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一次,不等華馨質疑,王夢萍就緊接著說,也算是安撫她深受震驚的心情,“你放心,Adam現在已經知道這件事,他上次還來看過洋洋。當初隱瞞是我過於自私,武斷認為他一定不想受孩子拖累。我的確太自以為是了。就算我有能力一個人養大兒子,但是孩子還是需要爸爸的。當我看他陪洋洋一起玩耍,目睹那種血濃於水的父子親情,我才意識到,自己當時多麽傻。”
“那你和Adam?”華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
王夢萍倒是落落大方,明確地表示,“我們會一起撫養洋洋,但除此以外,我們各有各的生活,不會為了孩子,勉強在一起。”
華馨這才想到,上次見到Adam的時候,他說會經常來洛城,原來,除了那個訴訟案,還有這層私人的原因。
王夢萍將身子側轉過來,正對著華馨。她認真地看著華馨說,“坦白說,離開藍城以後,我一直很關注你,否則也不會知道你和Adam竟在同一家律所工作。因為Rich,我覺得虧欠了你,心裏這一份歉疚總不能釋然,這也是我為什麽來找你的原因。”
這話從何說起?華馨很奇怪,不解地望著王夢萍。
“那場奪走Rich和Bret的車禍,並不是意外事故。”王夢萍說這話時非常嚴肅,臉上滿是沉痛的神色。
此言一出,華馨不禁打了個冷顫。雖然午後陽光明媚,四周綠樹環繞,她卻感覺自己猶如置身於一個懸疑恐怖片裏。難道王夢萍知道真相?為什麽她會知道?
“Rich死後,我一直回避和他有關的話題,不想提起那次車禍,但是,這一切常常在我腦中浮現,揮之不去。對Rich來說,死亡是最好的解脫。可是,Bret是無辜的,他不該牽連這個年輕人,害他一起送死。”
難道是Rich造成的車禍?華馨心頭萬分震驚。可是,Bret的姐姐和她一直都以為那場車禍是Bret的過錯,還以為Rich才是受害者。
她心頭一片混亂,言語急切地問,“你是說Rich自殺?可是,那天應該是Bret開的車呀?”
王夢萍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緩緩地說,“你也知道,車撞到電線杆以後,整個爆炸,屍骨無存,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開車,撞車的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本來隻是有些懷疑,因為車禍前兩天,Rich來找過我,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
她停下來,用雙手捂住臉,又按了按兩邊太陽穴,才接著說,“你應該知道,Rich手術以後恢複得並不理想,律所繁忙的工作,身為合夥人的壓力,都是癌症患者康複的大忌。他和妻子早就各行其是,她不僅不照顧Rich的病體,反而變本加厲的亂花錢,可憐他們的兩個孩子還那麽小。所以,Rich越來越依賴鎮痛劑,以此逃避現實中的煩惱,他變得非常抑鬱,和我最初認識的那個Rich簡直天差地別。”
王夢萍長歎一口氣,說,“想來多麽諷刺,我和Rich的關係一直時好時壞,象過山車一樣驚險,反而是他患病以後的那段時間,我們終於能和平相處,找到正確適合的情感表達方式,讓彼此真正感到愛的溫暖和默契。那個時候,我們不再有任何爭執,也許是因為他變得虛弱,看我的眼神是如此無助。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備受折磨,疲憊不堪,漸漸喪失求生的意誌。好幾次他都說,他這一幅千倉百孔的皮囊,再也承載不了想要自由重生的靈魂,我每次都勸他堅強,跟他講生活中美好的東西,雖然我也知道,我的安慰相對於他身心承受的痛苦,不過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他的根本問題。”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車禍的前兩天。那天深夜,他突然來訪,我們像往常一樣回憶從前。Rich情緒很低落,認為他這輩子很失敗,所有關鍵的人生決定,都不曾順著自己的心意。他本來喜歡曆史,想當個曆史老師,卻陰差陽錯,為了表麵的光鮮,做了律師。婚姻大事上,他也不得不出於現實的考慮,選擇了正常穩妥而不是遵循自己的內心。他當時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兒,就是沒有娶你。’我勸他別傻了,如果他和我結婚,我們也會變成一對怨偶。然後,他提到他的遺囑,對妻兒的種種安排,還說,’如果我死了,也沒有什麽留給你。’我口裏說,’怕什麽,咱們有這麽多回憶。況且,你會好起來,別想太多,’但是心裏有不祥的預感,總覺得他這次來訪像是最後的告別。果然,很快,悲劇就發生了。”
王夢萍垂下頭,將臉埋到雙手中間,沉浸在悲傷的回憶裏,不斷喃喃自語,“那天我真應該好好勸阻他。”
華馨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你不要過於自責,那場車禍可能真的隻是意外,誰也阻止不了。”
“不,那不是意外。”王夢萍用力搖了搖頭,抬眼看著前方,說,“Rich的葬禮過後,我收到一個包裹,是他車禍之前寄給我的,裏麵是我們從前的信件,紀念品,所有我送給他的禮物,還有他的一封信。正是從他的信裏,我知道他走頭無路,已決意結束自己的生命。”
“Rich在那封信裏說,他的病情繼續惡化,已不能勝任工作,律所令他將業務交給別的合夥人,隻保留一個顧問的稱號,不再享有合夥人的分紅和福利,一年半以後自謀出路。更糟糕的是,他遭到一個大客戶的投訴,認為他的法律帳單作假,那個客戶正在和律所討價還價,威脅會狀告他以及他的律所。所以,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可是如果自殺的話,他的家人將得不到任何人生意外保險的賠償,他死後恐怕難以為繼。想來想去,他覺得,隻有讓人們確信自己死於意外,才是最好的結果。”
王夢萍說完這整段話,好像筋疲力盡,背靠著長椅,下意識地將本來敞開的外套緊緊裹住自己,仿佛要抵擋心裏的寒冷。
華馨如同置身冰窖,渾身象篩糠一樣抖個不停,雙手用力撐在椅子上,卻完全失去知覺。這麽會是這樣!原來是Rich一心想自殺,不是Bret!難道我們都誤會了Bret?車撞向電線杆的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惜,這些問題都不會有答案。
王夢萍陪著華馨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等她慢慢消化這個出乎意料的真相。
這時,她的兒子睡醒了,大聲啼哭,王夢萍站起身,滿是歉意地說她該帶孩子回家吃飯了,而且還有些工作處理。
她身居洛城,目前在家裏工作,幫國內的一些客戶遠程代理美國的法律業務。和Rich不同,王夢萍倒是非常熱愛律師這個職業,所以一路走來,都做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