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五七幹校生活
潘文鳴
一、黃龍壩“五七幹校”
我們是在1968年大約六七月份進的省“五七幹校”,地點是在貴州湄潭縣蝦子區一個叫黃龍壩的地方。人們說,貴州地無三裏平,其實,在黔北遵義地區、黔銅仁地區和黔東南地區,還是有不少平坦的壩子,方圓幾十裏內沒有大山,一馬平川,適宜種植莊稼,湄潭縣的蝦子區黃龍壩,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過,黃龍壩是以種茶為主,其它農作物較少。
何為“五七幹校”?當代人可能不太了解;就是我們這些當年進過“五七幹校”的人,對於它的來曆,也很模糊,隻知道是文化大革命中辦的一種農場,讓黨政機關幹部到那裏去勞動鍛煉和改造思想。至於一般老百姓,則把“五七幹校”看成是犯錯誤幹部去的地方。直到今天,筆者想把自己所經曆的一段“五七幹校”生活寫出來告訴後人,才借助互聯網,把“五七幹校”的來龍去脈弄清楚。
據網上介紹,最早是1968年5月,黑龍江省革命委員會在慶安縣柳河辦了一個農場,把500名省直機關幹部放到那裏去勞動鍛煉和改造思想。由於是以紀念1966年5月7日毛澤東給林彪寫的一封信的名義,那封信裏提到要辦一種大學校,讓進這種學校的學員不光是參加生產勞動,而且還要把生產勞動與學習軍事,學習政治,學習文化,批判資產階聯係起來。這封信中的內容被稱為“五七指示”。當時的黑龍江省領導按這個指示辦的柳河農場,就被稱為“五七幹校”。
由於同年《人民日報》以《柳河“五七幹校”為機關革命化提供了新經驗》為題,用一整版篇幅進行了報道,並在配發的編者按中傳達了毛澤東的“最新最高指示”:“廣大幹部下放勞動,這對幹部是一種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除老弱病殘者外都應該這樣做。”於是,全國各地就紛紛辦起了“五七幹校”。那些在文革中被奪權和無法安排工作的黨政機關幹部,還有一些科研、高校和文化藝術單位的專家學者,也統統被送進“五七幹校”。直到林彪事件發生和文化大革命結束,這些幹校才陸續撤銷。
具體到貴州省當時辦了幾個“五七幹校”,筆者也不太清楚。反正省委和省政府黨政機關的幹部就有幾百人,其它還有文化係統、財貿係統,以及市委和市政府所屬黨政機關的幹部……總之,進“五七幹校”的幹部估計有數千人。
我們這批到黃龍壩的幹校學員,是以原省文化局的幹部為主體,其中包括省屬一些劇團的領導幹部,如省京劇團的副團長劉瑞亭和省歌舞團的副團長吳保安等。整個學員大約有四五十人,被稱為省五七幹校一大隊四連。
學員都是男性,住在離公路很近的一個類似大工棚裏。在這個大工棚裏,中間是人來人往的過道,而過道兩邊,就是用木板搭起來供學員睡覺的大通鋪。就是說,四五十人晚上像民工或解放前的戰士一樣,一個挨著一個睡在這個大工棚的大通鋪上。至於每天的三餐,也像民工和部隊戰士一樣,由食堂供應大鍋飯菜。
另外,省文化局在運動初期被揪出來的幾個“走資派”和有問題待審查的人,也一起來到這裏,大概有十來個人,他們被安排在附近一間小屋居住,與我們這些學員互相隔離,隻有在吃飯的時間,大家才在一個木桶裏盛飯,一個盆裏舀菜。
二、早請示和晚匯報
五七幹校四連安頓好以後,幹校的生活就正式開始了。
當時我們自稱是“五七戰士”,每天早晨也像部隊戰士一樣,聽到連值班員一吹哨子,大家就迅速起床,把被子疊好,然後每個人拿上洗臉盆、毛巾、牙膏牙刷,到附近一個自流井去洗漱。這個自流井有清水從地下湧出來,然後順著一個人工修築的小水渠向東流去。所以,幾十號人站在水渠邊漱口洗臉,也算方便。
大家洗漱完畢,回到住地,就開始在住地大工棚前集合。大工棚前是塊很大的空地,類似一個小廣場,可以容納成百甚至上千人。大家集合站好,開始“早請示”。
所謂“早請示”,就是大家站好隊,麵向北京方向——那裏是偉大領袖毛主席住的地方,我們要向心中的紅太陽毛澤東表忠心。首先是集體高唱革命歌曲。
第一首《東方紅》:“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忽而咳幺,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歌詞通俗質樸,曲調莊重嚴肅,一下子把大家帶進一種神聖的氣氛之中。
接著,大家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這首革命歌曲情緒高昂,振奮人心,把毛澤東思想比作不落的太陽,自然給人印象深刻。
第三首是《學習雷鋒,好榜樣》:“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誌強!”。
幾首革命歌曲唱完以後,在連值班員帶領下,大家手揮“小紅書”——文革期間人手一冊的《毛主席語錄》,高喊“祝偉大領袖、偉大舵手、偉大統帥、偉大導師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主席永遠健康!永遠健康!”
四五十人滿臉嚴肅,一本正經地齊聲歌唱和高聲呐喊,打破了農村早晨的寂靜。好在我們居住的地方離農民住地較遠,這個“早請示”活動,也就沒什麽人來觀看。
早請示活動結束,大家開始吃早餐。
在晚飯前,進行“晚匯報”。如同“早請示”一樣,也是整個隊伍麵向首都北京,所唱的革命歌曲和“早請示”唱的那幾首大同小異,有時略有變化,如唱三首中,有時換成《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毛澤東思想是革命的寶,誰要是反對他,誰就是我們的敵人”。有時也唱《打靶歸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 ,胸前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等等
總之,唱的這些革命歌曲的曲調要麽莊嚴,表現出對領袖的熱愛;要麽雄壯,表現出革命者的豪情;要麽歡快,表現出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這就是文革期間官方提倡的時代精神,也就是當代所說的“主旋律”和“正能量”。
文革結束以後,大家提起當年的“早請示”和“晚匯報”,有的說,無非是開心好玩;有的說,就當作是自娛自樂吧;也有人說,很無聊……實際上,應該說這是搞個人崇拜和神化毛澤東的一種儀式。
多年以後,我來到加拿大,參加基督教教會“查經小組”的《聖經》學習活動,以及教會組織的禮拜活動。無論是一二十人的小組學習,還是上百人的禮拜活動,每次活動開始,也都是先唱聖歌。在鋼琴伴奏下,大家齊聲合唱讚美上帝的聖歌。這些聖歌的歌詞和曲調,也是一下子能把大家帶進一種莊嚴神聖的氣氛之中。
如一首叫《金色的黎明》的聖歌:“清早起來看,紅日出東方。雄壯像勇士,美好如新郎。天高飛鳥過,地闊野花香。照我勤工作,天父有恩光。”這裏就把上帝天父比作紅太陽。還有一首讚美上帝耶穌的歌:“感謝上帝,你為我而死。為了愛我們,你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你把我們由黑暗引向光明,讓我睜開了眼睛。……”
總之,文革中的“早請示”和“晚匯報”,實質上就是一種宗教的敬拜活動。基督教信徒敬拜上帝,而讓中國人敬拜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