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選市長

我們小鎮地處中西部，地廣人稀，民風彪悍，養狗和擁槍文化盛行。幾個月前，我尋求學區委員連任，代表民工黨參加競選。我的對手有白先生和印先生。

  我非常有幸屬於一個高尚的社區，如果“高尚”的意思僅限於學曆的話。華人總數不多但各個都是精英，（好像隻有精英才能留得下來），有很多還是虔誠的教徒。精英們對西式文化取精華去糟粕，崇尚平等，積極參政。不僅培養孩子的leadership，自己更是以身作則，從微信群主到中文學校校長，從各省同鄉會會長到各類俱樂部主席，凡是帶個名銜的，都積極踴躍，爭先恐後。

  我作為一個鼠輩，雖然對參加競選有些惴惴不安，但決定不負精英們的鼓勵，勇往直前。  

  我們有個社區群，相當於村口的大槐樹，平時大家聚在這裏討論國家大事，社區動態，小的疙疙瘩瘩有時免不了，但總的來說是友好親善的優秀群組。幾年前我能成功當選學區委員，這個群團結一致，不僅功不可沒，也成為了我的票倉之一。 

  本來壯誌淩雲，忽然禍起蕭牆。還有幾天就要正式投票了，張楊忽然在其他幾個群裏表示不支持我。做為朋友，他當年為我的學委競選搖旗呐喊，出了不少力。也許他這次對事不對人，但關鍵時刻撤火，選票受到負麵的影響事小，不能誌同道合，讓人心涼涼。真可謂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雖然還可以繼續做朋友，但不得不進入知己“黑名單”了。

  午休時，我打開微信，鬱悶地跟包太太抱怨了此事。打聽是我的死黨，最近更是為了我參選的事忙得團團轉。等了一會，沒有回音；再一查看，糟了，剛才的幾句私聊發到群裏去了！幸虧及時發現，我眼疾手快地把消息撤回了！

  朋友在外州也參選學區委員。他自信地告訴我，他們鎮子新移民多，宣傳重點在鼓勵參與，隻要能爭取到一半的華人選票，就勝券在握。我沒有這個底氣。我們這裏的博士們都是飽學之士，既有雄韜偉略，又通今博古，精於算計；連從這個社區出來的孩子，不是經天緯地就是將相之才。我等鼠輩隻能望塵莫及。精英們不會隨波逐流，看長著一張華人臉的份上就投你。我的臉沒有那麽大，所以每一張票都來之不易，都很重要。

  忙忙碌碌一下午，喝茶的時候發現我的名字在群裏被艾特多次。打開一看，所有的艾特都是張楊在重複同一句話，“鼠輩，你把剛才撤回的話再發一次。” 短短兩分鍾，誤發的私聊被最不該看到的人看到了。做了虧心事，就怕鬼叫門。吳事忙和揣著明白裝糊塗充當了臨時公關，在群裏試圖滅火，都被張楊給訓斥回去了，說今天一定要解決這個事情，不然誓不罷休。

  群裏變成了張楊獨幕話劇的舞台，他開始發表長篇演講，其中有演繹，有想象，有情緒轉換，有自我感動；幾百名觀眾坐在台下靜靜地觀望著。我決定把舞台交給他，不忙於做解釋。現在說什麽都是錯。

  這一天剩下來的時間上演了現實版犯罪驚悚片。張楊認為上了我這個“社區大人物”的“黑名單”相當於受到了犯罪嫌疑人“赤裸裸的威脅”，他需要得到警方和輿論的雙重保護，才能使我迫於壓力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他在社交媒體廣為散布消息，寫信給市政和學區，甚至還報了警。難道說他上了我的“黑名單”，我就要上警方的“紅色通緝令”？

  雖然有的人不喜歡拋頭露麵在群裏說話，更何況敏感時期直接表達意見好像有針鋒相對的意思，轉而私信給我，說如此擴大事態，抓住一句被撤回的話不放，小題大做了。勸我不要特別放在心上。

  我盡量平複心情，回到正事，除了繼續掃街拜票，還想在投票日之前發最後一輪宣傳單。打聽在群裏吆喝了一聲，第二天就有將近十個人來幫忙折傳單，裝信封，貼郵票。寄往社區兩千個地址的信，一個上午，就劈裏啪啦幹完了。

  隔天，沒想到驚悚片繼續上演。張楊為人比較高調，是我們鎮華人比較有名的擁槍一族。擁槍，西式文化的代表，多麽的洋派。Freedom through strength, 自由源於力量，力量來源於槍，有了槍，就意味著同時擁有力量和自由。人生無所求矣。但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他秀肌肉，讓人不得不多想。

  今天群主倚天請我喝茶。當年這位老群主經過“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的腥風血雨，才在江湖中保全了群主的地位。如今他也累了，讓我應了張楊的要求，倒個歉把事情了了。我問這位如今的老娘舅，如果兩國有了外交衝突，其中一方進行了軍事演習，是不是另一方就要立刻出來道歉？

   選舉結果終於出來了。我落選，差了印先生幾十票。這個結果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由小失誤而失大局的事並不少見。朋友那邊倒是毫無懸念地以最高票數當選。他的很多選民雖然在美多年也搞不清黨派政見，但為了支持華人進入政界，見到華人姓氏就選。而且這次學區委員是三選二， 有些人幹脆三選一，沒必要給對手增加票數，這就實實在在地拉開了票數差距。

  今天在外開車滿鎮遊蕩，去收街邊的競選牌。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還沒有清理的街邊和院子裏的枯葉被打濕，色澤斑駁。想到剛開始參選的時候，有群友問我需要什麽樣的幫助，我說光是插在路邊的牌子就已經花了幾千，得到的捐款卻隻有幾百；立刻就有三五個人回應，說願意捐款；又有三五個人說可以貢獻前院草坪供插牌子。如今看到過時的競選牌在枯葉當中依裏歪斜，尤顯落魄。

  又過了一周，本來以為大局已定，卻來了一個極限反殺。正式投票統計出來了，算上這幾天陸續受到的郵寄選票，還有確認投票當天的存疑選票，我險勝了印先生三票。這個反轉令人喜出望外。贏了選舉本身固然高興，但更重要的是，華人在學區裏的學位保住了，為幾年後衝擊更高一級的行政職位做好了鋪墊，從市長到州長，從議員到新總統是Andrew Yang Junior 指日可待，人生從此邁向輝煌。印先生的票倉裏CEO多又怎樣，黃皮膚總統是我們幹爹呀。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總統是大了幾級？數數吧，算數不是都秒殺白先生的票倉？有點內訌算什麽，小人物確實攪不了大局。

  印先生要求重新人工計票。來吧，Recount. 想當年Bush v. Gore中，最高法院以5票對4票決定禁止新一輪的選票。戈爾對法庭的判決雖然不滿，但“為了我們人民的團結與民主的力量，我作出讓步”，接受有關裁決。印先生想要反轉，哪能輕易得逞。

   人算不如天算，他竟然多了兩票。這樣的結果我不接受，法庭上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