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摔了!黃金沒了!”文裕光所受的打擊是毀滅性的。閔陶笙為了炒黃金,把華府公司和煉油廠都押了上去。他現在駕鶴歸西,在塵世間留下一個巨大的窟窿,文裕光就算合身跳入也填不了。雪上加霜的是,閔妻在得知凶信後,迅速把華威銀行涪陵分行的資金轉移到香港,隨即買張機票逃之夭夭。至於重慶總行和上海分行,因為涉及較多股東,她無法憑借一人之力挪走資金。然而兩地銀行也因此遭受重創,搖搖欲墜。
文裕光雖是華府公司的董事長和大股東,但對總經理一向言聽計從。如今閔陶笙萬事皆休,他則要替這位難兄還債。華府公司並無多少現錢,隻能等一批批桐油收上來賣掉,回收資金。他跟債主們反複央求,最後定下一個還款計劃,每月歸還一部分債務。要是貨款收得慢,他就得自掏腰包。掏到後來囊中羞澀,隻能叫底下的經理輪流墊付。
然而生意卻越來越不行了。抗戰結束後,隨著洋油大量輸入,桐油的暴利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如今沒有了華威銀行的金融後盾,華府公司也無法再把貨源控製在自己手中。文裕光多次放低身段,下鄉去找老主顧要貨,但自己這張臉卻是越來越不值錢。如此耗了一年多,華府公司終於彈盡糧絕,宣告破產。文裕光在涪陵混了20多年,最後血本無歸,隻得於1949年8月回鄉。在鄉裏他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土地。文懷山當年得來的180擔地,分給兩個兒子各60擔,文裕光那份也讓閔陶笙拿去做了抵押。幸虧老父去世未久,兄弟倆還沒分家,要不然文裕光再押出去半個大院和30擔地,全家人就得露宿街頭喝西北風了。
這場打擊粉碎了文裕光的人生信心,讓他知道自己仍然隻是個膏粱子弟,還不如教書的兄長有出息——人家畢竟還能在城裏接著混下去。他充滿羞愧地躲在父親的大院裏,靠著父親剩下的田產苟活,雖然還不至於為吃穿發愁,但再也找不回當年做少爺的那份輕鬆自在了,他的精氣神都隨著閔陶笙的兩百多根金條一起蒸發掉了。黃承英勸丈夫再做點小本生意,恰好染店也不再續租了,他就把門市接過來開了個布店,買來兩台織機,再雇兩個工人幹活,自己卻隻當甩手掌櫃,並不費心出力。到後來夫妻倆百無聊賴,天天抽鴉片,沒錢了就互相背著對方把布店的棉紗拿出去賣,所以生意很快就黃了。並且伉儷不再情深,文裕光一個人搬到東廂房樓上的臥室去住,連吃飯都不下來。
1949年11月28日涪陵解放,那時文嵐已經畢業,打算出去參軍,把弟弟也帶上一起走。文江上高中後不學好,經常在家偷偷抽鴉片。涪陵鄉間廣種鴉片,產量居四川各縣之首,而縣城又位於烏江、長江交匯處,曆來是“滇土”、“黔土”運出西南的中轉站。在民國時代,鴉片乃涪陵的經濟支柱,政府和軍閥的稅賦多由此出,故而種植也基本合法化。老百姓吸食鴉片成風,並不覺得有什麽羞恥。文裕光夫婦以前就抽,但不上癮。生意倒了以後心情鬱悶,才逐漸墜入雲霧之中。
文江卻是天生就好這口,十四五歲便開始抽。父母也不怎麽管,頂多罵幾句,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本也沒資格教訓兒子。倒是文嵐看他很緊,經常叫小妹監視他,搞得他最後隻能躲到廁所去抽。不過文江對大姐一向敬畏,有她在家,並不敢太過放肆。父母離開涪陵,文江借口長期頭痛失眠,也休學回鄉,天天躲在屋裏抽鴉片。文嵐本想在城裏找份工作,因時局紛亂,幾個月都沒有結果,索性決定參軍。文江也想換個活法(主要是沒錢抽鴉片了),就跟著她一起走了。文裕光知道後,對於獨子離家遠行並不掛在心上,反覺少了一份煩惱。而文江也因此逃脫了後來的土改大劫,不可不謂一生之幸。
那時隻有文芳還留在城裏上寄宿中學,文燕則到H鎮小學讀書。父母都沒有心思管她,所以她學得也是稀裏糊塗。轉過年來就搞“減租退押”,文裕光的寄生生活過不下去了,隻得把家中首飾陸續變賣,黃承英也不顧頭臉地把賊沒偷走的衣服拿到集上賣掉,包括自己那些精美的嫁妝。然而真正的危險接踵而至:3月開始搞土改,4月開始鎮壓反革命,越來越多的地主被殺掉。文裕光這才從渾渾噩噩的生活中猛然驚醒,擔心起自己的項上人頭來。
公司倒閉時,襄理薛澍平曾經勸他去香港。華府公司在那裏有個分號,雖然已經沒什麽生意,畢竟還能找到些可用的關係,幫助他在香港立足。薛認為他與國民黨走得過近,共產黨可能容不下他。但文裕光當時萬念俱灰,隻想回鄉休養生息,不願意琢磨這事。眼下風聲日緊,他開始害怕了,於是跑到重慶去,躲在一個徒弟家中。文芳曾經帶著文燕去看過他一次,他沒有顯出半點高興的樣子,第二天就把她們打發回家,叫她們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文裕光跑了以後,鎮上民兵來大院抄家,沒找到什麽值錢東西,便把黃承英帶到上場去批鬥。文燕在家裏呆了半個鍾頭,感到害怕,就一個人出去找她。上場的中央有個戲台,一大群人圍在那裏,文燕擠到前邊,卻見母親被反綁雙臂,繩子從背後繞過頭頂的大梁,攥在一個光膀子的壯漢手中。前麵站著好幾個民兵,其中一人大聲喝問她財寶藏在哪裏,母親搖搖低垂的頭,有氣無力地說:“沒有,我家……沒有財寶。”那人一抬手,壯漢便拉動繩子。母親“哎呀哎呀”地慘叫,雙臂漸與肩齊,腳尖也不由自主地踮了起來。
文燕看到嚇壞了,在台下哭叫:“媽媽!媽媽!”黃承英猛然看到小女兒,像遭到電擊似的,兩眼一下睜圓,聲嘶力竭地衝她喊:“回去!回去!回去!”文燕幾乎被這喊聲掀倒,她翻過身去,沒命地往外擠,擠不動時她就從別人的胯下鑽過去。天色已經暗下來,她眼前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大腿,仿佛置身於恐怖的森林中。“回去!回去!回去!”媽媽的喊聲在她背後不停地回響,直到她跑進大院。
大院裏漆黑一片,寂靜得如同墓地。伯母那邊應該有人,但她並沒有過去,一個人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抱著膝蓋,焦急地等待母親歸來。到現在她還沒有吃晚飯,卻一點也不覺得餓,隻想從濃密的黑暗中看到母親的身影。就這樣等啊等啊,最後靠在旁邊的石鼓上睡著了。
2020-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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