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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2023-08-05 23:01:36) 下一個

  一個陰鬱的早晨,廣子從京都車站上了開往東京的急行列車。她這次去東京一方麵是去跟結婚後兩年都沒見麵的母親見麵,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參加外祖父的金婚慶祝宴會。除此之外,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想趁此機會解決妹妹辰子的戀愛問題。不管能否滿足妹妹的希望,她都要解決這個事情。

  四、五天前廣子收到妹妹辰子的來信才知道了這件事情。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妹妹有了戀愛問題,對此廣子並沒有感到意外,雖然不能說是早在預料之中,但發生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隻不過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妹妹選擇的戀愛對象是篤介。廣子坐在火車上,一想到篤介,忽然覺得自己跟妹妹之間已經產生了隔閡。

  篤介是某個洋畫研究所的學生,廣子從小就認識他。少女時代的她和妹妹一起偷偷給這個隻知道繪畫的青年取了個“猴子”的外號。篤介有著一張紅紅的臉和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起來像一隻猴子。冬天也在扣著金鈕扣的製服外麵罩著雨衣,顯得窮嗖嗖的。廣子對篤介沒有絲毫興趣。辰子跟姐姐相比,好像當時對他更沒有好印象,甚至可以說特別討厭他。有一次在電車上剛好辰子坐在了篤介的旁邊,這件事讓她一整天都感到很不痛快。篤介把放在膝蓋上的用報紙包著的麵包拿出來,肆無忌憚地在電車裏大口嚼,惹得電車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他。辰子感覺所有人的視線也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感到渾身不自在,但篤介好像毫不在意,悠然地一口一口地吃著麵包。……

  “那家夥就是個野蠻人!”

  廣子想起來那件事情過後,辰子這樣說篤介。她怎麽現在喜歡上了篤介呢?這讓廣子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她了解妹妹的性格,一旦喜歡上了篤介,估計就會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戀愛中去。辰子跟過世的父親一樣,都是一根筋的性格。比如當她開始學畫油畫時,每天夾著華麗的畫具箱跟篤介一起去洋畫研究所,那股認真勁兒完全超出了家人的想象。而且她還每周在自己房間的牆上掛一幅新畫的油畫,一般用的都是六號或八號的畫布,若是人體就是臉部,若是風景就是西洋風格的建築。廣子在結婚前的幾個月裏,特別是在深秋的夜裏,在掛著油畫的妹妹的房間裏經常一聊就是幾個小時。辰子總是興致勃勃地聊梵高或塞尚,有時也會聊當時正在上演的武者小路的戲劇。廣子對美術以及文藝雖不能說完全沒有興趣,但她更多的是幻想著與藝術幾乎無緣的將來的生活。有時她會望著鑲嵌在畫框裏的桌上的圓蔥、纏著繃帶的少女、農田遠處的監獄的牆,問妹妹道,“你的畫是什麽流派呢?”

  她記得因為問這種問題惹惱了妹妹。妹妹生她的氣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她倆在藝術見地上、在生活上經常意見相左。有時就連武者小路(譯注:武者小路實篤,戲劇家,1885-1976)的戲曲也會成為二人爭吵的原因。那個戲曲講的是為了雙目失明的哥哥而做出犧牲而結婚的妹妹的故事(譯注:劇名《妹妹》)。廣子在看演出時就不喜歡那個有著藝術氣息的哥哥(她若不是實在閑得無聊,幾乎不會去讀小說或戲曲之類的東西)。即便是雙目失明,也可以做做按摩之類的活兒度日,為什麽要讓妹妹做出犧牲呢?這完全是一種利己主義者的行為。辰子則跟姐姐相反,既同情哥哥,也同情妹妹。她說這是把嚴肅的悲劇故意改編成喜劇的世人的把戲。這樣爭吵到最後,二人都氣鼓鼓的,弄得不歡而散。但每次先發火的總是辰子。在這一點上廣子自然而然地覺得自己更寬宏大量,甚至覺得自己比辰子更能看清人的內心,或者說自己不像辰子那樣沉湎於空疏的理想世界。

  “姐姐,我希望今晚你成為我真正的姐姐,而不是平時的那個聰明的姐姐。”

  廣子想起來妹妹寫給她的信中的一行字。那封信跟平時一樣用白紙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但幾乎都沒有談及與篤介的戀愛經曆,隻是反複強調她二人非常恩愛這個簡單的事實。廣子想從字裏行間捕捉一些有關她倆關係的影子,以這種心思去讀這封信,就會感覺還是有可疑之處的,但再仔細推敲,又都覺得像是自己在胡亂猜想。廣子一方麵抱著漫然的焦慮,一方麵回憶起帶著憂鬱表情的篤介。突然她似乎感覺到了篤介的氣味——篤介身上散發出來的幹草般的氣味。如果自己的經驗沒錯的話,通常有著這種幹草般氣味的男性大都是充滿了膚淺的動物本能的人。把這樣的篤介跟純粹的妹妹放在一起考慮讓她簡直難以忍受。

  廣子的聯想變得無邊無際。她坐在車窗旁邊,時不時地望著窗外。火車行走在美濃(譯注:現在的岐阜縣南部)國界靠近近江(譯注:現在的滋賀縣)的峽穀裏。峽穀裏竹林、杉木林中間點綴著白色的櫻花。“這一帶看起來很冷啊!”廣子回想起了京都嵐山櫻花散落的季節。

 

  廣子回到東京後一直都很忙,兩三天都沒顧得上跟妹妹說話。從外祖父的金婚慶祝宴會回來,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妹妹房間裏跟往常一樣,牆上掛著油畫,榻榻米上的圓桌上罩著黃色燈罩的台燈也跟兩年前一樣。廣子換上睡衣,外麵披著繡有家紋的外套,坐到了圓桌前的安樂椅上。

  “姐姐,我給你泡綠茶!”辰子坐在姐姐對麵,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

  “不用了,謝謝!真的不用泡茶!”

  “那喝紅茶吧?”

  “紅茶今天已經喝了好多了。——你還是趕緊跟我講講你的事情吧!”

  廣子看著妹妹的臉,盡量用顯得輕鬆的語氣說道。她不想讓妹妹察覺到自己內心的夾雜著複雜陰影的好奇心、同情心以及抵觸情緒,同時也想讓彷佛站在被告席上的妹妹的心情輕鬆下來。但出乎意料的是,辰子好像並沒有顯出困惑,如果說多少有點變化的話,那就是妹妹微黑的臉上浮現出細微的緊張的神情。

  “嗯,我也正想跟姐姐好好聊聊呢!”

  廣子對如此順利的開場白感到滿意,但辰子說了上麵那句話以後,半天也沒再開口。廣子覺得可能是妹妹不好意思開口,但催促妹妹又覺得有點殘酷,同時她也很享受地品味著妹妹此時此刻的羞澀表情。她把梳著西洋發型的頭靠在安樂椅背上,說出彷佛跟眼前的話題毫不相幹的感歎話來,“坐在這把椅子上,我感覺又回到了從前似的!”

  廣子彷佛被自己的話語所觸動,內心湧起少女般的感動,深情地環顧了房間一周。椅子、台燈、圓桌、牆上的油畫都跟往日的記憶一樣,但好像又有了不可思議的變化。是什麽變化呢?——廣子很快在油畫上發現了變化。桌上的洋蔥、纏著繃帶的少女以及農田遠處的監獄之類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者即使沒有完全消失,但跟兩年前相比,增添了柔和的透明色調。特別是廣子正對著的一幅油畫讓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那是一個六號的作品,畫的是一個庭院,除了掩映在淺茶色的掛滿草苔的樹木和樹枝上纏繞的青藤花以及樹木之間露出的池塘,其他就什麽都沒有了。但這幅畫比其他的畫顯得更有透明感。

  “那幅畫也是你畫的?”

  辰子不用回頭就猜到姐姐手指的畫是哪一幅,回答道,“哦,那幅畫?是大村畫的。”

  大村是篤介的姓。廣子聽到“大村”兩個字覺得好笑,但一瞬間又好像有了一種羨慕的感覺。辰子沒有意識到這些,一邊擺弄著外套的帶子,一邊靜靜地繼續說道,“他說畫的是鄉下他家的院子。——大村家在當地也算是名門吧。”

  “他家現在做什麽呢?”

  “好像是縣議員什麽的,還有銀行和公司。”

  “他是老二還是老三?”

  “好像是長子吧?聽說是獨生子。”

  廣子意識到她倆的話題已經轉入正題,不僅如此,她還感覺問題的一部分已經得到解決。聽說了妹妹的戀愛問題,她最擔心的是篤介的身份,特別是他那貧賤的穿戴讓這個世俗問題變得有些嚴重,但現在通過二人的問答,這個問題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意識到這一點,廣子馬上變得輕鬆起來,還有心思開起了妹妹的玩笑。

  “那麽說他就是個闊少爺了?”

  “嗯,不過他就是波西米亞人(譯注:比喻詞,指有意無意地脫離世俗常規的藝術家或知識分子)。他的住處也很差,是借住在布料店倉庫的二樓。”

  辰子臉上露出頑皮的微笑。廣子從這微笑的表情中一下子感覺到了妹妹的成熟。當在東京車站妹妹來接站時,她就有些意識到了,但不像現在這一瞬間這樣清晰。廣子對妹妹跟篤介的關係又產生了一些疑惑。

  “你去過那兒嗎?”

  “嗯,時不時地就會去。”

  廣子聯想起結婚前的那個夜晚。母親跟自己一起一邊洗澡,一邊講述婚禮的日程,然後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起自己的身體情況。但此刻自己無法做到像那天夜晚的母親那樣淡定,隻能靜靜地盯著妹妹看。辰子落落大方,臉上依舊掛著微笑,眼睛盯著眩目的黃色燈罩。

  “那樣做合適嗎?”

  “大村嗎?”

  “我說的是你!如果被人誤解,不是很糟糕嗎?”

  “反正都會被誤解的。他們研究所的那些人說什麽的都有。”

  廣子感覺有點惱火,不僅如此,她甚至懷疑妹妹若無其事的態度也是裝出來的。辰子突然丟出一直擺弄著的外套帶子,向姐姐問道,“姐姐你說,媽會同意我們嗎?”

  廣子又一次感到惱火,一方麵對肆無忌憚的妹妹感到惱火,另一方麵對漸漸變得被動的自己感到惱火。她冷冷地盯著篤介的油畫,嘴裏說了句,“誰知道呢。”

  “姐姐,你幫我跟媽說說吧?”辰子帶著有點撒嬌的表情盯著姐姐說道。

  “我跟媽去說?——我還不清楚你倆的情況啊!”

  “所以我說,姐姐你盡管問。可是姐姐你啥都不問。”

  廣子想起來一開始辰子保持沉默時,自己理解為是羞於開口,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沉默其實是耐著性子等姐姐來問。廣子感到有點後悔,但她也沒忘了利用妹妹的話音,說道,“咦,是你自己不講的呀。——那我就好好問問,然後再考慮怎麽辦。”

  “是嗎?那我就說了,可你不許笑話我!”

  辰子看著姐姐的臉,講出了她的戀愛經曆。廣子側頭傾聽,時不時地輕輕點頭作為回應,但在她的內心一直在焦急地尋找兩個問題的答案。一個是她們的戀愛是因何發生的,另一個是她倆的關係發展到了哪一步。但正直的妹妹的描述對第一個問題沒有給出任何答案。辰子隻是因為每天跟篤介見麵,漸漸地就跟他好了,然後不知不覺地就愛上了他。不僅如此,對於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怎麽明確。辰子像描述別人的事情一樣講了篤介求婚時的情景,而且那個情景完全沒有詩情畫意,甚至可以說有些滑稽。

  “大村是打電話來求婚的。你說好笑吧?好像是他畫畫失敗了,在榻榻米上躺著躺著,忽然就想到要求婚。說得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另外,那個時候媽就在電話間外麵。我沒辦法,隻能嗯、嗯地回答他。……”

  然後呢?妹妹一直輕快地講述著她的故事。她倆一起去看展會、一起去植物園寫生、一起去聽德國鋼琴家的演奏。如果完全相信辰子的話,她倆的關係並沒有超出朋友的範圍。廣子在傾聽的同時默默地觀察妹妹的臉色,琢磨話語背後的事情,還有一兩次故意刨根問底,但燈光下的辰子自始至終都落落大方,眼神平靜,一點也沒有露出驚慌的神色。

  “簡單來說就這些了。——哦,然後我就給姐姐寫信了。這件事我也跟大村說了。”

  聽完妹妹的敘述,廣子當然感覺少了點什麽,但既然妹妹從頭到尾都說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去追究第二個問題了,隻好在第一個問題上做文章。

  “你以前不是說特別討厭他嗎?”

  廣子的語氣裏帶著一種挑戰的調子。但辰子對這個問題隻是笑了笑,說道,“大村也說以前特別討厭我呢!他說看我那樣子能喝雞尾酒。”

  “女人有人喜歡喝那個東西嗎?”

  “當然有了!還有人像男人一樣盤腿坐,還玩賭牌呢!”

  “這就是你們新時代的年輕人?”

  “也許吧?……”辰子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那表情遠遠超出了廣子的想象,但馬上她又露出微笑,把話題拉了回來。“還是聊聊我自己的問題吧。姐姐你能幫我跟媽說說嗎?”

  “幫你跟媽說也沒問題,不過——”廣子作為姐姐想要給辰子一番忠告,就像每個當姐姐的都會那樣做一樣。但辰子先打斷了姐姐的話頭,“總之你要先了解一下大村吧!——姐姐,這兩天你見一次大村吧?大村也肯定希望跟你見一麵的。”

  廣子被打斷了話題,不由自主地望了望牆上大村的油畫。藤花垂在掛滿青苔的樹木之間,感覺比以前更有暖意。在這一瞬間,她心中忽然回憶起以前的“猴子”,嘴裏模糊地重複著“嗯、嗯”。但辰子對姐姐的“嗯、嗯”的答複感到不滿,問道,“姐姐你會見他吧?去他的住處?”

  “去他的住處不大方便吧?”

  “那讓他到這裏來?那好像也有點怪怪的。”

  “他以前來過這裏嗎?”

  “沒有,從沒來過。所以我才覺得怪怪的。那怎麽辦呢?——對了,這樣吧?後天大村要去表慶館看畫展。姐姐你也在那個時間去,就能跟大村見麵了。”

  “可以。我後天剛好也要去掃墓,可以順便去展館。……”

  廣子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了,感覺自己答應得太輕率了。但辰子此時此刻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滿臉喜色,說道,“真的嗎?那就拜托了!我給大村打個電話告訴他。”

  廣子看著妹妹的臉,感覺自己完全被妹妹牽著鼻子走了,這讓她的自尊心多少受到了些打擊。她想趁著妹妹正在興頭上,詳細詢問一下二人之間的秘密。這時辰子突然跳起來在廣子塗了粉的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廣子在記憶中好像從沒被妹妹親過,如果有的話,那也是辰子上幼兒園的時候的事了。被妹妹親吻,她除了吃驚,還感到有些害羞。這個親吻像一個波浪擊碎了她的沉靜。她用帶著微笑的眼神盯著妹妹,說道,“真討厭!你幹什麽?”

  “我開心啊!”辰子從圓桌那邊探出身子,微黑的臉頰在黃色台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姐姐一定會幫我們的!——昨天我還和大村一起聊起姐姐來著呢。而且,……”

  “而且什麽?”

  辰子眼中忽然露出頑皮的神情,說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廣子拎著裝了化妝盒等小東西的銀色提包,心情平靜地走在好多年都沒來過的表慶館的走廊上。她的平靜的內心裏好像多少有些遊戲心理的感覺。如果是幾年前的話,可能她還會有些顧慮,但現在不僅顧慮沒有了,反倒有些驕傲。她搖晃著自己豐滿的肉體在明亮的走廊盡頭的螺旋狀的樓梯上走著。

  樓梯盡頭是有些昏暗的第一展廳。昏暗之中,她看到了鑲嵌了藍色貝殼的古代樂器以及屏風,卻沒有看到想要見麵的篤介。廣子在陳列架的玻璃中看了看自己的發型,不緊不慢地朝第二展廳走去。

  第二展廳是一間豎長的房間,光線從天井上射進來,比第一展廳明亮很多。展廳兩側的玻璃框裏畫的都是藤原、鐮倉之類的帶著寂寥色彩的佛畫。篤介穿著製服,手裏拎著銀狐色的網袋,在這空曠的佛堂般的房間裏走著。廣子看到篤介,一瞬間心頭湧出一種敵意,但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篤介此時也發現了廣子,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她。廣子從他的模樣和表情上一下子找到了當年的“猴子”的感覺,同時也湧出一種輕蔑的情感。篤介看到廣子,正在猶豫是否要彎腰施禮,那種驚慌失措的樣子跟戀愛、浪漫簡直無法相提並論。廣子眼裏帶著笑意,稍微加快腳步,朝著這個妹妹的戀人走了過去。

  “您是大村先生吧?我是——您還記得我嗎?”

  篤介隻是“嗯”了一聲。廣子從他的“嗯”的聲音中感覺到了他的狼狽,不僅如此,在這一瞬間,她還注意到了篤介的塌鼻子、金牙、左臉上的剃刀傷痕、褲子膝部的凸起,——以及其他數不清的事實,但她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大方方地說道,“今天約您來這裏,給您添麻煩了,但妹妹堅持要我來,……”

  光子一邊說話,一邊平靜地環顧四周。地毯上背對背擺放著幾張長椅,但如果坐在那裏會很顯眼。在她倆周圍有三四個人,走走停停地看著牆上的普賢菩薩或文殊菩薩。“我有些事情想要跟您了解一下,——咱們邊走邊聊好不好?”

  “嗯,我都可以的。”

  廣子默默無語地走著。這種沉默對篤介來說無形中像是一種精神上的拷問。他想要開口說點什麽,先咳嗽了一聲。咳嗽聲傳到天井上,引起大大的回聲,把他嚇了一跳。他也默默地跟在廣子後麵走著。廣子看到他這種痛苦的表情,心裏多少有些憐憫,同時又有些快感。時不時地保安以及看展的人會向她二人投來一瞥,讓她感到很不愉快。但她想,從二人的年齡上看,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從服裝上看,肯定不會誤解她二人之間的關係。她對此感到心安,同時對看上去舉措不安的篤介感到有些瞧不起。他也許是廣子的敵人,更是涉世不深的妹妹的敵人。

  快要走出第二展廳時,廣子眼前看著前方,開口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情。辰子隻有母親健在。您雙親都健在嗎?”

  “不是,我隻有父親還健在。”

  “哦,您隻有父親健在。您好像沒有兄弟姐妹吧?”

  “嗯,我是獨生子。”

  她倆走出第二展廳。外麵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有著圓圓的天井,兩側都有陽台,整個房間也是圓形的,周圍留出走廊般的空間,立著白色大理石的欄杆,從欄杆往下望去,能看到樓下的大門。她倆在大理石欄杆外側走著,談起了篤介的家族以及親戚朋友。廣子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巧妙地詢問著,有時也會問得很深入,但對自己這方麵以及辰子的家庭情況則保持著沉默。這當然不是從一開始就把對方看成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才這樣對待對方,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把對方看成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廣子肯定也會把自己這方麵的情況透露一些的。

  “那麽說,您是沒有什麽朋友啦?”

(未完)

                        (芥川龍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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