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 別
74年夏,我的病略有好轉,返回蘭州工作,那段時間常和顧伯伯通信。我在信中一如既往向他請教各種問題;他回信除了談自己的情況,回答我的問題外,還勉勵我努力學習,日後做個有益於社會的人。
一天,接到母親的信,我滿心喜悅,可看到的竟是這樣的內容:“告訴你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顧伯伯被診斷為晚期肺癌,醫生已宣告無能為力……”猶如五雷轟頂,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接著倒在床上嚎啕大哭。上帝啊,你為什麽這樣不公平?!伯伯這些年來曆盡磨難、家破人亡。現在好容易有了一個相對安穩的環境,可以從事探索研究,把經過多年思考、日臻成熟的思想寫出來,你卻這樣快就要奪去他的生命!
我恨不得插翅飛回北京去看他,可是…… 萬般無奈,隻好給他寫信。以下是我寫給他最後一封信的片斷:
“剛剛收到媽媽的信,獲悉你病重的消息,真是悲痛萬分!我實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我不能失掉你,你是我的啟蒙老師。是你教給我怎樣做一個高尚的人,純潔的人,一個對人類有所貢獻的人……
“幾年來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像電影一樣在我眼前出現。東嶽的月光下你告訴我要像小孩撿石子一樣為自己收集知識財富,從那時起我才下了活一生學習一生的決心。你對我講一個人在任何時候都要為自己尋找一個目標去奮鬥,否則你的生活就沒有中心。在這一點上你就是這樣做的,你對我起了以身作則的作用……
“聽說你的孩子還是不肯來看你,我想你也不必過於為此傷心。我就是你的親女兒。盡管不是親生的,難道我還不能代替他們嗎?!
“我知道淚水是救不了你的,隻有用我今後的努力和實際行動來實現你在我身上寄托的希望,這樣才是對你最大的安慰。”
信寄出後,我每天懷著焦急的心情默默祈禱:“伯伯,你可一定要挺住啊!明年春天全國文藝調演,到那時就能見到你了。”幾天後,收到顧伯伯的弟弟--陳敏之伯伯的信,摘錄如下:
“顧伯伯看了你的信,感動得流淚了。我是噙著淚才讀完你的信的。如果說人世間還有什麽真正真摯的感情存在的話,那麽,你對顧伯伯的感情就是屬於這種感情。我相信,他將因為有你對他這種真摯的感情而感到安慰,感到滿足。他一定會得到鼓勵,獲得勇氣。
“不要悲痛,悲痛救不了什麽。我希望你鼓勵自己,也鼓勵顧伯伯。我相信你對他的鼓勵,將會成為他的一種精神支柱,更有勇氣從病魔手中奪回自己的生命。”
可是,傳來的消息卻越來越壞。幾天後,我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殘酷事實:顧伯伯於12月3日淩晨病故。
顧準伯伯就這樣永遠離我而去。對於母親和我來說,失去了一位極其難得的良師益友,為此痛心不已。
屈指算來,從認識顧伯伯到他去世一共五年。在這五年當中,我的很多進步都滲透著他的心血。七七年底,當我捧著“文革”後第一次恢複高考的錄取通知書時,眼睛被淚水模糊了。我深知要是沒有當年顧伯伯的指引,不可能取得這樣好的成績。遺憾的是,他卻沒有看到這一天。伯伯若地下有知,當含笑九泉吧?
—完—
注:本文於1999年2月在《博覽群書》雜誌上發表;2012年收入丁東編寫的《風雨同窗》一書。
—謝謝閱讀,詳細情節請參看本博客中的視頻分享:《顧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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