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俠
繼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今年3月25日至28日旋風式訪問中國，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進行了具有曆史性意義的會晤，開啟了金正恩掌權後的外訪大門後，僅僅過了一個月的4月27日，這位朝鮮最高領導人又與韓國總統文在寅在朝鮮半島軍事分界線舉行了曆史性會談，簽訂了《板門店宣言》。接下來，這位朝鮮最高領導人還將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同樣堪稱具有曆史性意義的會談。
短短時間內的三次“曆史性”對外交往依次展開，極大地改變了朝鮮半島的沉悶陰霾局麵，給朝鮮半島帶來了一線和平的曙光。
無論幕後到底相互是如何醞釀策劃，金正恩在其一係列的外交動作中首選中國對於中朝兩國都是一個具有互利雙贏的明智之舉。
稍具一點曆史和地緣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朝核問題本來就不僅僅是朝美之間的矛盾，“如果說今天朝核問題純屬孤立事件，僅僅局限於朝美之間的較量，而沒有中俄兩個核大國作為朝鮮地緣政治的相關利益方起著潛在平衡及威懾作用的話，朝鮮能夠孤掌支撐到今天就是天方夜譚，也是對全球獨霸美國的奇恥大辱。”（參見去年5月拙作《評說中國對朝戰略的失誤》）在風狂浪急的漩渦中心謀生圖存，金正恩深諳地緣政治藝術。他借助地緣政治的支點，巧妙冒險且大膽地撬動了世界獨霸的敏感神經。他準確而極致地利用了合理不合法的間隙，在美國對其打也不是、和也不是的猶豫寡斷的兩難選擇中求得生存，並且站穩了腳跟。一旦站穩了腳跟，立馬收斂往日的“火箭人”策略，以之為談判籌碼，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和政經利益。
不得不說，朝鮮在荊棘叢生、虎狼環伺的險惡國際環境中求得今天的浴火重生，實屬來之不易。它的擁核自重武力自保政策，不但為世界獨霸美國所不容、為國際社會所不齒，也為它的最大地緣政治倚靠力量中國所不願不爽。中國出於自身的安全和環境考量，絕不願見朝鮮擁核。可是，相比於伊拉克、利比亞的主權淪喪、生民塗炭來，朝鮮擁核自重武力自保總比朝鮮喪失國家主權，淪落為他國的軍事基地和進攻踏板更容易為中國所接受吧？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後，中國對外關係轉而追求實用主義和經濟利益，與貧窮弱小的兄弟鄰國朝鮮漸行漸遠，對其地緣政治的重要性也不複重視。既然不重視發展相互之間的政治經濟安全關係，也不能為其提供堅實的軍事支持乃至核保護，中國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地接受朝鮮核試的折騰和擁核的現實，從旁冷眼看著半島局勢失控，被美國因勢利用部署薩德導彈防禦係統而無奈其何。畢竟鄰國的擁核自重確保自身生存權，比起其對周邊的環境汙染及安全威脅來更顯重要更符合生存法則。
今天朝鮮半島局勢的最新發展，大家都已經看到了：金正恩顯然不是瘋子，四麵樹敵並不符合朝鮮的切身利益。他也非常清醒地知道，他能夠手持尚不完善的核武與美國叫板，絕不僅憑借自身的實力能夠做到，而是因為身後屹立著兩個與其具有重大利益交疊的戰略大國：一個正在崛起，一個曾經衰落。他仍然需要這兩個大國尤其是正在崛起的大國支持，才能獲取長久和平的政治資本，才能引領民族走出家徒四壁的困境。中國也確實需要讓世人清楚自己在半島有著不可忽視的重大戰略利益以及與之相匹配的話語權。這就是朝鮮選擇了中國作為其麵向世界第一站對於中朝兩國都相得益彰的根本原因。如果沒有這一步的預先到位，金正恩此後的一係列動作，恐怕都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無從談起。這一點，朝鮮知道，韓國知道，美國知道，俄國知道，中國自己更是了如指掌。
客觀地說，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以來中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處理與朝鮮關係問題上曾經犯過兄弟鬩牆、短視自利的戰略方向性錯誤，以致中朝關係出現互不信任的危機。朝鮮對於中國有沒有犯過同樣甚至更過分的錯誤？有，肯定有！隻是這些失誤需要內部適當解決，不宜公之於世，以免讓別人利用間隙鑽空子實施離間計，損害了兩國之間本應有的共同利益。
至於流傳中的金正男海外被害致死案，案情一直撲朔迷離，不予妄斷。是否存在中國刻意栽培金正男以取代金正恩，以及網傳中國屬意張成澤改變朝鮮政權構成的事實，不得而知。如有，則實屬不智。總之，在國家利益特別是國家重大安全利益麵前，任何個人的、局部的、經濟的、人品的和短暫的選擇，都要向集體的、全局的、政治的、利益的和長遠的選擇讓位。
朝韓首腦板門店會談後，有一位不知是自封的還是被捧的所謂“朝鮮問題專家”接受采訪，預測“我看韓朝會談，要甩開中國了”。還妄斷說：“最後的結局當然是朝鮮半島安靜下來了。安靜下來的結果是大家都失敗了，隻有金家獲勝了，因為它已經擁核了，它不僅擁核了，而且大家都承認它是個核國家了。”（見《沈誌華：朝韓首腦會晤開啟的或是朝鮮攥著核武器的“和平”時代》）。這是一位什麽“專家”啊？請問：朝鮮半島處於什麽狀態最符合中國國家的最大利益？和平！如今朝韓會談共謀和平，正合中國長遠利益，還有必要多此一舉去刷存在感主動在朝韓中間插一腳麽？眾所周知，中國、美國甚至俄國都是朝鮮半島的重要相關利益方，有關朝鮮半島的任何重大政治決定，無法繞過這幾個國家。什麽叫“甩開中國”？朝韓會談，難道有人會認為“甩開美國”了嗎？朝鮮半島安全的直接當事人就是朝韓兩國。首先由直接當事人談出相互間的誠意，其後各自後麵的相關大國才合適依次出場。對於中國而言，隻要朝鮮半島實現真正和平，外國軍事介入此一地區的理由不複存在，朝鮮也就失卻了擁核的必要條件，從而解除了中國對於來自東北亞的深層隱憂。這不正是中國所欲追求的最大利好嗎？既然中國無需介入而能夠得到這樣的結果，還有什麽必要去介意所謂“被甩開”呢？朝韓《板門店宣言》開宗明義第一條第一點即強調：“韓朝確認民族命運自決的自主原則”。在人家強調自決自主的時候，你去刷存在感豈非自找沒趣？如果牽涉到中國的國家利益，中國就屹立在那裏，誰又能繞得開中國？這一點，美國看得很清楚，所以朝韓會談期間美國總統特朗普不忘提醒“請不要忘記我的好朋友習主席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給予美國的巨大幫助！如果沒有他，這個過程本來會持續時間更長，更艱難！”至於朝鮮“擁核”地位是否被國際社會承認，恐怕還輪不到一個沒有核地位，甚至連國家軍事指揮權都沒有的韓國出麵一錘定音吧？更何況朝韓會談的主要焦點就在於“棄核”而非“擁核”，朝鮮最高領導人也應允在某種條件下“棄核”。“專家”連會談的基本要點都沒有搞清楚就敢出來大放厥詞，其無知者無畏的膽量著實令人佩服。
還是這位“專家”，一年前曾經竭力鼓噪“朝鮮是中國潛在的敵人，而韓國可能是中國的朋友”之謬論以亂視聽，企圖一石雙鳥既挑撥中朝關係，又離間朝韓關係，達到誤導中國落入某些人預設之圈套的目的。幸而中國的外交決策者沒有聽信如此讒言，而是把握時機、勇於糾正過去對朝政策的偏差，及時修複並發展中朝之間的國家關係，才為今天中國在朝鮮半島局勢發展中正確把握自身角色、充分發揮自身應有影響力贏得了主動。去年此時，這位“專家”還預測：“在短期內，中朝關係不可能改善。”一年來，朝鮮半島局勢的演進不斷抽打這位專家的老臉，每一步的發展都與“專家”的主觀臆斷背道而馳。今時今日局勢發展如何？正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和平是當今國際關係中最被認同最被推崇的普世價值。和平在朝韓首腦板門店會談中初現曙光，中國應該為朝韓彼此協商謀和高調鼓掌歡呼，造成中國是朝鮮半島實現和平的最大受益者之一的輿論。人們不難由此推導出如下的局勢發展邏輯：既然戰爭烏雲從朝鮮半島逐漸消散，則所有外國軍隊都應該從該地區撤出，去年困擾一時的薩德導彈防禦係統乃至外國在此一地區的軍事基地也就失去了部署的前提。我們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如若果真出現這一局麵，那麽，環顧中國周邊所麵臨的半月形包圍，東北角上將出現一道缺口；如果外國的軍事存在依然故我，並未因為朝韓和平而有所改變，則司馬昭之心大白於天下，更坐實了朝核問題的實質不是朝美矛盾而是中美矛盾。
至於朝韓統一的願景，我不認為會在短期內實現。這一點，我敢鬥膽說將比上述那位“專家”的預測準確一些。根源在於朝韓雙方尚不具備統一的社會、政治基礎。但從朝韓雙方自身的根本利益出發，相信他們都具有尋求和平向好的共同願望。隻要沒有局外人的掣肘，這樣的共同願望必將奠定今後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半島形勢大局，即經濟建設和經貿往來將成為這一地區的發展主調。
在經濟建設和經貿往來領域，中國正可以主動而為。尤其是朝鮮多年的基礎設施、農業和輕工業建設欠賬甚多，其經濟發展諸多方麵都受製於這些領域的落後狀態。中國在這些領域中可以發揮自身的優勢，朝鮮也迫切需要中國的合作。中朝在其他領域也都具有廣泛長遠的合作前景。朝鮮今後的全麵發展，對於中國自身的政治經濟和國家安全有著攸關重大的意義，中國的決策者再也不可輕忽這一撮爾小國。
最後總結一句：中國在這一地區的話語權，不是靠爭出來而是靠做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