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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374) 例假

(2023-10-03 17:54:33) 下一個

【那時我從科裏領了一本“學習筆記”,扉頁上是林彪的題詞“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後三頁則印著廖初江、豐福生、黃祖示學習毛著的經驗。他們是當時樹立的三個學習模範,全國人民都要照著他們的經驗學習毛主席著作。比如,經驗第一條:“對毛主席著作懷有深厚的感情,體會到舊社會的苦,新社會的甜,體會到毛主席著作是指引工人農民翻身求解放的書,因而道理懂得快,領會深,越看越愛看,放都放不下。”第四條:“讀書時,能精讀多想,把自己擺進去,認真地對照檢查、嚴格要求、身體力行,老老實實地聽毛主席的話、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到心裏想的、嘴裏說的、實際做的完全一致。”

這個筆記本我沒拿來學毛著,而是用於寫創作日記,裏麵記錄了我到中青社改稿的前後經過。它是我45歲以前所寫日記中碩果僅存的一本,因而彌足珍貴。我當時已經意識到一個重要的人生階段即將展開,故而第一篇就是陳科長找我談話,記於1965年12月27日。不過在去中青社之前的兩個月裏,我還記錄了不少工作和生活方麵的內容。那陣子我非常忙,除了整理舊稿外,抽不出完整時間來搞真正的創作,隻能以日記的方式積累一些素材。如今它卻成為一扇難得的窗口,不僅讓我憶起往事,還讓我得以窺見自己當時的心態和思想活動。

1966年元旦過後,科裏開展上一年度“五好總評”,一連搞了半個月,天天讀毛著、談體會、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在這通高強度的洗腦之下,那段時間我確實把自己擺了進去,“心裏想的、嘴裏說的、實際做的”都與往日不太一樣。

66年1月1日

上午,張明權幫我們拍了幾張照片——我和文燕到現在還沒有結婚照呢。

我又開始整理舊稿,力爭多整理出一些來,這樣到北京後的任務可以輕一些。

晚,與文燕談了66年的形勢和任務,對她也提出希望。關於我這次去京她不同行,她思想很通,並表示即使春節以前走也沒有什麽。後來她談到自己任小學教師後,遭來一些人的妒忌和非議,受了委屈,談著談著就哭了。她是一個能自我控製的人,思想上對自己要求也嚴格,這是她第一次表現得如此激動。這使我想起毛主席的教誨:受到刺激,忍耐一些,是不易做到的。我向她再一次強調,在66年一定要把學習主席著作抓起來。

66年1月2日

中午,送小文走。發出給大姐三姐的信,告訴她們我不日赴京改稿。

晚,和張敬文談去京之事,他很替我高興。他走後,我又拿出×××寫的《我們是戰友》一文來念,特別感到親切。

1月3日 晴

布置五好總評。

開始把舊稿19萬字裝訂成冊,並整理去京時需帶的材料。

吳朝奉今晚當眾宣布,他和王秀香的關係已基本明確。我雖與他不睦,也感到高興。這棟宿舍裏的最後一位王老五要告別單身了。

1月6日 小雪

對於去京寫作一事,我又有了新的看法。我認為不能要求領導給很多的時間,勞動崗位就是最好的寫作環境。我隻要有64年那種堅忍不拔的毅力,就一定能夠完成這一任務。

中午不小心把手指燙了一下,倒黴。

給省大寨式農業展覽準備文字材料。

1月8日 晴

開始用“愚公移山”的精神繼續向前進,今天整理第六章。

1月10日  

晚,石書記召開四清四查辦公室會議。

他在開會前問起我寫書的事:“別人說你的書寫得好,我還沒見過呢。”我說:“我正準備找個時間,向你匯報。”他又說:“隻要我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大力支持。”

1月13日  晴,風轉小

繼續開“五好總評”會議。會議經常冷場。陳科長表現了很大的耐心。他是一個有自製力的人。

我初步總結了65年的工作和思想情況,談到要克服個人主義,必須經常展開自覺的思想鬥爭,用主席思想來對照檢查自己,並緊緊依靠組織,大膽暴露自己的思想。

翻閱六四年“幹部鑒定”的材料,發覺當時所記錄的老謝的自我檢討,頗有餘抱一之味。必須讓餘抱一在“一場冰雹”以後轉變過來,但他不能痛下決心與個人主義決裂,以致最後還是逃跑了。由此可見與個人主義作鬥爭的極端必要性。

這次開會,大家互相檢查了學習毛選的筆記,有些同誌埋頭寫了不少心得體會,我在66年一定要把這件事抓起來。

要抽一個時間把過去積累的素材按人物加以分類整理。

晚,回去和小文談到參加會議的感受,她聽得挺有興趣。

1月14日

早晨起床後,抽出一個小時跟小文談了譚副總理給全墾區職工的一封信。

中午張國剛來,由小文掌廚招待一頓午餐,吃的是大米飯。

下午小文走。

繼續開五好總評。陳其得同誌做自我檢查。

1月18日

去一分場一隊了解兩結合工資試點進展情況。與小文見麵。

1月25日

送文燕走。她老說結婚後連累我了。此話從何說起?我不準她再扯這些。她大概是看到我成天忙忙碌碌,就是坐不下來寫,替我著急。

1月28日

傍晚,吳副場長來串門,我正在整理手稿。他看見那麽厚的一本,頗感吃驚。他叫我要注意突出政治。

1月29日

這兩天都幫助伍滌非修改年報,刻寫付印。

整理到林櫻在車上遇到一位青年一段,寫得很勉強,索然無味,故又轉入低潮。讀起《靜靜的頓河》來了。我覺得實在沒有必要那麽急著去北京。沉住氣吧!

晚上,丁良材來訪,他很羨慕我的幸運。此人過去乃《人民中國》的編輯(兼支部書記),是一位風雲人物,後來犯了錯誤,被打成右派。現在當小學教師,別人也看不出他有多大本事。假如他不犯錯誤,現在至少是15級幹部,別人就會說他年輕有為,又紅又專,等等。生活中有些現象實在奇怪得很。

1月30日  晴

給中青社寫信,中午發出。

第6-11章修改畢,計6萬字,明天寄出。至此,1964年的舊稿就全部整理完了。

下午隨工作組再到一隊。遇見文燕,精神很好,紅光滿麵,例假期已超過十天。她買了60斤大豆讓我帶回。

1月31日

一早起來,地上一片土紅色的雪,大家都感到奇怪。有人說可能是黃土高原刮來的。

上午,隨工程大隊查看青衛河水庫壩址並研究布點問題。8時出發,乘熱特去三分場二隊,遇見一隻狐狸。

下車後直奔壩址。楊工跪在雪地上看圖,確定14號圖根點的位置。到了跟前,撣去冰屑,找到標記。他帶了條狗,名黑子,4歲,已抓獲7隻貉子。跑得快,機伶,全身黑,僅嘴下前胸間有一撮白毛。在雪地跳躍,不時舔腳趾。

5點離開壩址,去指揮部。黑子不肯上來,跟車奔跑26裏。】

2022-9-23

《我們是戰友》的作者,被老煙在“學習筆記”中塗掉了,所以我寫此章時隻能用“×××”來代替。今天進行發帖前的最後審校,看到這裏卻突感好奇:作者到底是什麽來頭,需要老煙刻意遮掩?於是試著在網上搜索。這文章標題起得太普通,一般人搜不出什麽結果來,但我的搜功非一般人可比。《老煙記事》能寫這麽久,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有考古癖好。老煙給我留下的考古線索太多了,經常讓我不由自主地順藤摸瓜,起獲意想不到人或事。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搜功發展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加之運氣又往往出奇的好,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最後就讓我摸到了瓜。

比如閔陶笙一案,我花費了四五個月時間,甚至摸到蔣委員長那裏去,終於把家族史上最大一個迷團給破解了,而且破得如此幹淨徹底,其中的快樂哪裏是成稿的兩篇文章可以容納?我天性愛考古,當年報了B大考古係,隻因是第二誌願,而考分又太高,所以未獲錄取,至今引以為憾,不想這方麵的興趣卻用到了《老煙記事》上。

根據我一個半小時的網上考古發現,“×××”其實應該是四個字:“烏蘭巴幹”。此人乃蒙古族作家,寫過一本很有名的小說《草原烽火》,1958年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烏蘭巴幹中文水平有限,又沒搞過專業創作,初稿不忍卒讀,幾十萬字刪得隻剩下幾萬字,在編輯的耐心幫助下,最後才一點點地改成。他寫《我們是戰友》,就是為了感謝中青社的編輯們。

這篇文章發表於1964年4月3日的《人民日報》,一直被老煙收藏,想必促成了他一年後向中青社投稿。如今拿出來再念一遍,“特別感到親切”,覺得編輯也會對自己關愛有加。其實烏蘭巴幹所受到的關愛,遠不止《我們是戰友》所描述的那些。黃伊2003年在《編輯的故事》一書中披露,唐微風“為《草原烽火》做了較多的文字上的潤飾”,甚至暗示唐有資格分得一部分稿費:

“文學編輯室的唐微風,擔任長篇小說《草原烽火》的責任編輯。該書的作者叫烏蘭巴幹,蒙古族。烏蘭那時的漢語水平還不大好。唐兄替他改那部稿子,真是費了不少心血。為了提神,他又喝茶又抽煙。我的辦公桌緊挨著唐兄。他抽的劣質煙叫‘一枝筆’,嗆得我直咳嗽。《草原烽火》出版後,印了幾十萬冊。那時稿費高,作者拿了一兩萬塊稿費。唐兄是謙謙君子,還是悠悠然喝他的三級花茶,抽他的‘一枝筆’。煙茶從不拿人家的。”

編輯如此甘為他人做嫁裳,原因在於作者身份的特殊性和作品題材的重大性。也不知中青社算不算慧眼識英雄,烏蘭巴幹後來把自己發展成為一個重大曆史人物,躋身文革時期“內人黨事件”的罪魁之一。他利用小說家的特長,炮製出大量黑材料,供給滕海清血洗內蒙古,結果造成30多萬人被關押,10多萬人致死致殘。當中的酷刑之酷,稱得上“登峰造極”。

烏蘭巴幹被蒙人普遍視為“蒙奸”,於1978年被捕,1987年被判15年徒刑。老煙應該就是在此期間,把自己1966年日記中提到的這位中青社當紅作家塗黑的。盡管那時中國已由毛治改為鄧治,“換了人間”,但老煙還是杯弓蛇影,覺得有必要多此一舉。

202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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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傻貓兒 回複 悄悄話 一直認真跟讀。感覺小煙要誕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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