷撐杆做成的長矛 ) 武裝起來,襲擊了美軍第 27 步兵團的一個營。”“在這場騷亂中,一個美國人被殺害。犯人中有好幾個被打死,另有一百多人受傷。”“整個春季,戰俘營中的騷亂事件不斷增多。他們舉行群眾大會,打著寫有反美口號的大幅標語,升起北朝鮮的旗幟,並且組織各種各樣的挑釁和反抗行動。”最後甚至還“扣壓了聯合國軍戰俘營司令弗蘭克·多德準將,並且揚言,如果他們的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把他殺綽。這位準將是在沒有適當警衛跟隨的情況下去會見共產黨俘虜的。這些俘虜詭稱要與他就一些不滿的事情進行談判。他們一將他抓到手就宣布說,如果我方人員開槍,他們就結果他的性命。” 牢獄裏居然能幹這些活,怎不讓中國犯人義憤填膺?!

如果我們的監獄長也讀到這樣的作品(遺憾他除了讀毛選,別的書籍從不染手,也一竅不通吧),他會如何嘲笑美帝愚昧,我無法形容。難怪他們反恐越反越恐。為什麽不向我們炎黃子孫討教,笨!現在看電影裏的美國牢獄,犯人在裏麵健身打籃球,吃的是大盤餐,還有圖書館。在英國有位中國留學生不繳納違規的罰款,自願到牢獄裏坐五天抵消(比打工合算),這同胞出來後洋洋自得寫了憶苦思甜文章,他居然以食品文化不同為借口,抗議監獄虐待,最後把獄卒折磨得天天開車去唐人街為買中國餐來供養這“小佛爺”,還需熱鮮適口合胃。嗬嗬!那日子,讓雨果來寫,天外有天的悲慘世界啊。人類的文明千奇百怪,可以亂彈琴!依我說:幹脆叫老外來中國投資牢獄算啦。

前年我再回到曾坐過的牢房去舊地重遊,那些熟悉的空闊的土地被征用擴建,大門外有些法製牆報,一位製服中年人和我聊起,他是監獄長,問過我說的年代即搖頭:“監獄長都換了好幾屆了喲。”“你也是部隊轉業來的吧?”我猜說,他點點頭。“我想進去看看行嗎?”他笑說當然不行。其實,我真想再蹲幾天。我問過麥克林:“很想看看芬蘭監獄,比較一下。”想不到這真心話被他一聽,眼神驚異的說:“你當我們也有毛澤東啊!”

現在改革開發,公安局來錢最方便,當我回去聽近年坐過牢的朋友說得樂嗬嗬的,隻要有錢,牢房和賓館也差不多,吃的看的應有盡有。北碚看守所已不是曾經的模樣,我寫這些為紙上古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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