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蕙質蘭心 - 第九章 蘭花簪

(2013-11-28 10:11:56) 下一個

第九章 蘭花簪

朦朦朧朧中,似乎有人在附近低聲言語著什麽,又昏昏睡去。夢中,蕙蘭躺在張家的床上,恍惚間又回到了和自成結婚的那晚,可是天旋地轉,令她渾身乏力。等她努力地睜開自己的雙眼,卻全然沒了自成的身影,不禁叫出聲來。不遠處,張母正在搗鼓著什麽湯藥,見蕙蘭醒來,立即端來一碗: 大夫已經走了,來,趁熱全喝了吧!蕙蘭此刻的思維漸漸清晰起來,想到自成還杳無音訊,不知在何處受苦,鼻子一酸,悲聲大哭起來。

張母忙製止:哭不得,哭不得,你現在已有了身孕,這樣子會動了胎氣的。

什麽?蕙蘭停止了哭泣,很是詫異,手不自覺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有了和自成的孩子,讓她立刻增加了一份使命感。曉梅也似乎乖巧了很多,在一旁陪著笑:“嫂子,我之前說的那都是氣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和我計較了吧。”這是曉梅這麽長時間來第一次叫自己嫂子,蕙蘭看著她,心裏很是寬慰,想著曉梅畢竟還隻是個孩子,也打消了原先心中對她的氣憤和不滿。

肚子是一天天大了起來,蕙蘭央求著張家讓自己把母親接來同住,出乎意料的是,張家居然同意了。母親年事已高,早就沒有再出去幫傭了,失了生活的來源,身邊也沒人照顧,日漸消瘦憔悴,讓蕙蘭看了心疼。小的時候,母親就是自己的一片天,再大的煩惱困難都容得下。如今的母親變了個人一樣,膽小而怯弱,她害怕見到陌生人,成天蜷縮在蕙蘭房中那一小片天地,一步也不願離開。蕙蘭在哪兒,她的目光就追隨到哪兒。每當蕙蘭要獨自出門去,她都會眼巴巴地望著,可憐兮兮地站在房門口,問蕙蘭什麽時候回來,要她早點回來。

母親是那麽渴望自己無時不刻的保護和陪伴,這種強烈的不安全感,蕙蘭深有體會。她們母女倆剛從高家的大宅子裏搬去那兩間破瓦房時,母親總會在出門幹活前叮嚀蕙蘭在家要乖,說自己很快就回來的,現在,同樣的話,竟是由蕙蘭來安慰母親了,真讓人噓唏這人生的奇幻。

有這麽一日,母親忽然來了精神,撒嬌般堅持要蕙蘭陪著她,回去高家原來的那個當鋪宅子看看,再回到蕙蘭出嫁前的那瓦房裏住上一兩天。蕙蘭本想阻攔,但是不忍拒絕母親懷舊的興致,告知了張家後,便帶著她一同出了門。當鋪早就易了主人,如今成了私人住宅,門口的橫匾已換成別人的姓,大門緊閉,而她們自然也進不去了,隻是白牆黑瓦,肅穆依然。這已是塵封了很久的回憶,可母親還記得裏麵的亭台樓閣,花橋榭廊。這裏記載了母親近二十年的光陰,曾經的歡顏變銀絲,物是人非,幾多惆悵。榮耀時,母親要啞忍婚姻的種種不如意;家道中落後,母親又毅然扛起生活的重擔,曆盡人情冷暖,獨自撫養自己長大。如今人至暮年,繁華已然成空,隻有滄桑飄零一地。蕙蘭感慨著這一切真正應了母親韶華將近,三分流水兩分塵的寫照。她悔恨自己言語之間曾經多次傷過母親的心,如今自己將為人母,才開始體會到母愛的偉大。蕙蘭自己的心也碎了,她要重新審視母親。

隻有一件事,在蕙蘭心裏藏了很久,她想得到答案: “ 母親,都知道,父親在外麵是養了女人的,您,恨他嗎?

“恨?這麽多年,哪有什麽恨不恨的。當年,我和你外祖父來這裏投靠親戚,沒想到就在鎮子上碰到你父親了。他說他就那麽遠遠地望著我,覺得我就像一朵蘭花似的,幽幽雅雅的,清香潔淨,讓他著了魔,便托媒婆打聽我來著。我那時還小呢,什麽也是不懂的。隻是親戚沒找到,你外祖父又染了急症,人生地不熟的,哎呀,心裏慌得很。你父親聽說了,就花錢專門找了大夫給你外祖父看病,送來了好些銀兩,還差鎮上最好的工匠打造了那麽一支刻了蘭花的簪子說是定情之物要娶了我呢。母親掏出那支蘭花簪,正是蕙蘭在婚前那晚所見到的。

我想呀,有人要了我,還管飽。那媒婆也勸我,說這能給你外祖父衝喜,不定就能讓他的病早日好起來。一舉兩得,有什麽不好呢?我就也滿心歡喜的嫁了。誰知你外祖父還是客死他鄉。而你父親呢?等他過了這一時之興,心就往外麵跑了,抽大煙,養女人,他快活得很。歸根到底,我是他是花了錢買的,愛不愛的,我本不該抱怨。”

“你知道嗎?你父親在外麵的女人可不止你見到的那一個,她們都是些牡丹呀,海棠的,豔麗得很呢,我這朵蘭花就不易了,嗬嗬。

“蕙蘭,當初你父親一聽說我生了個女孩呀,頭也不回的就出門了,一連好幾天也沒回來看過你一眼。我呀,心冷得很,懶得管外麵的那些海棠呀牡丹的,我想,隻要有你這朵小蘭花,也就心滿意足了。母親說起蕙蘭的出生,仿佛有又回到了當年,她常年渾濁的雙眼在一抹夕陽的照射下忽然有了些許異樣的光澤。已是深秋,這一線殘留的陽光實屬不易。蕙蘭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桂花糕的味道。很多時候,她們母女就是像現在這樣,在高家當鋪的深門大院裏,讓光影和光陰交錯地從眼前悄然滑過,日複一日的沒有止境。

母親不是不知道,再刻骨銘心的愛也有回歸平淡的那一日,更何況,若他對她有愛,也隻停留在了那最初的一眼,如曇花一現,稍縱即逝。沒有人能讓時間凝固在那一刻去鑄就永恒,所以傷痕就無可避免地陪了母親一生。

蕙蘭的眼眶濕潤了,她終於明白母親對這支蘭花簪的心結,原來父親也曾是為母親的昔日的光彩而動過心的。但一個年輕的女子,就像當年初到小鎮的母親,要有怎樣的心智,才能看透愛情最初的純美終是抵不過歲月的無情洗滌。這世上有幾對幸運的夫婦,能讓愛和情長長久久的,她自己和自成能做到嗎?蕙蘭有些迷茫了。

一陣涼風拂麵,兩邊的梧桐葉簌簌作響,秋意甚濃。母親老了,容易觸景生情。蕙蘭怕她傷心,便趕緊找了個借口帶著母親一同回了娘家。母親已經很久沒回來住了,現在回到舊地,忍不住四處走動張望著,歡喜地很。這兩間瓦房,見證了母親和蕙蘭生命中的重大轉折。雖說是從簡到奢易,由富變窮難,蕙蘭回想起來那段日子,卻認為母親很快就適應了沒有下人伺候的生活,也許貧窮和困苦才是母親生活中真正的意義,賦予了她存在的價值。

白日裏,母親的確是受了風寒,在加上那瓦房也不遮風,時而昏睡,時而清醒。清醒的時候,就一直咳個不停,蕙蘭在她身邊端茶送水,直到下半夜也沒能入睡,剛迷迷糊糊地合了一會兒眼,就聽母親有在掙紮地呻吟著。蕙蘭有些後悔帶母親出門,俯身把頭貼在母親胸前,柔聲安慰:“明兒一早,我就去找個大夫來瞧瞧,不會有事的。”

母親費力地搖搖頭,她氣息不順,完全沒有了早上的精神,說話也斷斷續續了:“蕙蘭,小蘭花,要有那麽一天,你,就合葬了我們吧。

“您長命百歲,不會有事的。

“要,合葬 了啊. . .”

這是母親已經原諒父親了嗎?蕙蘭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母親放心了,慢慢合上雙眼,又睡了過去。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