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敘事詩 《激流島之殤》
閑貓
第二詩章:接風
(1990年7月)
城說:
詩意不一定,
都是和風細雨和碧波蕩漾。
伸手不見五指時的風雨交加,
也能夠構成美妙的詩章。
離開城市搬到這個荒島的第一個晚上,
就遇到了雨猛風狂。
在搖搖曳曳的燭光中,我說,
這是我找了二十年的地方。
我從十二歲起,
就向往,向往,
向往有個純淨的世界,
沒有灰塵,沒有罪惡,
隻有詩,隻有花和花香,
隻有蝴蝶、蜜蜂和蜜漿。
“城”是我的大名,
無土不成,意深味長。
金木水火土,
細看看這五行。
土的地位,先人劃定,
土用來壓軸,後來居上。
沒有土,
我定是一事無成,終生迷茫。
我必須對得起我的名字。
所以我買下了這個房子,
和這塊地,
想用來創造“城”的輝煌。
我曾經寫過,
“我要在地上畫滿窗戶,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也能習慣透過窗戶的亮光”。
這裏不需要那種意義的窗戶,
更不需要畫什麽窗,
這裏到處都是光明,
哪怕是在黑暗的晚上。
在這裏,
沒有喧囂,隻有寧靜。
在這裏,
沒有濁霧,隻有清爽。
我相信,
你已經習慣了北京的喧囂和濁霧。
但我也相信,
你很快就會習慣這裏的寧靜和清爽。
在這裏,
沒有煩惱,隻有快樂。
在這裏,
沒有惡毒,隻有善良。
想惱,想恨,
都找不到對象。
能惱誰呢?
彩蝶還是小鳥?
能恨誰呢?
浪花還是霞光?
你看,
這裏是接雨水的水缸,
水缸裏的水,一沉不染,
完全天然,清澈見底,
不帶半星兒憂傷。
你看,
這裏是我們的菜地,
有雪菜蘿卜,蔥韭芹蒜,
雖長勢不佳,但載著希望。
隻是昆蟲太多,出沒無常,
我也不想去消滅它們,
讓它們自由自在地活動吧,
做一群自然的朋黨。
你看,
站在這裏,你就能看到大海。
海風吹著你,山色陶醉你,
你要站穩了,
小心詩意從哪個角落裏衝出來,
猛地把你撞得踉踉蹌蹌。
你看,
你就置身於自然裏,
被自然包圍著,
自然將為你不疲倦地歌唱。
秋黃護著冬青,
秋葉護著冬草,
多麽和諧,
多麽安詳。
燁說:
海風吹著山林,
也吹著日子,
一眨眼,
把兩年的時光,
吹得沒了蹤影。
兩年前,也是海風,
把我們吹到了島上。
待我們落了地,它還繼續吹,
越吹越狂,越吹越猛,
帶著大雨,帶著威脅,
要考驗我們,
是否能與它抗爭。
那時刻,
他大叫了一聲:挺住!
我也大叫著:挺住!
小木耳也大哭大叫,
那意思必定也是挺住。
挺住!
用我們的意誌挺,
用我們的臂膀挺,
用我們的“氣”挺,
用我們的夢挺。
海風被嚇倒了,
脾氣變得溫順,
變成了和風。
從此與我們朝夕相處,
不再與我們爭雄。
我們是誰呀!
手裏握著老莊,
懷裏揣著孔孟,
肩上扛著華夏,
雙腿跨過唐宋!
你看他用的斧子,
可敵張飛的蛇矛,
可敵英國的炮艇,
可砍月宮的桂樹,
當然,也能劈柴供廚房使用。
你看我們的小木耳,
一身朝氣,
披上掛就是小英雄。
他懂得我們的辛苦,
安靜地躺在沙發上,
我去幫他幹活的時候,
小木耳非常配合,
靜靜地做他的小夢。
小木耳,
是棵生命力旺盛的苗,
不怕寒冬酷暑,
不怕暴雨狂風。
沐浴著南天的陽光,
奮發向上,
享受著激流島的雨露,
勃勃蓬蓬。
兩年的辛苦,
換來了今天的光明。
我們的明天會更好,
更美,更繁榮。
來,為我們英子的到來,
幹杯!
為我們的明天,
祝福!
舉起酒杯,
為我們美麗的英子接風!
英說:
兩年後見你的第一印象是,
你麵又黃肌又瘦,
而且清瘦中還帶有難以掩飾的疲憊。
幹體力活給你累的!
為了精神上的享受,
你甘願犧牲身上的肉。
這是你的桃花源嗎?
我看到了蕭條,
好像沒看到繁稠,
我看到了荒涼,
好像沒看到清幽。
也許是季節不對。
對了,現在是七月。
北京是盛夏,
這裏是深秋,
這是在南半球。
不過,
滿是桃花樹的武陵源,
即使是冬天,
荒涼中也應該能感覺到幾分春柔。
但你這裏的荒涼,
似乎是特別的徹底,
隻能使我想起夾皮溝。
我忽然感覺到,
你好像不是自然中的一員,
你是在與自然作對,
當你在砍柴種菜的時候,
你是在與自然搏鬥。
我喜歡你的童話詩,
喜歡你描寫的
霧蒙蒙的晨,
金燦燦的霞,
綠茵茵的春,
和紅漫漫的秋。
但我不理解,
你為什麽要在自然麵前,
顯得像一個硬骨頭?
你為何要在風雨之夜搬家,
選一個晴朗的日子不是更好嗎?
你為何要接屋頂上的水喝,
難道自來水會導致毒瘤?
你為什麽要做搬石塊,釘木板的粗活,
難道用石塊和木板能建起一座生產詩歌的樓?
你是詩人,
你是我崇拜的詩人。
你現在做的事情讓我直發愁。
千不該,萬不該,
你就不該買下這樣的危樓。
我心疼,我聽得心疼。
別這麽幹了,回到大學去。
用你的智慧,
用你的靈感,
痛寫天和地,
哭寫春和秋。
有多少學生,
等待著你去傳授知識,
都想做你的賢胄。
你的知識是你特有的,
別人代替不了你,
隻有你自己,
才能講深講透。
有多少大學講台,
等你去作報告!
有多少學術會議,
等你去交流!
你傻呀!
在大學兼一門課,
又用不了多少時間,
就保證了糊口。
你想揮斧子,掄鋤頭,
還能照做,
一張一弛,生命之道,
你應該信守。
你似乎是想說,
當你與自然搏鬥的時候,
你必定更靠近自然,
從而,
你對自然有更深的理解,更深的感受。
可是,
我看不出這是什麽正當的理由。
我剛來,
我不想與你頂牛。
明天,或許更後一點,
等你有空的時候,
我一定要把道理給你講明講透。
我要讓你重新選擇生活的方向,
在世界的詩壇上,
做一個真正的巨人,
挺胸昂首。
畫外音:
享受生活,
是人類共同的信條。
改善生活,
是每個家庭的目標。
有的需要大魚大肉,
有的需要涼拌清炒,
有的需要海味高湯,
有的需要雞精佐料。
可這個家,
他們的追求竟然就隻是苦瓜。
那苦瓜還受過大旱,
長的樣子還對不起小草。
口感那個悲淒,
口味那個糟糕。
瞧瞧這個家,
苦得要吃野菜,要嚐樹皮,
九十年代又重溫三十年代的蕭條。
不知是為了健康,
還是因為錢少。
吃野菜吃的頭暈,
嚐樹皮嚐的心跳。
舊木房,破又老,
風一吹,搖幾搖。
夫妻倆,能湊合,
小嬰兒,年歲小,
如何受得了!
開梯田,築雞舍,
日頭嗮,雨水澆,
不言愁,也不言笑,
不冷清,也不熱鬧,
隻是偶爾吵一吵。
海風吹,
浪花跳,
一個漂亮的女人,
飄飄然來到了海島,
帶來了青春的火焰,
帶來了一家子的歡笑。
一個美女到了這個家,
是過路的夜鶯還是避寒的候鳥?
是入室的狐狸還是迷路的羊羔?
問海礁,
海礁不知道,
問海風,
海風把頭搖。
豈不玄哉!
秋風瑟瑟兮,海浪高。
南天鬱鬱兮,疑雲飄。
漁火幽幽兮,守海島。
沙灘靜靜兮,等漲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