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法院已經初步宣布了黎媛媛的敗訴。索賠的,雙方律師的費用,隨著那判決書,就像深秋風橫掃下來的落葉,一片一片的帶著悲哀與淒涼猶如天降橫禍一般墜落到了黎媛媛的家裏。
本來就已經魂飄天外,魄飛九霄的黎媛媛,拿到這些判決書、罰單、費用單,豈止是全身顫抖,四肢哆嗦,牙床磕碰,她簡直無法站立,軟癱在地。她身上惟有一種東西是硬的,那就是她那一腦倒豎直立的頭發。其實,她除了一家幾乎不賺錢的中醫店,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因為她的財產全都轉移出去了。即便哪一天,或由於法官的良心發現,或因為媒體的維護正義,這個案子再度神奇般的翻轉過來,興許因為被轉移方的貪婪與無賴,她也未必討得回她用血汗賺回來的所有財產。她已經沒有殘留任何的力量,也沒有了絲毫的興趣再跟魯莉莉分庭抗禮一爭高下了。擺在她麵前的要麽等法院的進一步判決,服刑十到二十年,在監牢裏度過自己的餘生,要麽就是懸梁自盡,以死謝罪。這個世界哪裏還有什麽公論。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民主與法製,又哪裏不是什麽幌子與鬼話呢?可她死也不服呀!不是好死不如賴活,而是她不願意背上一個畏罪自殺的千古罪名哪!不論她魯莉莉怎樣的花巨資讓她的律師勾結法官,但還是有天理可言的。上帝永遠會大大的睜著他那怒視的眼睛。在英國即便是受賄的法官昧著良心,罪惡地裁定了冤假錯案,但英國還有媒體,還有一些路見不平維護正義的勇士。或許,他們能夠給她帶來評說與公正也未可知喲。
陰祖煌已經無意關心黎媛媛與魯莉莉官司的判決結果了。因為任何結果都不外乎要麽袒護這邊,要麽偏袒那邊,沒有什麽正義可言。那個法官簡直就是一隻形同虛設的橡皮圖章,更是東倒西歪的牆頭草,總免不了讓他覺得肮髒齷齪,感到惡心嘔吐。他已經再也無心與這幫人為伍了。他得離開這個國家,逃避這個紅塵,到美國紐約的莊嚴寺去求得耳根的清靜,內心的恬淡。他早就在網上訂好了泛美航空公司從倫敦飛往紐約的機票。他去意已決,沒有反悔了。
這天夜裏,陰祖煌怎樣也無法入睡,心裏還真有了他有生以來未曾有過的忐忑。他欲削發為僧的欲念已久,心裏壓根兒就沒有為這事躁擾過,愧疚過,不安過。畢竟他走後妻子能與兒子相依為命,他是無需牽掛的。至於他曾經為之動心的女人,既有黃種的丈夫,又有白種的情人,他在她的心中充其量也隻是個匆匆一閃念的過客。在他們之間,雖然他在她的春夢中也曾經充當過羞死人的角色,但他們彼此畢竟表麵上仍然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清白無涉。他簡直就不知道這種忐忑因何而來,為誰而發。當然他知道絕對不是為了他的妻兒,因為他們對他早已是經久的內心麻木。興許,有一件讓他心驚肉跳的事情即將發生,甚至正在發生也未可知。他不這樣想還為之可。他這樣一想,他那該死的心髒就越發的悸動怔仲了起來。仿佛它不跳將出來,滴著淋淋的鮮血給他看看它的痛苦,它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等到熬到三更半夜,一股颼颼的涼意從他的身上掠過,他還剛剛入睡就墜入了他前所未有的噩夢。他在夢裏看到魯莉莉伸著一雙無助的手,帶著無比失望而灰暗的目光在向他求救。魯莉莉的一聲尖叫,幾聲哀求,一下把陰祖煌從噩夢中嚇醒。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一躍而起。嚇得全身哆嗦的他雖然不敢相信這個噩夢就是真的,也不願想象這將意味和預示著什麽。但他相信,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做這種離奇的噩夢。一定是他靈魂深處對自己惦記的人兒的一種本能的心靈感應。她得趁著這漆黑的夜色,到魯莉莉家去看個究竟,否則他又怎麽能安心出家修行呢?他形色匆匆地背著了他早已準備好的行囊,將辭別的信件放在了桌上,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魯莉莉家靜悄悄的獨門院落。當他把鐵欄杆門輕輕推開的時候,忽然一股陰風向他襲來,使得本來就緊張害怕的他連續打了幾個寒噤,甚至都嚇得他一時小便失禁。他的全身從發至踵就像透了電一樣的一陣一陣的寒涼。被漆黑籠罩,恐懼吞沒,陰森包裹的他,要是沒有他褲襠裏遺漏下來的那泡尿的一絲溫熱,他幾乎沒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本來這黑暗、陰森、恐懼已迫使他不敢再移動半跬腳步,但隨風而來的血腥味兒,又止住了他欲意逃逸的腳步。他的身體好像已經被死神撒下的魔網死死的套住了一般,讓他前進不能,後退不得。他隻能呆呆地就像一個孤魂野鬼似的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當他的腦子裏再度浮現他夢裏魯莉莉那種可憐哀求的麵容,耳邊再一次響起她乞求哀嚎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了魯莉莉的家門就像一個墓塚的石門一樣魔鬼般地打開了。然後魯莉莉的陰魂款款向他走來,並挽著了他的手臂向她家走去。他們一進屋,那魯莉莉的陰魂居然還說起了話來:“你來得正是時候。你家那位為了報私仇瀉私憤,竟然對我一家三口下此毒手,致使我們一命嗚呼。這樣怎麽不會人神共憤,如何不致天打雷劈!”說罷,霎時一股陰風將她的陰魂刮散。此時那可憐的月亮兒也從雲縫中射出了一縷淡淡的月光照在了魯莉莉的廳屋中。本來在漆黑籠罩下,陰森包裹中的他,在魯莉莉陰魂的伴隨下還勉強回複了一點膽量,但那該死的月光卻讓他看到了他有生以來都未曾看到過的淒慘場麵。三具屍體都倒在了血泊中。唯獨魯莉莉還睜開她那求救的雙眼,仿佛還在哀求著他的救助一般。就好像他在夢中夢見的她魯莉莉可憐的神情一模一樣。她那背上還有一把匕首正刺在了她的心髒上。他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手腳嚇得都在顫抖的他,哪裏還有那個膽量幫她拔出匕首。不過,此時的他想拔腿逃跑,卻移動不了腳步,想報警又沒有帶上自己的手機。他不忍再多看一眼這慘絕人寰的場麵。但是,他如果不幫魯莉莉拔掉匕首,她的陰魂是不會讓他走的。至少她那種可怕的分明在聲嘶力竭,歇斯底裏地叫喚著“救救我 …… 救救我 …… 救救我呀 ……”的眼神會折磨他一輩子。盡管屋子裏就像死一般的寂靜,但他的耳內卻想起了雷鳴般的叫喊聲。好似乎那眼睜睜望著他的天神也在壯著他的膽量。最終,麻著膽子走近魯莉莉屍首的他,閉著眼睛,雙手用力將那完全刺入的匕首拔出。由於他用力過猛,他自己也退倒在了牆角下。此時,一股血柱就像噴泉一樣的射到了天花板上。倒在牆角下的他,這才清楚地看到了魯莉莉含冤飲恨地閉上了她那可怕的雙眼。
魯莉莉當晚還在一家豪華的法式餐廳與傑克慶祝官司的勝利哩。他們輪杯把盞,交杯對飲,竟然就像一對新婚夫婦一般。幾道餐前、餐中、餐後的雞尾酒痛飲下去,魯莉莉眼裏的整個世界都變渺小了,又哪裏還會給黎媛媛殘留可憐丁點的餘地。他們的勝利,足以能夠讓他們笑傲江湖,足以能夠讓他們藐視法律,足以能夠讓他們輕視對手。她黎媛媛又是什麽玩意兒?竟然還那麽的自不量力,盡幹些蚍蜉撼樹,螳臂擋車的蠢事。醉酒後的魯莉莉的眼裏,世界上所有的男人蠢貨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惟有她的傑克在她的心目中竟然就像一座泰山一樣的巍然屹立豐碑永存。哪怕她在他麵前,要做一輩子的小女子,一終生的老情人,她也會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她甚至願意為她去死,更何況僅僅去滿足他的情欲發泄呢?晚餐後的他們一如既往回到傑克的宿舍,當然不免鴛鴦戲水,顛鸞倒鳳一番。不知是勝利的喜悅讓傑克興奮至極,還是他悄悄在酒中下了偉哥壯陽的粉末。他竟然就像一個獸性大發的虐待狂一般,將他那如鋼刀一般尖利的東西直刺她的穹頂。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一回比一回凶猛。魯莉莉心裏好似在陶醉,但身體卻在咬牙忍受著。她那雙癡醉的眼睛,不知是醉酒還是幻覺,反正傑克的身影一會變成了一隻凶殘的怪獸,一會變成了一個吃人的惡魔,一會變成了嚇人的骷髏。但為了回報他的恩情,她又怎麽能有任何的不快。她還得強裝笑臉,假麵春風,滿足了那隻怪獸,那個惡魔,那個骷髏的情欲發泄。她發誓,就是要她去領死,這也是她還願般的最後一次幹這種蠢事。
深更半夜回到家裏的魯莉莉總覺得這也不對,那也不順,這也不安,那也不詳。心裏總是難免失魂落魄的忐忑不安。她覺得她聞到了她從來就沒有聞到過的氣味。仿佛就是傳奇武俠小說裏說的那種蒙汗藥,讓她昏昏欲睡,使她暈暈欲倒。不過她還是用她最後的力氣尖叫了一聲。就在他的叫聲還沒有完全落下來的時候,一個蒙麵人就將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髒。應聲而倒的魯莉莉強睜著她那含冤飲恨的雙眼,極力伸出她的右手,央求著那個凶狠的惡魔不要對她的丈夫和女兒下此毒手。哪知她那善良的丈夫,無辜的女兒,聞聲起來,也冤枉不幸地倒在血泊中。隨後,魯莉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惡魔搶走了她家裏所有的不知是她幸苦賺來的,還是她狠心黑來的錢財。
就在魯莉莉魂隨血散,魄伴血飛的彌留之際,她真的突然良心發現,思索不少,也懺悔了許多。
“這輩子,我又何止沒有善待她黎媛媛。”魯莉莉心裏自忖,“我不該虧欠了太多的人。那麽多的中醫,我也僅僅是為了賺取他們一人幾萬甚至十幾萬元人民幣來英工作許可證的辦理費,卻並沒有給人家像樣的工作。我居然忍心讓他們辭去家裏的工作,來英國流離失所,走投無路,甚至流落街頭,以石擊天。我常常無故找茬解雇別人,就連當月的工資都不曾發給人家,又哪裏還談什麽補償?我就連自己跟隨了十幾年的丈夫,也壓根未曾善待過呀!我做了太多的虧心事,賺了太多的昧心錢,我罪有應得呀!他天老爺也絕對不會不長眼哪!天底下,人的美醜善惡的一言一行,他又何嚐不一一收入眼底?他又何時冤枉了一個好人,哪處輕饒了一個壞人呢?是我連累了我那可憐的丈夫,和那無辜的女兒呀!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難償我一生的罪孽。”她目光扭曲,眼神灰暗,靜息良久,後悔莫及,隨後心裏驚呼:“上帝呀,請收下我這個罪孽深重的陰魂吧!”喊罷,她欲哭無淚,又哪裏還好意思在靈魂深處嗚咽與哭泣。她不得不低下她那罪惡的頭顱,以示她在上帝麵前認罪伏法的誠意。
客觀的說,魯莉莉雖然叫喊不出,但她在靈魂深處的呼喊卻是聲嘶力竭,歇斯底裏的。她淌下的後悔的淚水,遠遠超出了他流出的血液。她那唯獨純潔流淌的眼淚未必就不是她懺悔人生,洗潔陰魂的清流。上帝也未必就一定會嫌棄一個雖然帶著生前的深重罪孽,但又有悔改之意的陰魂。
魯莉莉實在舍不得撒手人寰。她睜著大大的眼睛,伸著長長的手臂。她那焦灼渴望的靈魂是在企盼有人來搭救她。至少有人幫她取出那把罪惡狠毒的匕首,否則她又怎麽好意思帶著她那傷殘的帶著惡魔匕首的身軀去見上帝呢?但她絕不是企盼那個該死的,他們彼此之間隻有相互利用沒有絲毫情意的傑克。沒準這次謀財害命真無法排除是他的預謀與策劃。她隻能企盼陰祖煌了,而且是她多少次為之心動,為之傷感,為之牽掛的男人。此時此刻的他應當是有心靈感應的。他不應該跟傑克一樣滅絕了他起碼的人性。否則,豈不冤枉了她對他一往情深的暗戀與垂涎。也就在這個時刻,他陰祖煌真的神使鬼差地響應了她一個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的女人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感召與呼喚。這才遲遲演繹了一段剛才他陰祖煌英雄救美人的悲哀一幕。不過,魯莉莉是看清了陰祖煌的痛苦萬狀悲哀無限的麵容後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她如果來生還是女人的話,她一定會報答他這份情緣,這份恩德,這份暗戀的。就好像《白蛇傳》裏的白娘娘對許仙以身相許的知恩圖報一樣。哪怕就是在他身邊做一個小妾,一個奴婢,一個侍女,她也死心塌地無怨無悔。畢竟:
今生欠情情有限,來世獻愛愛無邊。
事後的陰祖煌都完全記不得他在魯莉莉絕望的目光中,在她陰魂的護佑下,他又是怎樣的離開那個殺人現場的。他也忘記了他是否在電話亭裏報過警。他隻知道他就像一個遊魂一樣的從倫敦希思羅國際機場登上了泛美航空公司的客機。在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一出關,他就焚毀了他身上所有的證件,隻是以“悟玄”的法名,削去了他那萬根煩絲,千根孽緣。從此,“陰祖煌”這個名字就徹底幹淨地消失在了喧囂浮華的塵世之中。不過,他確實問心無愧,既沒有玷汙廟宇的純潔,也沒有褻瀆梵宮的神聖。隻是偶爾在躁動之日,他還會回味著他與魯莉莉上班時她那令他癡醉的眼神,以及在她那回春夢裏,他觸及到的她心窩的跳動,撫摸到的她乳房的柔軟,感受到的她熱血的沸騰。不過,他每次那種癡醉的回味,都被他深刻記憶著的她那可憐的哀求飲恨的眼神所取代,而最終使他不寒而栗無風而顫。他還是沒有幸免變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的情僧。
第二天,警察一接到了當地居民的報案,就立即開始了鋪天蓋地般的地毯式轟炸的搜捕行動。由於英國警察過於愚蠢地依賴每個街口攝像頭的記錄,可惜的是,那天晚上一團漆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記錄。即使有那麽一點紅外光殘留下來的模糊影子,也是鬼神難辨,人鬼相混。而且犯罪分子過於的陰險狡詐幾乎沒有在犯罪現場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致使警方無計可施。就連陰祖煌留下的痕跡,法醫斷定那隻是拔出匕首的指紋,絕不與行凶殺害有半點的相幹。到底是因情而殺,還是謀財害命?究竟是報仇解恨,還是殺人滅口?別說英國華埠社區,就是英國的警察也是一團漆黑。更可恨的是警方對於整個案情都居然無從著手,沒法切入。這沒法告破的大案、懸案、疑案,警方哪裏還有什麽東西一五一十地向百姓交代。一時間,英國的主流媒體一片嘩然,都鋪天蓋地,連篇累版地進行了事後諸葛亮似的報道與剖析。那些華文媒體更沒有少湊這個熱鬧。恐怕最值得一提的是英國華埠老百姓私下的議論。不管是誰作的案,幾乎沒有一個人同情魯莉莉的不幸遭遇。但人們無不同情她的那個老實厚道的男人,沒有哪個不憐憫她那就要上牛津大學的無辜的女兒。如果真要是陰祖煌所為的話,那他為什麽不殺掉那個踐踏與蹂躪魯莉莉的傑克呢?為什麽不屠戮那個為了一塊主子扔下的狗啃的骨頭而掀風作浪的律師呢?為什麽不宰殺那個風吹兩邊倒的法官呢?或許,也隻有她魯莉莉的陰魂才真正知道他陰祖煌的清白。也許,更惟有皇天為鑒大地作證他陰祖煌的無辜。
時間就是這樣一年一年的過去了。時鍾老人並沒有那個耐心來等待著愚笨警察行動的遲緩。在英國的偵探史上,也未曾有過這樣重大的血案就這樣的不了了之。雖然傑克也假惺惺地在收拾埋葬魯莉莉一家人的遺骸時,流淌著幾滴鱷魚般的眼淚,但魯莉莉的陰魂並沒有因此而得到告慰。他的此等行徑也沒有得到廣大華人的肯定。畢竟他就是魯莉莉血案的始作俑者,甚至他就是這個血案的元凶也未可知。也隻有魯莉莉的在天之靈,才能清楚地辨認那些曾經圍繞在她身邊男人的善惡好歹。什麽人值得她保佑祈福,什麽人該她切齒詛咒,她太清白不過了。也許,魯莉莉最看不過眼的,也最是她情未了,意未盡,愛未完的陰祖煌竟然削發為僧不食人間煙火。他當時要是領了她的情,受了她的愛,她又何至於如此的貪婪而導致這樣的淒慘?他又何至於要忍受著伴著青燈的無奈,守著古佛的寂寞,去過他那假和尚真情僧的生活呢?她也隻能等著玉皇大帝派她再度下凡之日,才能讓他蓄發還俗,跟她過上一段白娘娘與許仙似的夫妻恩愛男耕女織的田園詩一般的美妙生活。
黎媛媛一看到陰祖煌的訣別信就傻了眼,竟然愣得一時半會都沒流出半滴傷心的眼淚。除了她滿腦殼的頭發是倒豎著的,她的全身都是軟的。她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丈夫會棄他們母子之不顧而離家出走。她怎樣也沒有弄明白丈夫的出走跟魯莉莉一家的凶殺案,竟然機緣巧合到了月圓對十五的地步。當她被窗外的那股刺骨的寒風吹醒的時候,她這才抱著枕頭嚎啕大哭起來。良久,痛定思痛的她不斷地捫心自問:他到過殺人現場嗎?他跟魯莉莉究竟又是一種什麽樣的千絲萬縷藕斷絲連的關係?他會謀財害命嗎?他是一個因情而殺的男人嗎?他會因為我這個為妻的與他那個做情人的官司的敗訴而頓起殺人歹意嗎?他是畏罪潛逃嗎?一連串的問題,她不但不能一一作答,反而鬧得她內心忐忑,神魂不安了。在她看來,他平常就是一個十足的不陰不陽的人,又哪裏來的男兒的血性。她希望她過去是小覷了他,這驚天動地之壯舉是他所為。但他的確實是一個哪怕有那個色心,就未必有那個色膽的人呀!讓他去殺人,那豈不是讓他自己去自盡。他是一個就連殺雞都手軟的人哪!
雖然黎媛媛跟魯莉莉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對於魯莉莉全家的不幸,她怎樣也無法回避她自身良心的自責與愧疚,煎熬與掙紮。畢竟這東窗事發禍起蕭牆是因為她為了她那區區小利,昏頭暈腦地打官司而引發的。這天底下到底又有多大的錢財能買回這三條人命呢?而且那父女倆又是多麽的無辜,何等的不幸哪!哪怕她黎媛媛是一個再鐵石心腸的女人,聽到這樣慘絕人寰的消息,都會兩腳發抖,全身發顫,牙床磕碰,又哪裏還敢有半點的幸災樂禍?更何況這個慘案與她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係呢。她甚至以為她就是一個罪魁禍首,好似乎蒼天馬上就要降罪懲罰她,甚至讓她以死謝罪。就好像魯莉莉的鬼魂已經不由分說地纏在了她的身上,使她整天的惶惶不可終日。就是大白天的,隻要家裏一有風吹草動,她就會心驚肉跳,更何況是深更半夜人靜夜深的時候。哪怕是窗牖門縫呼嘯的北風,也好像魯莉莉死鬼似的嗚咽哀鳴;就是牆角蛐蛐的啼鳴,也好似魯莉莉的鬼哭狼嚎。魯莉莉雖然不是她殺的,但她未必就不是間接的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她魯莉莉未必就不找她索命要人哪!她不敢關燈,更不敢透過玻璃看著窗外時隱時現的樹影兒,因為那完全可能是魯莉莉伺機報複的陰魂呀!她更不敢望著天上被厚厚的雲霧半遮半掩著的陰沉灰暗的月亮,因為那未必就不是帶著報仇雪恥目光的魯莉莉陰沉的臉。雖然死去的是魯莉莉那可憐的肉體之軀,但釘在那精神十字架上那可悲的靈魂之軀則是她黎媛媛的呀!她這一輩子就是不遇天打,不遭雷劈,何處又是她的藏身之地?哪裏又是她的懺悔之處?誰又能拯救她那被死死釘在十字架上的痛苦而蒼涼的靈魂呢?哪怕是再能苦渡慈航拯救眾生的觀音菩薩未必就不愛莫能助。看來她也是死到臨頭了。哪怕是爭來吵去,魯莉莉也要與她在陰間裏麵合心不合呀!要不,那魯莉莉不甘的陰魂,又怎麽會那麽灰溜溜的落敗而去?
他陰祖煌出家了嗎?他能忍受得了伴青燈並古佛的清心寡欲?他能變為衛道士清道夫嗎?他又何苦做一個假和尚真情僧呢?他陰祖煌是自殺了,還是在亡命天涯呢?要是自殺了,他豈不死無葬身之地,誰又會給他來收屍呢?要是還在亡命天涯的話,她黎媛媛怎麽也不敢想象他最終是怎樣的一身藍縷,滿頭虱子,滿身跳蚤的行乞街頭,露宿巷尾。她倒是希望他就像某種宗教習俗一樣的葬身於大海,讓那博大胸襟的海洋來容納他可憐的肉體之軀和靈魂之軀,而成全他海歸的人生永恒。她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怎樣,別說偷偷的捎信回家,就連托夢都未曾有過。他們夫妻真是恩斷義絕了呀!她常常忍不住地突然大哭起來,甚至以淚洗麵,涕淚交流,因為他們夫妻興致勃勃地闖蕩國外漂泊英倫,竟然會有這樣的打狗散場的淒慘結局。而且她還不知道她究竟要不要承擔任何的刑事責任。她又何止是命運難卜,前程莫測呢?
這可是英國中醫界的一大慘案。這個案例恐怕比任何警世名言都更有威懾力。那些把醫生或醫助逼瘋狂的,甚至逼著走向絕路的黑心老板,恐怕也難免心驚膽裂。什麽時候又會冤有頭,債有主,總有那麽一天,哪怕是受害者的冤魂與那些黑心的中醫老板狹路相逢呢。做了那麽多的虧心事,難道還會有半夜不怕鬼敲門的底氣?那幫可憐的被害的中醫,為了那份在英永久居留的簽證,在世的時候總是忍氣吞聲低三下四,難道變了鬼還要那麽的顧忌嗎?
在李天驕的東方醫聖公司裏,雖然她的中層管理人員,平常為了公司的業績也不斷地給員工施加壓力,確實給某些心胸狹窄的人導致了一些神情憂鬱,但最終還是得到了李天驕的安撫與善待。這次經濟危機導致了再怎樣的公司困難,哪怕是動用老本,她都會按時發放員工的工資。哪怕是賠個罄盡,她也會嚴格履行員工退休養老保險的合同,並支付所有的費用。萬一公司經營不下去,員工們還能從中得到一些好處,而不至於行乞街頭,露宿巷尾。她可是一個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一位對員工負責任講義道的老板。更何況現在又有了這麽嚴重的前車之鑒呢?
李天驕在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的中醫店一部分保本,一部分虧損,好在是愛爾蘭和北愛爾蘭的中醫店生意火爆,平衡彌補了虧損,保持了公司的正常營運。真是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這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呀!不過,她李天驕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不管是北愛爾蘭還是南愛爾蘭,恐怕中醫生意火爆的把戲也不能久玩。總有它日落西山的時候。他們著實感到了公司生存的壓力。畢竟這席卷世界的金融風暴絕不會放過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她還是和張俊雄商議,果斷地作出了激流勇退的抉擇——公司重組,然後賣掉。這個抉擇可是比一般股民在股票市場的虧本割肉還要痛苦十倍。他們倆在那個周末哪也沒去,隻是靜靜的呆在公司裏,或長籲短歎,或覷麵哭泣,或仰天悲鳴。他們就像受到多大委屈的大孩子,無法克製自己欲絕的悲泣。
他們兩家人都感到了在英國生存的壓力。好在是張俊雄的兒子已經上了英國名牌大學倫敦政經學院。李天驕的女兒也好歹上了個仍屬前十名的曼切斯特大學。而且兒女們還非常的獨立。他們除了享用政府的低息學生貸款以外,還能打點零工維持學業。盡管他們的父母是怎樣的富有,但他們並不像大陸來的留學生,對父母的經濟資助有那麽強烈的不可脫奶的依賴。
張俊雄的妻子也明顯感覺到了沒有不散的宴席。她趁著自己回國探家,托人送禮,費盡周折,終於恢複了自己在當地中醫院做醫生的工作。她就住在他們夫妻倆原來賺錢時共同購置的別墅樓裏。並且買來了一輛日產微型小轎車,過著她表麵寧靜祥和的日子。她又何嚐不時時刻刻都牽掛惦記著,雖然是風流倜儻,但仍然在英國過著漂泊生活的結發夫君呢?他飲食正常嗎?他勤換洗了衣服嗎?他倫敦的家裏又亂成了什麽樣子呢?他跟李天驕那個老女人難道就過得那麽的甜甜蜜蜜?每天夜晚空蕩蕩的別墅樓又怎麽不會引發她內心的焦灼與不安呢?她那空落落的靈魂,又怎麽是這空蕩蕩的樓房所能包容的。它就像一天如洗的夜空無邊無際呀!她可沒有像她的丈夫那樣的風流成性,用自己的巨額存款也在家裏包養一個小白臉來給自己解悶。她寧願在春夢裏與她那仍然在法律上與她有名分的夫君幽會,以解她每月氤氳之日的一時之饞。盡管她靠染發美容留住了她那虛假的青春豔麗,少婦嫵媚,也有不少她同齡的女人朋友,靠跳街舞,練書法,打麻將等無聊的辦法來幫她打發一些多餘的時光,但她怎麽也無法掩飾她內心的空虛與寂寥。也隻有老天爺才真正知道她內心的空虛,靈魂的蒼涼。恐怕她那跟她親密孝順的兒子才是她唯一的生活上的安慰與盼頭。不管怎樣的忙活,每個周日兒子都會給母親盛宴一樣的在互聯網的視頻上讓他母親得到極大的蔚籍。以撫平因為風流倜儻的父親給他母親靈魂深處帶來的重創。這可是她唯一戀就紅塵的理由呀!在這個世界上,又哪裏還會欠缺她徹底解脫她命中注定的煩愁與痛苦的門道呢?她還真羨慕那個陰祖煌居然就能那麽的忍痛割愛。
其實,李天驕的丈夫,早就看淡了塵世間的生活。他自己最清楚他究竟給了他妻子多少愛。就是年輕結婚的時候,也未曾給予了她任何的浪漫與迷戀。他從小就熟讀金庸的小說。他最崇尚的生活模式就是做一名遊士,一個俠客,一個隱居者。過去他沒有足夠的資金,以致他不能實現這個願望。托上帝的鴻福,讓他的妻子有在英國如此發達的機會,才能實現他並不奢侈的弘願。他才不會關心他妻子與別人的男女之事呢!自己都差不多已經成了閹人,哪裏能夠限製別人竟然還常常保有的金陵春夢?他才沒有那麽殘酷無情,那麽無趣無理呢!他已經花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作為背包客周遊了列國。世界五大洲哪一個國家和地區沒有留下他的腳印和身影呢?北美的盛況,南美的風情,非洲的原始,印度的古老,中東的虔誠,澳洲的新興,歐洲的文明,他又有什麽沒有領略過呢?他拍攝了大量的照片,寫了大量的漫遊日記。沒準真有那麽一天,他的妻子還念就他們的舊情,幫他出一本周遊列國的遊記也未可知。他未必就不能成為當代中國的寫《馬可·波羅遊記》的馬可波羅。現在世界正經濟危機,西方社會動蕩不安,他沒有必要再在英國耗下去了。他打算離開這該死的讓人憂鬱的彈丸之地。隨他們那對癡男醉女留在英國折騰去,他也好眼不見心不煩,目不眸靈魂安娜!祖國那麽多的大好河山,他還沒有親自遊曆過呢。哪怕是一身襤褸他也要遊遍祖國的山山水水。更何況他守著以他的名字在上海購置的幾套房產,還怕什麽甕裏無隔夜之米,廚房缺次日之炊。所有的錢財都是他妻子用汗水與智慧掙來的。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要與她在財產上來平分秋色?他從來就不曾過那樣的貪念。
跟英國其他的有教養的女人一樣,劉靜茹還是一如既往的享受著她的家庭主婦的生活。她還真沒想過一定要回去上班。除非她的大陸的兒子來英國留學需要一筆極大的費用,否則她是不會重新穿上她那並不太喜歡的白色工作服的。他整天的就是呆在家裏忙個不停,洗衣、做飯、收拾家裏,總有做不完的事。她真是習慣了這種生活。如果哪天什麽事情突然改變了她的生活模式,她都會找不到北。好似乎她這一生中,並不曾學過醫,也不曾當過醫生,更不曾做過教授似的。
這一向由於布朗去愛丁堡大學中文係參加一次規模盛大的“全球華文創作理論與實踐研討會”。與會者不但有英、法、美、日、德、俄等主要國家的華文作家的頭麵人物,更有中國大陸文聯與作協派來的由著名作家、詩人、教授、編輯組成的龐大的助興陣容。在會上布朗還要發表他的《抒情散文創作的理念與追求》的主題演講,並朗誦他根據《高山流水》那首古箏曲有感而撰的膾炙人口的抒情散文《高山流水》哩。這次活動還通過互聯網的視頻直接向全球直播。要不是兒子就要參加期末考試,靜茹肯定會帶著兒子一並前往,以一睹布朗的風采。那天上午靜茹在電腦屏幕上一直在耐心等待著那個讓她傾心,給她激動,使她心醉的時刻。她那激動的心兒早就跳到嗓子眼上來了。仿佛參加演講的並不是布朗,而是她靜茹本人似的。雖然有時也有普通話的點綴,但平常布朗隻跟靜茹說英語或上海話,她都不敢想象他演講究竟抄什麽口音。如果說上海話,那又會多麽的別扭與怪誕。
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靜茹在電腦屏幕上親眼看到布朗健步走向講台,並對所有與會者鞠躬的情景。可接下來,那個該死的視頻竟然突然斷了,好在是音頻依然傳來了直播的聲音。靜茹在十來年布朗的影響與熏陶下,平常是最喜歡聽詩朗誦與文學主題演講的。她最傾心的還是著名李默然的那種充滿激情,氣度恢弘,凜然正氣,感情真摯,並善於抓住關鍵時刻,在一連串情感爆發中,展示人物內心世界的表演。奇怪的是,靜茹既沒有聽到上海話,也沒有聽到英語。她隻聽到了他那宛如孫道臨,就像李默然的那種富有激情與渲染力的標準普通話的聲音。當時靜茹還蠻以為是組委會特意邀請了一個配音演員來做同聲譯哩。等到布朗朗誦他散文中的得意之作《高山流水》的時候,那該死的視頻又傳來了布朗的身影。那是她的布朗發出的聲音呀!她真沒想到他還珍藏不露他那電影演員一般的演講才華:
高山流水
布朗
《現代漢語詞典》對“高山流水”是這樣解釋的:《呂氏春秋·本味》:“(俞)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方鼓琴而誌在太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選之間,而誌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琴,以為世無足複為鼓琴者。”後來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難覓或樂曲高妙。
本文無意多此一舉,為讀者尋找“高山流水”這個成語典故的出處。而是
聽了古箏曲《高山流水》以後,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筆,欲兩鬢廝磨,竊竊私語
地告訴你,我聽此曲後的心靈震撼。
第一次聽到古箏曲《高山流水》,幾乎是在曲子一開始的那一刹那,我的眼前似乎就展示了一幅奇妙的景致:
幽幽峽穀一線天,
狂瀉瀑布出雲間,
飛流直下三千尺,
蛟龍悠悠臥深淵。
聽到這首古曲,你仿佛看到了一幅名家的山水畫作。那白雲悠悠,晨霧靄靄,山峰青青,壁峭岩岩。
峻峭的山崗,拔地衝天入雲端,誓比天高;起伏的山巒,靜靜虔誠臥霧靄,情意綿綿。好山!有《西江月》為證:
雄鷹難越峰尖,古鬆倒掛雲巔,猿猴欲度愁攀援,仰頭望而如仙。
鬆柏竹篁比肩,黃鸝賽歌杜鵑,百鳥朝鳳多纏綿,側耳聽來悠閑。
一練瀑布出岩縫,一麵垂簾掛雲天。彌漫的是滿山的霧,漂浮的是晶瑩的珠,一縷清風好爽愜,萬道霞光映彩虹。
這直瀉澗壑的瀑布,像翠玉濺起滿澗壑的雪花;如雷霆炸開堅硬的頑石。其水如雪湍流急,一瀉千裏,滔滔不可止也;其聲如雷轟隆鳴,一如天籟,悠悠不得息也。真是:
“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澗壑裏的流水,宛如青龍,猶如玉帶,翻起萬頃波濤,泛起千層碧浪。直行時,滔滔乎,無憂無慮,如舒廣袖;轉彎時,汩汩乎,有漩有渦,九曲回廊;狹窄時,洶湧澎湃,碧浪翻滾,如萬夫勇奪峽口;寬敞處,一往情深,碧波蕩漾,像萬眾頂禮膜拜。
那是一眼永不歇息的漩渦。不知青龍在湧浪?還是鱉魚在旋轉?不知澗壑連陰河?還是流水走暗渠?它是水上開出的花兒;它是水裏生出的夢幻;它是一個不解的謎團;它是一串難尋的答案。
聽到這首古箏曲,你也能靜靜的感受到,一眼清泉,連著那條連綿的小溪。它們不知疲倦的湧著,不知辛勞的流著。叮咚的泉水,潺潺的清流,讓你體驗出那種“聲喧亂石中,色靜深鬆裏”以及“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
聽著這首古曲,你完全可以想象伯牙清心寡欲,恬淡虛無,身穿長袍,臂挽廣袖,披著長發,寬著衣帶,一眼一板,一撥一顫的鼓琴的情景。他那隨著樂曲起伏而飄逸的秀發,伴著音樂震顫而泛波的衣袍,隨著節拍變化而抖動的腳掌,伴著音樂魂魄的變動而改變的眼神,都會一一的展現在我們的眼前。
伯牙的清高與孤傲,對鍾子期死的哀怨,對“知音難覓”的悲歎,對“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絕望的表情,都能淋漓盡致的展示在我們的麵前。
古箏曲子《高山流水》,直瀉的是瀑布,濺起的是雪花,漫起的是迷霧,飄蕩的是白雲,折射的是彩虹,蕩漾的是細浪,洶湧的是波濤,婉轉的是漩
渦,刮起的是清風,升起的是明月。正是:
有高山才有好水,出好水方是名山!
雖然“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但高山流水會讓有名的仙更富有靈氣,會使精靈的龍騰躍雲天。
聽著這首美妙的古箏曲,首先你是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繼而你會心亮如鏡,寡欲恬淡。最後則是煩心頓解,萬慮齊除。聽這種曲子,你心中怎能有雜念;賞這般樂曲,你胸中何能容納私心。私心雜念蕩然無存,貪念邪欲連根鏟除。
鍾子期死了,麵對鍾子期的遺體,伯牙是最後一次撫弄他的拿手曲目《高山流水》了。那種告別演奏生涯的痛苦,可想而知;那種了結一世琴緣的惆悵,不言而喻。當他撥動最後一個震撼靈魂旋律的音符的時候,你仿佛覺得他撥斷了他的最後一根琴弦,摔破了他最心愛的琴兒。雖然他演奏的《高山流水》的確親切動人,餘音繞梁,不絕如縷,音波蕩漾,滲透在空氣裏,回響在寰宇中。但這畢竟是伯牙終曲的演奏,最後的絕唱: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
“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
靜茹完全是飽含熱淚聽完了布朗充滿激情的朗誦。她很難判斷他的朗誦究竟是像李默然的激情飽滿、鏗鏘有力,抑揚頓挫,還是猶如孫道臨的風情萬種,悠揚婉轉,娓娓動聽。其實,他又何嚐不是兼容了兩位藝術大師的特色與風格呢?靜茹把布朗的主題演講與散文朗誦都下載了下來,存了幾個備份拷貝,並刻錄成了光盤,以作為他們家世代相傳的瑰寶。她在反複欣賞著他的演講,不斷沉醉著他的朗誦。作為一個中國女人,她自愧不如一個外國男人的中文修養。不知是她本身氤氳之日的天葵作祟,還是那篇散文《高山流水》所誘發的激情,她居然都有些按捺不住的熱血沸騰,暗流湧動,臉上也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羞臊的紅暈。她在渴望,她在企盼,她在期待著布朗的回來,給她寬衣解帶,龍鳳媾歡,溫存恩愛一夜眠呀!
已經夜深人靜了,哪怕是正常的速度他也早該回來了呀!況且他最近還換的一輛嶄新的保時捷的賽車呢。他要是在路上堵車的話,也應該打電話回來通報的呀!又何至於讓她這麽心急如焚呢?她把電話打過去也沒有信號。她隻能幹著急呀!她唯獨能夠安慰和麻痹自己的,就是由於交通堵塞,他的車停在了前不達村,後不接寨的位置,無法向她通報自己的位置與處境。否則又怎麽會杳無音訊呢?好在是他在臨行前,她給他的車後箱帶足了幹糧和飲料,否則他這深更半夜的,豈不饑寒交迫走投無路。她把手機緊緊地握在手上,還在耐心的等待著他的電話,側著耳朵聆聽著門前窗外的響動。兒子早已在樓上臥室裏甜睡了。屋外靜悄悄的。惟有那暗淡的路燈仍然散發著疲憊困倦的黃色光芒。客廳裏惟有那個鬧鍾就像定時炸彈的定時器一樣的發出嘀嗒嘀嗒好像驚雷般的撞擊著她靈魂的可怕響聲。已經是次日淩晨的三點多鍾了。此時的靜茹渴望聽到手機鈴聲,又害怕聽到手機的巨響。因為這個時辰如果還有電話打擾的話,那也未必不是凶多吉少。霎時,她突然覺得了脊柱發涼,身體寒噤,全身皮膚也起了雞皮疙瘩。而且,屋外陰風四起,黃沙漫卷,緊接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本來燈火通明的家裏,也隨著那閃電忽然變得了暗淡,甚至有五鼓銜山月的搖搖欲墜,三更油盡燈的奄奄一息的感覺。不知是她的渴望還是她的幻覺,她似乎聽到了有急促的敲門聲,而且伴著布朗哀哭般的叫喚。雖然被嚇得心驚膽裂呆如木雞的靜茹還是麻著膽子去為布朗開門。當她的門還隻開了一條小逢的時候,一股強勁無比的陰風,把靜茹險些刮到在地,然後整個屋子裏燈火熄滅,漆黑籠罩。緊接著一個鬼影兒奪門而入,衝到樓上。靜茹隻聽得兒子一時尖叫,一時哭泣地在夢中叫著“爸爸 …… 爸爸 …….. 爸爸 ……”旋即,那個鬼影從樓上衝下,緊緊地摟著靜茹的身軀,狂親瘋吻了一番,便隨著那股旋轉的陰風揚長而去。這時,屋內才又燈火通明,屋外風停雨住,而且又是一派死一般的寂靜。如醉初醒,似夢方覺的靜茹,絕不敢相信布朗已經變成了陰間之鬼而閃電般的造訪了家裏。但她又無法證實剛才發生的一切就是一刹那間的噩夢或幻覺。當呆呆傻傻的靜茹聽到了樓上的兒子放聲嚎哭的時候,她這才意識到家裏的不幸。她跑上樓去抱著兒子,這一個可憐的孤兒,一個不幸的寡母,又哪裏免得了痛哭一場,直到他們徹底地哭幹了眼淚,她才疲倦地打了個盹兒。哪怕是短短打盹兒,布朗也及時的托夢與她:
布朗本來第二天才結束會議,但他由於主題演講的巨大反響,散文朗誦的了不起的成功,那經久不息的如潮水般的掌聲,確實讓他難以按捺內心的激動。他想讓靜茹與兒子在最早的時段裏分享到他的喜悅。他歸心似箭哪!他退掉房,告辭了與會的同事與朋友,電話知會了靜茹,就駕著他的保時捷跑車風馳電掣地行駛在了回家的路上。
這人的機運往往就是那麽的欲速而不達。
那天晚上整個蘇格蘭與英格蘭交界的山區裏的高等級公路上都是白霧彌彰,灰煙朦朧,能見度竟然不到五十米之遠。可那輛嶄新的保時捷跑車就是不加油,也能保持著相當的速度。他可是一路興奮,一路高歌呀!他還一路想著他與靜茹的豔遇,與兒子的福緣。可就在懸崖峭壁邊的一處急轉彎的危險地段,前麵已經有十幾輛車連環相撞。布朗可是反應敏捷的機靈鬼,眨眼的功夫就刹住了小車。可萬萬不幸的是尾隨他後麵的大貨車,卻沒有那麽靈敏的製動,而將他的小車幾乎完全壓扁。布朗還沒有來得及呼喚靜茹與兒子一聲,他就命喪黃泉,人歸陰司。
就在靜茹被夢中淒慘的場景嚇出一聲冷汗而尖叫的時候,門鈴也一個勁的就像催命一樣的響著。她不敢去開門,因為她不想讓那幫警察與布朗的同事來傳遞他的噩耗。她不知道是誰,反正有一個看不見的陰魂扶著她去打開了前門。當靜茹見到那幫警察等人的那一刹那,她就徹底地暈倒過去。
嗚呼!此時此刻,對於靜茹來說又豈止是烏雲驟起,狂風肆虐,黃沙漫卷,暴雨傾盆,這簡直是晴天霹靂,麗日驚雷,天旋地轉,海嘯山崩。靜茹她絕沒有想到布朗的得意散文《高山流水》的激情朗誦,竟然也如伯牙的最後鼓琴一樣,成了他輝煌人生的最後絕唱。她更沒有想到她在英國的漂泊生涯會有
這樣悲慘的結局。
為了讓布朗更多的中文界與華人社團裏的朋友寄托對他的哀思,利物浦大學中文係還在《英中時報》上,以劉靜茹的名義刊登了一則吊唁的訃告。
一個星期後,在利物浦的最大的教堂裏,布朗的靈柩靜臥在鮮花叢中。整個教堂莊嚴肅穆,悲痛萬分。在一片低沉淒涼的安魂曲中,牧師用他那悲哀淒婉的音調就像上帝的使者一般,吟誦著對亡靈的祈福與禱告。靜茹和她的兒子喬治一身素淨,胸佩白花,臂戴黑紗,被人攙扶著,站在了布朗的靈前低垂著頭顱。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們每天都是淚如雨注,水如河淌,淚腺都哭幹了,哪裏還有什麽殘餘的淚水。參與吊唁的有各方麵的要員,當然也有與靜茹同時出國的陳思雅與李天驕了,但更多的則是布朗身邊的英國和中國的學生們。
站在後排的一個最動情的男生,同樣身著素淨,胸佩白花,臂戴黑紗,竟然哭得如喪考妣。他低著頭顱還不時拿出自己懷揣的那張發了黃的黑白相片,對照著靈前同樣低垂頭顱的靜茹,眼淚就止不住的像開閘的洪水一樣的傾瀉了下來。就在將布朗的靈柩抬往墓地的時候,那個男生走到靜茹麵前,婉謝了攙扶她的那個洋女人,自己則攙扶著靜茹,同她一道同樣邁著了沉重而悲壯的腳步。極度悲哀與痛苦,非常困倦與昏沉,就連脊柱都被那壓頂的泰山折彎了的靜茹,忽然感到了他的手臂傳來了一種親情,一種孝順,一種蔚籍,從而得到了一種力量,一種堅毅,一種自信。雖然她無暇顧及這個男孩究竟是那個中國留學生,但她明白她那大陸已經失去十來年聯係的兒子,應該也長成了同等高大的身軀。她不敢奢望那個男孩就是她的大兒子。老天爺也未必那樣有眼哪!畢竟她因為與他父親的不正常的夫妻關係不顧一切的一走了之呀!她為她兒子缺失的母愛感到愧疚與罪過而無地自容,又哪裏還有顏麵與膽量去麵對著她的兒子呢?
在一片淒婉的哭聲中,布朗的靈柩終於安放在了墓穴。就在殯儀先生一鍬一鍬地把土去埋葬布朗的靈魂的時候,靜茹一把跪在墓穴前,仰天拜地,淚如雨注,死去活來。靜茹身邊的那個年輕人,立馬跪在靜茹的麵前,抱著她的頭頸,讓她不要如此悲切傷身。雖然因為同樣的悲傷哭泣,他那哽咽抽泣的喉嚨並沒有容忍他親切地叫出“媽媽”來,但他的靈魂深處又何嚐不在不斷地叫喊呼喚著“媽媽 …… 媽媽 …… 媽媽 ……”呀!而且,那還是歇斯底裏的叫喊,
聲嘶力竭的呼喚哪!天底下,又哪裏還有什麽力量能夠阻隔與切斷他們的母子情深呢?
靜茹雖然傷心無度,悲痛欲絕,但她卻深深感到了那個男兒身上傳遞過來的母子深情。盡管她並不知道她大兒子究竟長得有多高有多大,但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長在他左側頸項的那塊三厘米見方的淺綠色的胎記。就在那個男兒抱著她痛哭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胎記,而且是一個比DNA親子鑒定還要來得迅速,來得靠譜的證據呀!
“子洋 …… 子洋 …… 子洋 ……”靜茹聲嘶力竭地叫道,“怎麽是你 …… 怎麽是你 …… 怎麽是你呀 ……”她喘息了一下,“媽媽哪天在夢裏 …… 哪天在夢裏 …… 沒有見到你 …… 沒有見到你呀 ……”她又喘了一口氣,“你今天 …… 你今天 …… 能在媽媽最困難的時候 …… 最絕望的時候 …… 來看望媽媽 …… 來看望媽媽 …… 真是老天爺有眼 …… 老天爺有眼哪 …….”她簡直就像發了瘋一樣的哭泣著,嗚咽著,嚎啕著。
子洋已長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英俊小夥了。雖然他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容易哭泣,但他還是忍不住的淚流滿麵。他隻是默默地望著媽媽並不那麽蒼老的容顏,尋找著母親臉上在他腦子裏殘留的青春痕跡。
對於靜茹的因禍得福,不幸失去了布朗,但又萬幸得到了兒子的命中注定的驚喜,恐怕最為之驚訝的還是陳思雅與李天驕了。她們也紛紛圍上前去,抱著他們母子三人,都流下了自己激動的熱淚。
原來子洋去年在上海就是高考理科狀元,加上他雅思英語考試的成績優異,被英國華商榮氏兄弟授予了四年的全額獎學金,在劍橋大學本碩連讀,師從著名天體物理學家霍普金斯基教授而專修天體物理。在將近一年的學習時間裏,他一直在想方設法尋找著他的母親都無計可施。不是機緣巧合,而是命中注定,更是不解之緣,唯獨他在上周中超市裏看到的那張《英中時報》的訃告上才發現了他母親的名字。這才有了他今天尋親認母的感人一幕。所有參加葬禮並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無不為之感動,為之垂淚,為之慶幸。雖然殘酷無情的老天爺讓她失去了她在英國唯一倚仗的親人布朗,但老天爺又有眼,讓她失而複得了她的大兒子。這又何嚐不是她不幸中的萬幸呢?那個從悲痛萬分,莫名其妙中清醒過來的喬治弟弟,也激動地叫著“媽媽”與“哥哥”而涕淚交流,興奮不已。他們母子三人都呆呆的,又哪裏還知道怎樣來表達他們那種悲喜交加的複雜心情。
此時,太陽終於撥開了已經籠罩了十天半月的厚厚烏雲,射出了一道久違了的霞光。那道霞光就像舞台的燈柱一樣,照在了他們母子三人的身上。看到這個感人場景的布朗生前的朋友、同事、親人都無不為此情此景沒有布朗的身影而深感遺憾與惆悵。殊不知他布朗的陰魂未必就沒有跟他們站在一塊而深感欣慰。最起碼,他布朗的陰魂成全並見證了他們母子的重逢與相認。他還有什麽遺憾不能瞑目?他的陰魂還有什麽感到不安,不舍離去的呢?他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了呀!真可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