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第八章 屬猴的女人（八）

鄭東旭以一句“想當年”作開場白，揭開他心裏塵封的過往。

 

原來，他和前妻兩家是世交，都出身高幹，門當戶對。他們倆也算是青梅竹馬，從中學到大學，她都是他的學妹，所以，兩人的交往非常順理成章，波瀾不驚。等他研究生一讀完，他們就順利成婚，一道出國留學。開始都是讀“老流氓”，但是他們很快意識到變成“間諜”，才能在美國留下來當律師。他前妻的英語更好，很快考過法學院的入學考試，轉成“間諜”。而鄭東旭呢，一方麵想申請更好的法學院，需要更充分的準備，另一方麵為了減輕妻子的學費負擔，開始打工掙錢，補貼家用。

 

不料，他前妻在一家律所實習的時候，卻和一個美國同事好上了。據說那個美國人的祖父和父親都去過中國，和古老的東方頗有淵源，他對鄭東旭的前妻產生好感，繼而傾慕，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直接和鄭東旭這個丈夫叫板。那個時候，鄭東旭已去了另一個州去修練他的“間諜”課程。一個隔著長距離，另一個近水樓台，不久，鄭東旭這個丈夫就敗下陣來，他的前妻決意離婚，兩人就此分道揚鑣。可是，不知為什麽，後來那個美國人和他前妻沒有結成婚。為了避嫌，他前妻還特意換到另一家律所工作。

 

大約三四年前，他前妻任職的律所在中國成立分部，將她派駐上海。兩人在北京重聚，經過這麽多年，感情上的恩恩怨怨都已消散，相互之間友好和平。雖然雙方都單身，但畢竟覆水難收，沒什麽破鏡重圓的可能。而且，她很快又回到美國，和鄭東旭也沒再有任何聯絡，從此以後，下落不明，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聽了鄭東旭的故事，華馨心頭一陣唏噓，不知說什麽好。人們常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不管鄭東旭和他前妻前世有什麽情債宿怨，這輩子也許已經還盡，所以，一切隨著她的消失而畫上句點。

 

“你知道嗎？”鄭東旭還沉湎於對往事的追憶，他把玩著手中的紅酒杯，對華馨說，“我這輩子最快樂最輕鬆的時光，就是和她剛來美國的時候，雖然沒什麽錢，但是每天都很充實，滿懷希望。那時，我們住在藍城，南方小城，民風純樸，人們對我們這樣的外國人雖不親近，倒也很友好。我記得城郊有一座石頭山，我和她每個周末都去那兒爬山，坐在山坡上看日落，討論我們的三年五年計劃，從哪一年工作，哪一年買房，到哪一年生孩子，都有詳細的規劃。我前妻是個要強上進的人，她還在法學院的時候，就在藍城最大的律所找到實習的機會，讓她很多美國同學都自愧不如。”

 

藍城？不會這麽巧吧？華馨的心跳加快，有一個名字已蹦到她的嗓子眼，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王夢萍！是的，十有八九，不對，是百分之百，她可以確定鄭東旭的前妻就是她，那個在饕哥家見到的阿萍，也是她在藍城慕名已久，陸續見過幾次的同行前輩。

 

華馨還記得她去藍城那家律師事務所的麵試，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未來的頂頭上司Rich，他也是整個業務組的頭兒。據說，他被檢查出直腸癌，幸好是早期，手術以後，病變的部位和癌細胞都被及時切除。當然，這些都是華馨後來從她秘書那裏聽說的。

 

Rich麵試華馨的時候，剛恢複工作不到半年，看起來麵色枯槁，仍帶病容，身體也虛弱，坐在寬大的大班台後麵，象一片邊角卷曲的葉子，努力將自己抻開展平，以顯示尚未枯萎的內心，還可以重獲新生。

 

他似乎對中國很了解也很關注，和華馨談了很多有關的曆史和現狀。那個時候，中國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占據頭版頭條，尤其在藍城那個地方。所以，華馨覺得很親切，還以為他一定去過中國多次。不料，他搖搖頭說，“我夢裏已去了千萬次，現實中卻一直不能成行。我有一個很特別的中國朋友，她是我所見過的最優秀最智慧的人，極富才華，不同反響。你來加入我們所吧，我會介紹你認識她。”

 

後來，華馨在這家律所暑期實習期間，參加了不少社交派對活動，通過這些活動來盡力認識所裏各個部門的四百多名律師，也讓他們認識她。每當她自我介紹在Rich那個業務組，華馨對麵年長的合夥人都會問一句，“哦，那你一定認識萍吧？”估計這個叫做“萍”的女人就是Rich的特別朋友，華馨猜想，同時非常好奇這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華馨第一次見到王夢萍是在藍城的動物園。園裏的熊貓生了幼崽，又恰逢中國一個商務代表團來訪，於是歡迎儀式和慶祝儀式並作一個，在即將擴建的熊貓館外搭起宴席，舉辦了一個雞尾酒會。華馨當時還隻是實習生，但她的律所是活動的協辦方，她又是所裏為數不多的中國人，理所當然被派去參加。在熱熱鬧鬧的剪彩儀式上，她一眼看到一個瘦削幹練的中國女人，那正是王夢萍，她作為那個商務代表團的接待方，也是當天的剪彩嘉賓之一。

 

中國的熊貓，作為世界上的珍稀動物，在任何一個受贈國都享受著國寶的待遇。本來，除了首都華盛頓的動物園，美國其他各地的動物園都難以企望得到飼養熊貓的機會。小小的藍城動物園之所以有幸得到一對，官方的解釋是因為該動物園和藍城一所大學多年來聯手研究熊貓的色盲問題，所得的成果對改善熊貓飼養有深遠的影響，中國的大熊貓養護中心為了表示感謝，便主動派了兩隻熊貓，出使藍城。但其實，這一動議背後的推手正是王夢萍。

 

事實上，借助其家族的勢力和影響，王夢萍為藍城帶來很多商務考察團，幫助中國企業在此安家落戶，也幫助推動藍城的經濟。因此，在幾乎所有和中國相關的活動上，她都會出現，也是藍城市長家的座上客。陸陸續續地，華馨在很多場合都見過王夢萍，但是近距離接觸並不多，更不要說個人私交。

 

一開始，她將王夢萍視為偶像前輩，著意想要結識。第一次在動物園見麵時，華馨就主動自報家門，特意搬出Rich的名號，和王夢萍套近乎。沒想到，王夢萍眼裏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禮貌客氣卻有些冷淡地說，“你幫Rich做事兒，那很好啊，你可以從他那兒學到很多東西。”到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華馨總覺得王夢萍很回避她，每次兩人單獨相處不超過三分鍾，王夢萍就會因為跟人打招呼，或者以給華馨介紹某個同行為由，借機將別人帶入談話，從而擺脫她們一對一的對談。兩人也曾相約一起吃午飯，但因為王夢萍的屢次改期，從未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