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追夢日不落》（七）

七

 

        黃大俠的餐館終於告急了。

        食品供應公司因為餐館欠債太多，宣稱要斷了供應。銀行裏的因為透支太大也在天天逼債。信譽卡公司也因為借錢不還也終止了那張信譽卡的效用。餐館的房東也在追繳長期欠下來的一筆巨額房租。黃大俠已經是走投無路了，雖然他平常為人爽快仗義行俠，還頗有些鐵杆朋友。過去在朋友那裏拿那麽幾千英鎊的賭資，口頭上雖然說是借用的，但幾乎沒有一個朋友指望他還過。因為過去他們在困難的時候，也沒少得到黃大俠的慷慨解囊鼎力相助。這次黃大俠可是欠了巨額的債務，不是一幫難兄難弟相助幾千上萬英鎊就能解急的事情。關鍵是隻要錢到了他的手中，還不要幾天的功夫，就會在賭場裏輸得個罄盡。再鐵杆的朋友也是愛莫能助呀！現在擺在黃大俠麵前有兩個選擇：一是迅速賣店，以獲得一筆錢來償還貸款；二是宣布公司破產，則可以賴掉所有的欠債。

        其實，黃大俠的餐館經理小李子也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之人。他曾經為挽救那個餐館還大傷過腦筋，也夥同那幫鐵杆朋友想方設法收集資金填補缺口，但終因缺口過大，已遠遠超出了那幫死黨們行俠仗義的能力所及而宣告敗北。並不是朋友們見死不救離他遠去，而是他們根本無法糾正他的豪賭成性！

        黃大俠終於宣告賣店了。

        小李子眼看著他們苦心經營下來的那麽好的餐館一夜之間就要異主，心裏真不是滋味兒。好不容易打下的這一片江山呀！黃大俠等哥們為這個吃那麽多的苦，受那麽多的罪，甚至是不惜生命的代價闖蕩國外漂泊英倫。剛剛過上了好日子就要付之東流，他心裏是不好受的。盡管他心裏是怎樣的再清楚不過，像黃大俠這樣下去龍鳳閣總有那麽一天會流落在別人的手中。但當他真正親耳聽到黃大俠向他交代賣店的消息，他死也無法接受這樣悲慘的現實。雖然他悲傷的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但他還是裝出一副置若罔聞若無其事的麵孔。等到他看到原本生龍活虎的黃大俠完全喪失了往日精氣神的背影，沮喪而頹廢地離開龍鳳閣的時候，他的眼淚還是忍不住的就像開啟了泄洪的閘門一樣嘩啦啦地流淌了下來。他一口氣就跑到了泰晤士河邊，在凜冽的北風中，於淒苦的細雨裏，他一把抱住漆黑冰冷的燈柱，如喪考妣般的嚎啕大哭了起來。他真沒想到當年仿佛就像到了天堂似的英國的自己，今天還會淒慘地淪落到了喪家犬的下場。

        細雨淋濕了他的發梢，眼淚淌滿了他的麵頰，可都帶著他的憂傷，他的淒苦，他的惆悵，他的迷茫一起流淌到了同樣多情，同樣傷感，同樣憂傷，同樣嗚咽的泰晤士河。這可是條多情而憂傷的河呀！沒有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在它的源頭，在它的沿岸，淌下了多少多情而悲傷的淚水。你看那河麵上蕩漾的渾濁的波濤不知道帶有了多少沿岸孤舟嫠婦的眼淚，堤岸遺孀的憂思。仿佛那多情憂傷的眼淚兒，也能漲滿悠悠的長河。那憂傷的洪流默默地流淌匯集到情感海洋的深處，方可同病相憐互述衷腸。

 

        冷靜下來的小李子還是夥同幾個鐵杆貸款集資合股結伴將那個餐館給買了下來，終於免得了龍鳳閣落入了別人的手中。雖然黃大俠不再是龍鳳閣的股東業主，但他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顧問。龍鳳閣可不能沒有他呀！他的聲望，他的廚藝，食客們可是有口皆碑的。當然人們最沉醉的還是他親手釀造的啟甕三家醉，開樽十裏香的女兒紅美酒。黃大俠雖然在國內有妻有兒，但他在英國一直是把小李子當著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的。在他把店移交給了小李子的那一向，雖然也有幾分悲壯，幾分惆悵，幾分不安，但他還是手把手地教給了他最叫得響的幾道珍饈佳肴的烹飪方法和關鍵技巧。尤其他把祖上單傳的釀造女兒紅的秘方真正交給了小李子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淚。畢竟他在自己最不得勢的暮年，將黃家的世代傳家之寶，在異國他鄉傳給了黃家以外的幹親。等到黃大俠自己百年的那一天，他是絕無顏麵去麵對他的列祖列宗顯考顯妣的。

        要死不脫氣的龍鳳閣餐廳又終於紅火了起來。得了真傳的小李子又把它經營得每天從早上再到午夜都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凡。哪怕是生意最清淡的時節，龍鳳閣每天還是食客盈門座無虛席。

        黃大俠把賣店得來的巨額款項全部還完了他賭博欠下來的債務，把剩下來的那筆不菲的款項，仍然在賭場裏緩慢的蠶食著他的殘餘歲月，吞噬著他在英國打下江山的剩餘血汗。他不好意思再到龍鳳閣去坐了。他雖然殷切期待渴望見到龍鳳閣的再度崛起，但他心裏還是怕看到現在的龍鳳閣比他自己經營得還要輝煌無比，還要有聲有色，還要氣派不凡。他雖然非常的高興小李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他還是怕自己看到那個場景會勾起他酸楚痛苦的回憶。畢竟他在英國走過了從拚搏到發跡，後至輝煌，再到頹廢，終至墮落的曆史。他不堪回首呀！誰又會那麽無怨無悔地去揭開自己的慘痛的傷疤呢？他還不如就這麽的在賭場裏徹底地賭去他終身的追求與執著，鬥誌與堅毅，讓他所有的夢想都化為了烏有，使他的所有的激情都趨於了平淡。也許，這才是他人生永恒的最高境界也未可知。

 

        一天淩晨黃大俠可真是賭紅了眼。他從來就沒有像那個夜晚一樣，是那麽大額的輸，又是那麽巨額的贏。賭場上的刺激與暢快沒有哪個夜晚能像那個夜晚體現得那樣的淋漓盡致。要是總能夠那樣興奮暢快的話，他寧願死在那裏也不願意離開賭場，絕不是戰場上那種“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離戰場”的豪言壯語可比。那種人生的興奮與暢快是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不可奢望的呀！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一個有心的旁觀者盡收眼底。他那贏錢時的興奮暢快的目光，輸錢時的沮喪頹廢的眼神，特別是當他投下賭注時的那種贏遍天下無敵手的虛幻的目光和眼神，尤其讓那個神奇的旁觀者感到了震驚。正當他要將那天整個贏回來的錢與他那天帶去的本金孤注一擲地就像押寶一樣的押下去的時候，那個神秘的袖手旁觀者突然攔住了他押寶的巨手。黃大俠隨即舉頭一望，真讓他無比的驚異。

        “怎麽是您？李教授。” 黃大俠好不愕然，“今夜有您大駕光臨，也難怪整個賭場都蓬蓽生輝。”他笑眯眯的，“怎麽您一個大教授今夜也能屈尊到這種場合。這可是我們這種粗人和下九流的人呆的地方。你這樣的不期到訪就不怕影響到您的聲譽？”他調侃著，似乎他的眼神並沒有期待她的解釋來滿足他的好奇。

        “什麽上等下等的？”李天驕麵帶無奈的微笑，“平常怎麽樣也找不到你。就是手機也無法打通。想見你一麵也隻好出此下策。”她聳了聳肩。

        “賭場可是個染缸，沒有免疫力的人是不應當沾這個邊的。否則一旦上了癮就跟吸食海洛因沒有什麽兩樣。”黃大俠口氣還非常的嚴肅，眼神也夾帶著忠告。

        “我早就對賭場萌發過興趣，隻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我倒是不想賭博，而是想探究一下為什麽賭場就那麽吸引人。這次我算是領教了個透徹。”李天驕毫不隱諱，“這賭場就像有神奇魔力的魔窟一樣，也難怪你們這些賭徒們是那樣的趨之若鶩！”她自言自語的，目光中也完全沒有了那種疑惑的眼神。

        “您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怎麽就觀察得那麽細致？”黃大俠問。

        “你前腳走，我後腳跟。看你在這個輪盤盯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球凸得就要掉出來一般，我又怎麽好意思打擾你。”李天驕還是微笑著，“今天既然是允許你到賭場的最後一夜，當然應該讓你盡個興兒。”她的眼神還頗為自信。

        “李教授，既然你來了就不妨幫我試試你的手氣。常言道‘賭發新手’，尤其像你這種豔色女子屈尊駕到，賭場的賭運一定會網開一麵的。”黃大俠期待著。

        “隻要你答應我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賭博，同時也是你最後一次下賭注，我就如你一次願。”李天驕笑眯眯的。

        “要我戒賭要多難便有多難，要多容易就有多容易。”黃大俠也笑眯眯的，“隻要你贏了最後一把，我這輩子就終生不進賭場。”

        “那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天驕仍然有些懷疑。

        “我這一輩子還沒有食過言！”黃大俠還頗為堅定。

        李天驕真的用信譽卡在櫃台上一次購買了兩千英鎊的籌碼。而且她還一改黃大俠把籌碼這裏放放那裏擱擱的猶如撒網撈魚一樣的做派，將她買來的籌碼和黃大俠贏回來的籌碼一次全部放在了一個點上。其實女人常常比男人更有賭性。她要麽輸個精光罄盡，要麽贏個滿紅滿貫，當然會對賭場上的小家子氣不屑一顧，又哪裏還會看得來那賭場上的小腳女人般的娘娘氣慨？這足以讓即使是狂賭成性黃大俠看了就像傻子一樣的瞠目結舌目瞪口呆。李天驕下完賭注以後，她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她不願意看到這次賭場因為她的豪賭而導致的異常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她寧願在賭場門口一邊呼吸著自由清新的冷空氣等著黃大俠。

        黃大俠可沒有心思去欣賞那個穿著風衣，戴著墨鏡，飄著紗巾力壓群芳的李天驕，帶著一股女人清香旋風般揚長而去的妖豔。緊張得直哆嗦的他根本就不敢把眼睛盯在開始滾動的輪盤上。他平常可是一眼不眨地死死盯在輪盤上的。好似乎他隻要緊緊地盯住那個輪盤，那個滾珠就會按他的意願去旋轉滾動。否則隻要他一不小心眼睛走神就會輸得個罄盡。幾乎以賭為業的黃大俠都自愧不如李天驕的在賭場上臉不變色心不跳，手不發抖腳不顫的沉著穩重的心態。黃大俠不得不為她那如此不介意的目光，這般無所謂的眼神所折服。她的心態才是賭場上的最高境界。她才是賭場的高手呀！緊張哆嗦的黃大俠的每一根神經與心肌都拉得緊緊的，幾乎都像一根根繃得要斷的琴弦一樣。當賭場上的其他的賭徒以及所有的工作人員和老板都圍著那個輪盤，而且他們那屏住的呼吸幾乎就要窒息的時候，那個滾球完全就像一個金球玉丸一樣的乖乖的滾入了黃大俠的囊中。當黃大俠將兩手拽緊頭發的頭顱再度抬起的時候，場內終於爆發了雷鳴般的喝彩與掌聲。黃大俠終於贏了，而且是這個賭場自開業以來上百年的曆史中最大的贏家。不過，他可是借助於了一個女人沒有淫浪，毫無晦氣，點石成金的聖手呀！

        雙手顫抖地拿著賭場老板開出的十幾萬英鎊的巨額支票的黃大俠，心裏不但沒有平常贏回小錢時的興奮與激動，愉悅與暢快，反而覺得了特別的羞愧，尤其的抑鬱，少有的沉悶。那張巨額支票雖然隻是一張如鵝羽一樣輕飄的紙，但在他的手裏卻顯出了泰山一樣的沉重。他覺得那不是一張支票，而是一記扇在他的臉上足以讓他終生感到羞辱的耳光。而且這一記耳光是一個他無上崇敬的女人扇過來的。他覺得他從此就是一個小矮人，再也沒有顏麵來到這個賭場來仰望別人高大的身軀了。這種靈魂的深深觸動可真正從根本上斷絕了他心裏癢癢的想要再度來到這個賭場的後路。

        黃大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從賭場裏走出來的。他覺得他或是一個沒有軀殼的遊魂鬼魅，或是一個沒有魂魄的行屍走肉。當他離開賭場並被一股寒流冷風吹醒的時候，黃大俠並沒有膽量再回眸一眼他曾經深愛，一度沉溺，甚至就如上癮的鴉片一樣的賭場。當他迎麵仰望著對麵教堂上釘著耶穌的十字架的時候，他的全身竟然有透心的寒涼。因為他可怕地幻覺到，那十字架上釘著的不是耶穌，而是他自己那可憐的靈魂，疼痛的身軀。當連續幾個寒噤向他襲來的時候，李天驕的身影也幻覺地站在了他的眼前，讓他再一次的垂下了羞愧的頭顱。其實，已經得知黃大俠贏了個滿堂紅的李天驕自覺地躲在了一個幽暗的地方。她可不是參天之功為己有的人，又怎麽會好意思在他的麵前邀功請賞呢？她真想看到黃大俠得到圓滿回報後的激動與興奮，愉悅與暢快。當她失望地看到黃大俠的消極陰沉的人性大暴露的時候，她也不禁流下了悲傷的眼淚。她不好意思去打擾他，更不敢去直截了當地去問個究竟。畢竟這是闖蕩國外，漂泊英倫的普遍心態。人在他鄉走，魂在異國遊，哪裏還有在家千日好的自在與自信？這種心態也曾經無數次地撞擊過她的靈魂。以往每回成功地在機場、車站、碼頭接到偷渡的福建老鄉的時候，她從未感到任何成功者的激動與暢快，取而代之的則是越發的沉靜，越發的憂慮，越發的惆悵，越發的空虛。那畢竟是有可能遇鬼的走夜路，即便是發了橫財也得提心吊膽的呀！

       

        黃大俠借助李天驕那個女人點石成金的聖手在賭場贏了一個滿堂紅，很快在倫敦華埠的中國人之中傳為了佳話。人們甚至開始添油加醋津津有味地議論著黃大俠是怎樣的走桃花運，竟然能夠在賭場裏他也情場得意色賭兩贏。但人們沒有料到黃大俠最近在倫敦華埠的大街小巷走來走去遊來蕩去的時候，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樣的興高采烈得意洋洋，反而有失魂落魄無家可歸的感覺。他失落了。因為他賣掉了龍鳳閣中餐廳而無所事事，又好幾天沒有去賭場而心裏空落。他不知道是失魂落魄，還是喪失了記憶，反正他是找不到北了。李天驕曾經好心勸他去買個餐飲外賣做做，以打發多餘的時光，同時也為自己養老積攢一些錢財。黃大俠謝絕了她的好意。因為自他賣掉了龍鳳閣之後，他便發誓不再踏足餐飲行當，就好像他發誓不再進賭場一樣。有多少次他都已經跨入了龍鳳閣的門檻想去關心一下小李子的生意，甚至再教給他一些絕招，可那該死的發誓又忽然讓他惡心的退了出來。他實在不是一個吃回頭草的人呀！他也有好幾次路過賭場時，心裏癢癢的到了發慌的地步，但他那天當著李天驕的麵好像對天發的誓言，馬上猶如警鍾一樣的在他的耳邊雷鳴般地長響了起來。

        中國人在英國好像除了中醫和中餐似乎並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除非你去做些歪門邪道。

        倒是幾個閑散的福建老鄉看中了黃大俠一次性贏回來的那筆巨額錢款，竟然建議他從一個越南華僑手中買來種大麻的生意。而且天花亂墜地吹著那種生意隻要買來就根本無需什麽打理，不愁銷路，可以坐收漁利。聽朋友們這樣一遍一遍的鼓吹，一次一次的煽動，一回一回的蠱惑，起初黃大俠確實是動了心的。但當他晚上靜下心來思前想後的時候，又不禁前狼後虎了起來。畢竟大麻是英國政府言令禁止種植與銷售的毒品，弄得不好是要犯大法蹲大獄的。這又使得他不得不畏手畏腳猶豫不決了起來。其實，他哪裏又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他雖然已經戒賭，也確實好久沒有造訪賭場了，但他的賭性則是與生俱來的。在他骨髓的基因裏都是用“賭”的不同的異體字符號排列組合的密碼。他要是沒有了賭性等於太陽從西邊升起，又哪裏會有這種可能呢？他是要帶著這個賭性的花崗岩頭腦去見上帝的人呀！這“人生就是賭博”的固有觀念在他的頭腦裏早已經根深蒂固了，而且從來就未曾淡化過，沒有動搖過呀！在他的前半輩子的人生中，哪一重要抉擇不是“賭”字當頭呢？有的甚至是以性命為賭注的呀！

        在當今社會裏，除非你是一個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絲毫沒有成就的人，否則有好些的人生特性都是以賭性為前提與基礎的。所謂的堅決果敢、幹脆利落、敢做敢為，又哪裏不帶著人生本能的賭性。特別是那些敢為天下先的人們，那些膽敢弑君殺父奪得皇位，那些鋌而走險鬧革命打江山的人們，那些瞞天過海貪汙巨大國家與人民資財的人，又何嚐不是賭性作怪。可以說人生無賭則成就不了大事，人生不賭就造就不了偉業。隻有賭才讓這個世界更新奇。也隻有賭才使得人生更精彩。

        不管是鋌而走險還是賭性大發，黃大俠還是接手了那個違法的種植與販賣大麻的生意。本著幹幾年就收手，掙得一定的本錢然後告老還鄉安享晚年，到那時再收斂一下賭性，也不失一種人生的上乘選擇。

 

        李天驕的東方醫聖公司終於開業了，而且是以旨在英國推廣中醫養身保健防病治病的幾千年文化精髓為理念，並不隻是以賺錢盈利為目的。這位雄才大略的鐵腕女子再也不幹那種鋌而走險的事情了。她選擇了幾位在英國中醫界既有吃苦耐勞精神又頗具開拓能力的鐵杆好友組成了這個公司的核心班子。李天驕並不想沿著中醫前輩在英國走過的老路。她頗有一些大膽的新思路、新觀念來進行新探索、新嚐試。她清楚地知道，公司要迅速地在英國占領市場就必須采用高投入、高風險、高回報的經營模式。如果隻是在英國任何城市裏的小街道上選擇一個陳舊破爛不堪的門麵做中醫店，哪怕是從中國內地請來了真正的中醫神仙坐鎮其中，也是默默無聞沒人問津。那豈不是糟踐了中醫形象，浪費了中醫人才。其實，中國哪個有名的廟宇，知名的菩薩，大名鼎鼎的神仙不是坐落在中國的名山大川呢？否則又怎麽會信眾如雲香火不斷呢？中醫店必須開在最繁華的商業街的購物中心裏邊，方能一夜之間讓全城的老百姓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可這種門麵的租金、地稅、管理費用對於一個才起步的中醫公司來說是絕對不敢想象的奢侈。可李天驕卻是一個頗有賭性的女人，她最看中的就是這種人生的挑戰。哪怕是第一次巨大的投入血本無歸，她也要親自做一次曆險嚐試。也免得她讓人家發現了她最早發現的商機一夜暴富而後悔莫及。她把她這些年在英國省吃儉用節餘下來的錢，加上一筆銀行個人貸款和一筆公司起步貸款，幸運地在倫敦最繁華的商業街的一家購物中心的最搶眼的中央部位開起了第一家東方醫聖中醫店。好在是約翰的集團公司的信譽擔保，否則第一筆房租押金就要十萬英鎊之巨。李天驕個人籌得的起步資金隻是用於中醫店的裝修裝璜的考究。她請了倫敦華埠最有名望的裝璜公司對中醫店進行了設計裝修。那紅木雕花家具，那鐫刻著金陵十二釵漢白玉屏風，那牆上懸掛的名人字畫墨寶，都無不散發著中華民族文化的清香與氣息。尤其那裝滿各色中藥的小抽屜裏悄然散發出來的四氣五味，六芳七香，無不讓人感覺到已經進入了一種中國大陸才特有的古色古香，寧靜安詳，舒適愜意的環境氛圍。哪怕病人不號一次脈，不開一帖方，不喝一劑藥，不紮一根針，也已經受到了東方神靈的保佑，而無不神清氣爽身心安泰。哪裏還會沒有病去如抽絲之理？經過一個月的緊鑼密鼓的積極籌備，一個在倫敦最繁華的商業街刮起了中醫藥旋風的中醫店，一間凸顯中華民族文化經典設計裝璜的商鋪終於在李天驕落地英國的第三年的十月八日開業了。那一天也恰巧是中國農曆十一月初八，也正是中國人傳統習俗中一個大福大貴大發大富的日子。這可是李天驕的命哪！而且是前世就注定了命運。

        那天天剛蒙蒙亮，興奮得無法多貪睡半分鍾的李天驕早早的就爬起了床。

因為這一天不但是她登陸英國三年的紀念日子，也是她從一個謹小慎微的打工仔搖聲一變成了一個理直氣壯公司老板的轉折點，更是她靠鋌而走險賺錢，從一個叫人瞧不起的下等人變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發家致富的上等人的分水嶺。她過去從來就不敢想象她在英國會這樣迅速地實現角色轉換。她今天坐在梳妝台的鏡子麵前才真正意識到了鏡子裏的自己的臉龐不但麵泛桃紅，而且印堂發亮紫氣東來。她不但前世就注定今生的發財致富的命運，而且長相麗質的她天生就有榮登英國上流社會富人俱樂部的底蘊、氣色與容顏。她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將頭發這樣梳梳，那樣理理，如此編編，這般織織，總是覺得平常適合自己的幾種發型都已明顯不適合自己今天既是招來燒香拜佛的神仙，也是那家東方醫聖公司大老板的身份。在臉上更是不知道應當濃妝豔抹還是輕描淡寫。因為平常那種隻求豔色但求誘人的化妝伎倆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她現在端莊大方雍容華貴的化妝需求。她把臉上的胭脂抹了又卸，卸了又抹，總沒有個滿意的時候。她竟然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才勉強把她出門的容顏麵色給定了下來。可憐她就是出嫁的那一天也未曾為這化妝的事情傷過這般的腦筋。

        在商場還沒有開大門的時候，李天驕就從貨物通道進入了那家購物中心。她站在自己中醫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上海一位頗有晉代書聖王羲之遺風的著名書法家題寫的楷書“東方醫聖”招牌的大紅燈箱。那大紅大紫的顏色，那恢弘大方的氣勢，那搶眼奪目的閃亮，尤其兩邊對稱著的凸顯中醫陰平陽秘，天地人和，精氣神內守的深刻蘊含著中華傳統文化的太極圖案，讓她的眼眶不禁頓時熱淚盈滿，而且悄然的在眼角流成了淚線。她簡直就像做遊夢一樣的站在那兒，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心處何方，魂遊哪裏，魄居哪方。直到另外一個針灸大師和一位醫助把中醫店的卷閘門緩緩打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已經揭開了她人生的嶄新篇章。

        在英國，一般購物中心上午的生意是很清淡的，尤其是早上剛開門的時候就更是如此。有時整個大廳裏清靜得能將一個女人的高跟鞋的踢踏聲從頭聽到尾。雖然在英國呆了三年，但整天在倫敦華埠中醫店上班的李天驕並不了解這種情況。她當然期待開門大吉生意紅火，畢竟每年就像天文數的房租費用，讓她一想起便會覺得心裏發怵，甚至頭疼不已。盡管她表麵上裝出了一幅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無所謂神態，甚至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大將軍的氣度，但她的心裏還是難免七上八下的忐忑與不安。她不好意思總是像小老鼠一樣的探頭探腦地偷窺前台是否有顧客的盈門，病人的問津，路人的垂詢，但她還是尖著耳朵監聽著前台的哪怕是最輕微的風吹草動。可不無遺憾的是，從九點鍾開門直到十一點半，店裏麵仍然就像死水一樣的寧靜，廟宇一樣的清冷，古刹一樣的陰森。李天驕有些坐不住了。要是從一開門三個人就忙到現在的話，那豈不會有幾百甚至是上千英鎊的進項。現在不但分文不入，更可怕的是無人好奇，也沒人垂詢，更冇人問津。她這才真正理解了什麽是“時間就是金錢”的真正含義。正當她責怪怨悔自己為什麽要頭腦發熱把中醫店開到租金如此昂貴的購物中心來的時候，忽然購物的人流竟然就像潮水般的湧了進來，而且中醫店的門口站滿了好奇的人群。李天驕終於開始給第一個病人號脈了。最善於“望而知之謂之神”與“切而知之謂之工”的李天驕以她中醫四診的紮實功底，和她這三年闖蕩英倫積累下來的臨床經驗和工作體會，她不但準確判斷病人何經何脈患的是何種病症，更確切地斷定那個患者一定是一個信譽金卡的持有者，區區診治費用對於他來說隻不過是九牛一毛不足為惜。她不用病人敘述病史與病情就能讓患者知道，她對他坐骨神經痛的病史、症狀、體征的全部而精確的判斷，讓病人心服口服地接受她建議的任何治療。那個本來對東方醫術就頗有神秘色彩的病人，先還有些將信將疑，但通過李天驕比醫還神，較巫還靈的診察方式和結果，就已經心悅誠服到了五體投地的程度。考慮到病人的病史較長，症狀較重，疼痛不輕的狀態，李天驕建議十次針灸治療，外加一個月的祛風除濕行氣活血的中藥治療。經前台醫助的打價核算，總共是五百六十八英鎊的費用。那麽湊巧的“五六八”的數字發音便是“我要發”的諧音。這可使得頗有封建傳統教養的李天驕一時高興壞了。她頓時敏銳地預感到了從此以往她那不俗的人生氣運。東方醫聖公司在頭一天可是中了一個大彩頭，三個人竟然做了五千多英鎊的營業額。那天夜裏，李天驕居然在夢裏都笑醒了好幾次哩。應該說這是上帝對她契而不舍的努力拚搏的最大獎賞與鼓勵，也是對約翰先生鑒賞力的一次驗證。

        一個小小的東方醫聖中醫店一周的營業額就突破了三萬英鎊，真是實現了開門大吉的盈門彩紅。這與那天在賭場上幫黃大俠贏了個滿堂紅幾乎沒有什麽兩樣。同樣是做賭博的嚐試，而且是壓下了她一生中最大的賭注。她贏了。她不但贏了幾萬英鎊的錢，更重要的是，她贏得了一種生活方式，贏得了一種挑戰精神，贏得了一種必勝信念。他們三個工作人員，一天忙得就連拉小便的時間都沒有，當然吃中飯的時間也自然被擠掉了。這是李天驕在開店前即便是處在極度興奮狀態下的過高的估計也是始料未及的。她才是第一個把西紅柿當狼果吃的那個勇敢的秘魯印第安女人哩。當她嚐到這種狼果的甜頭的時候，當然就跟當年發現了美洲新大陸的西班牙航海家哥倫布一樣的興奮，同樣的激動。

        李天驕絕不是一個忘乎所以不可一世的女人。大老板約翰之所以看中她，就是因為她能在常人無法控製的興奮與激動中迅速的冷靜下來。這可是她作為鐵腕女人不可或缺的特質與氣度。她必須在全英範圍之內大量的招兵買馬，將現在漂泊在英國的英語好，醫技優，又具有商業頭腦的中醫師用高薪將他們吸納在她的麾下。她還要在公司成立人力資源部，將那些頗有幾分姿色又有商業敏銳的學習MBA的女孩子組織起來並訓練她們，統一著裝大紅繡花的漂亮旗袍，而成為該公司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李天驕絕不是那種內心有填不滿的貪婪欲壑的女人，但她是要大幹一番事業，成就她的偉業夢想的。她必須在其他的中醫公司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她的東方醫聖的中醫店在全英國大中小城市裏的最大的購物中心全麵的鋪開，讓那些小小的中醫公司的老板們在她麵前隻有垂涎三尺的份兒。使他們在英國絕沒有什麽餘地與機會來與她來分庭抗禮平分秋色。公司的市場開發部就這麽應運而生了。幾乎每個在英國擁有購物中心的地產老板，都知道有那麽一家東方醫聖公司要在全英擴大它的版圖。而且在那些地產巨頭俱樂部中都傳誦著這個不可小覷的中醫公司的經濟實力、神奇信譽與雄心勃勃的開拓精神。他們更垂涎於這個身為公司老總的東方美人的幾分姿色，幾分誘人，幾分神秘。無論其他再怎樣的頗有實力的公司與東方醫聖公司爭搶店鋪的時候，隻要那個地產老板盛情難卻地與李天驕在賓館的高檔酒吧裏見上一麵，就沒有幸免不拜倒在她的腳下。聞慣了西方洋妞的白玫瑰濃鬱花香的英國地產老板們，倒是更加傾向地折服於李天驕身上的清新淡雅的東方紅玫瑰的清香。她的目光能勾魂，眼神可銷魄。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則更像蒙汗藥散發的芬芳一樣，頗具不可抗拒的魅力。麵對著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中醫藥即將在英國零售業刮起來的那股旋風，這些頗有聲望的地產商的巨頭們，對這個突如其來衝勁十足的東方美女不得不刮目相看，上賓禮遇，甚至五體投地。

        公司在第一個店運行穩定，收入頗豐的情況下，開始了向全英迅速而穩健

的擴張過程。他們居然在第二個月裏就連續開了五個分店，而且每個店開業都重複了第一個店開業的盛況。

        李天驕可是個工作狂。這一向她可是忙壞了，簡直是事無巨細樣樣躬親。沒有經過她的手，她是不會放心的。尤其是那些法律文本，她絕對要字字過目的，句句細讀。她太累了。有時累得她在駕車的高速公路上，不得不打著應急燈把車停在路邊上，趴在方向盤上打一個小盹才繼續前進。當有巡路的警察嚴加盤查的時候，她隻能編造些頭暈心悸之類的由頭來搪塞他們。她也曾經想過自己隻是呆在辦公室裏聽聽匯報，作作決策，就像一個大將軍一樣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但每當遇上具體事務的時候，她總免不了要身體力行。尤其在新店開張的時候，她是絕對要在那裏打開了局麵，穩定了生意，方才放心把它交給別的醫生。她覺得那是自己辛辛苦苦營造出來非同小可的一份產業，絕非一般兒戲可比，又怎麽能不去事必躬親細致打理呢？而且她每到一個店，便會像雇來的勤雜工一樣，打掃衛生，清理庫房，散發傳單，從來就看不出她應有的大老板的架勢。不知道實情的人是絕不會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享譽華埠的李天驕大老板。盡管她也知道她手下的某些醫生和醫助有從收銀箱裏直接分錢的小動作，隻要他們做得不是太過分，她是絕對不會跟他們紅臉的。她知道像她那樣的不可能雇傭那麽多的中高層管理人員的公司，隻能有財大家發。隻要生意好大家都有賺的就好，又何必有顆粒歸倉的斤斤計較？她待他們總是親如兄弟，情同姐妹。她從來不會忘記的就是每個員工的生日。每當公司有某個員工生日的日子，她不管怎麽的忙，都會親自駕車去那個城市，與那個員工共進生日晚餐。有時就連那個過生日的員工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什麽特殊的日子，隻有當李天驕把公司特備的生日紅包和生日蛋糕送到眼前的時候，才會感激得熱淚滿盈。真可謂：

             

        闖蕩也可遇至親，漂泊亦非孤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