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心
蕙蘭再也沒能叫醒母親，但她相信母親是在安詳中離世的。婚後不過一年，自成已經是生死未卜，而母親就這麽撒手離去，兩個最親的人都在她生命中消失了，蕙蘭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獨自去應付，如果生活中有驚濤駭浪。還有腹中的那個小生命，她所能給予的嗬護和關愛又會有多少呢？
按照母親的遺願，蕙蘭將父母合葬了。蕙蘭隻帶走了一樣物件，就是母親的那支蘭花簪，她要隨身攜帶著，給自己勇氣和信念，直到有一天，當她的小生命有了自己的愛情，蕙蘭就會把這簪子傳下去，世世代代，都會記得這支蘭花簪和它的故事。
張家一直在打聽自成的消息，他們僅有的線索，就是當日抓走自成的那夥人口中冒出來的楊森大將軍。楊森，字子惠，又名伯堅，生於四川，祖籍湖南，早年曾追隨蔡鍔的部隊，後脫離滇軍，改入川軍。民國初期被吳佩孚任命為陸軍中將，四川省長。他把隊伍駐紮在成都，成為四川境內最大的軍閥。可張家的人除了自成，從沒有人踏出過小鎮半步，哪有本事能和軍中的人說上話呢？所以始終沒有什麽頭緒。
另一邊，蕙蘭臨近生產，張家上上下下都期待著這個孩子的降臨。金花已經生了個男孩，取名易升，如今剛又懷上了二胎，可她身子比蕙蘭強，偶爾還能來串個門。她也聽說了自成的事，心裏為蕙蘭難受。
這一日，金花又來到張家，剛一進門，就嚷著要蕙蘭跟她走。
“這是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張父問道。
“您不知道，我聽我婆婆說，劉媒婆家裏最近來了個表叔，原先在四川的一家大綢緞莊給人裁衣服的，聽說他見多識廣，認識的人又多，說不定有自成的消息呢！”
“有這樣的事? 那我趕緊跟你去吧，蕙蘭這麽大個肚子，出門也不方便不是？”
“可不是嘛！看我一著急把這給忘了。”金花也覺得不妥。
“還是讓我和金花姐去吧！”曉梅也出來了，“我年紀輕，腿腳得力。”說完，拉著金花的手就走。曉梅當日是親眼看到她哥被帶走的，一直為自己當初的膽顫而耿耿於懷，內心的愧疚也與日俱增。
去的時候是兩個人都是滿懷了希望的，就好像原來一個遙不可及的願望，忽然就被人捧著送到你的眼前，隻那麽一伸手就可攬入懷中了。
轉眼，兩人就到了劉媒婆的家。劉媒婆知道金花是易家的兒媳，請她進了門。易家開的長豐米店經營有道，這幾年生意不斷擴大，鎮上沒哪家比得上。等到金花開了口，才知道兩人是來打聽張自成的消息的，便把表叔請了出來。這表叔輩分聽著很大，卻原來也比金花她們大不了多少歲的。
表叔倒是講了不少見聞，小鎮的外麵是兵荒馬亂，是不太平的日子，各大軍閥割據一方，日本人的軍隊也參和進來，原先的皇帝呢，在大清滅亡了以後，又跑去新京建了個新滿洲國，總之是天下大亂，天下大亂。要想打聽張自成的消息，就好比是海底撈針那麽難。
“喂，你不是在四川的大綢緞莊裏做事的嗎？一定認識很多有錢有勢的人，或許能和楊森的手下說得上話呢，試都沒有試過，怎麽就說打聽不到我哥的消息呢？”
表叔立刻板著臉，似乎不太喜歡眼前的這個姑娘，雖已是十八九歲的模樣了，說起話來卻衝得很:“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叫劉懷安。你上門來求我，卻是這樣的態度，我就是能打聽到你哥的下落，也不願意幫你！”
金花趕忙打圓場：“曉梅是太著急了，表叔你千萬別怪罪她，她從小就是這麽個直脾氣，淨得罪人。不過話說回來，您要是知道什麽，請一定要告訴我們。”
“真沒法幫你們, 對不住了。”表叔轉身就要離去。
金花見事情沒有轉機，隻好對曉梅說：“既然表叔要在這裏常住，不如改日再來拜訪吧。”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兩人沒有絲毫收獲，隻能悻悻而歸。
這年冬天，雪下得很大。鎮上的人都說是瑞雪兆豐年，盼著來年是個好年頭。蕙蘭即將臨盆，每日祈求著老天的憐憫，讓她再與自成相逢。正月初八那天，蕙蘭順利產下一女。金花當時也已是大腹便便，卻還是由傭人和他的兒子陪著，來張家看蕙蘭了。兒子易升已經四歲多了，圓圓胖胖的，十分淘氣，吵著要回家，等到他發現了蕙蘭懷裏抱著的嬰兒，忽然安靜了下來。繈褓中的女嬰緊閉著雙眼睡得很香，長長的睫毛，粉嫩的皮膚，軟軟小小的身子，那麽安詳的神情好像是要讓整個世界都停止了呼吸來凝神望著她。易升喜愛她渾身散發著的濃濃奶香味，湊近了使勁嗅著。
金花從蕙蘭手裏接過孩子，輕聲說著：“這孩子多乖呀，不像我的這個，沒有一天能讓我清靜清靜。”金花朝易升努了努嘴，“對了，起了什麽名字呀？
“還沒起名呢，這孩子也是可憐，不知道她父親什麽時候才能回家來，就是看她一眼也好呀。”
金花點點頭:“是呀，這總也打聽不到自成的消息，孩子也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和她父親相見，真叫人心疼。”
蕙蘭歎了口氣，“索性，我就叫她可心吧。”
“可心好呀，我喜歡這個名字！”小小的易升並不解這其中的糾葛，轉身摸了摸金花已經鼓起的肚子，自言自語道:“那就這樣吧，母親您也給我生個可心妹妹！”
金花笑了: “你要個妹妹可以，但是可心就隻有這一個，你可看仔細了。”
易升聽了這話，就睜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可心，像是下了決心，要把她的模樣刻在自己的腦海裏，惹得張母和蕙蘭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一刻，蕙蘭忘卻了沉沉的憂思，沉浸在新生的喜悅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