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華馨想,對林燁來說,這一定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她不禁歎惜道,“可惜了你和高尚這麽多年的感情。難道他就不肯考慮和你一起回來嗎?”
“對高尚而言,留在國內是一個更好的選擇,”林燁搖搖頭說,“他的適應性比我強。”
她啜飲了一口咖啡,抬頭看著華馨說,“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高尚和我一樣,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可是,海歸的這段經曆讓我看到他非常現實的一麵。長此以往,在國內那個大染缸裏,他會變得越來越現實,我們之間隻會越來越遠,形同陌路,倒不如早點分開,好說好散。”
聽了林燁的話,華馨很詫異,也很為高尚抱屈。是的,高尚也搞關係人情,還有請客送禮這套世俗的把戲,但是他的理想並沒有因此泯滅,否則他何必親身去邊遠地區支教?
她忍不住為高尚辯護,“我不認為高尚放棄了他的理想,他隻是不得不向國內的現實作一定程度的妥協。一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也一定是現實主義者,因為理想不能脫離現實,必須在現實中去實現。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在堅守理想和屈從現實之間徘徊掙紮,試圖尋找一個平衡點。”
林燁半晌無言,隻是低頭喝著咖啡。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也許你是對的。隻是每個人的平衡點都不一樣。像我這樣的人,套用一句時髦的話,就是理想太豐滿,而國內的現實呢,過於骨感。”說完她輕聲笑起來,好像是為了衝淡這嚴肅的談話氣氛。
於是,華馨也配合著笑了笑。她看著林燁一塵不染的白裙,心裏想,如果說理想是肉,現實是骨,要達到骨肉停勻,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的境界,的確不容易。顯然,國內骨瘦如柴的現實,撐不起林燁這樣豐乳肥臀的理想。但是,如果人們走向另一個極端,過於現實,盲目拜金,一味追逐名利權力,完全喪失理想和精神信仰,他們的生活豈不是變成皮包骨頭,形銷骨立,不僅難看,而且嚴重營養不良?
華馨暗忖自己這些年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的抉擇,久久無語。
還是林燁打破了沉默,說,“理想和現實的矛盾永遠都存在,並不是咱們這一代才麵臨的問題。就說我現在實驗室的老板吧,是我的燕大校友。她和她前夫也是大學同學,也曾誌同道合,還一起經曆過學運,都曾是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可是來美國之後,兩個人漸行漸遠。她留在校園,堅持在一個相對單純的環境實踐她的理想,而她的前夫則轉行金融業,整天忙著賺錢,因為他認為財富是一個人成功的標誌,沒有錢的話,理想隻是空想 。。。”
“等等,”華馨打斷林燁,她腦子裏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一個人,急切地問,“你的老板是不是叫李想?”
“咦,你怎麽知道?”林燁臉上滿是不解。
正所謂,不問不知道,世界真奇妙,華馨心中很是感慨。她之所以猜到,是因為李想正是教父的前妻,雖然素未謀麵,但季唯跟她提過很多次,沒想到林燁如今竟然和她共事。這世界實在是驚人的小。
華馨簡單解釋說她的一個朋友碰巧認識李想的前夫,所以聽說過這個人。她當然沒有告訴林燁,這個朋友也是她的故人,還是和她競爭多年的美女季唯。
聽了華馨的解釋,林燁也驚異於洛城之小,還有人與人之間的奇妙紐帶。接著,她興致勃勃地給華馨講起了她目前的工作,介紹她正在做的科學實驗,那充滿自信的神態讓華馨仿佛看到中學時代的林燁。
華馨自然免不了給林燁匯報中學同學的近況,分享他們聚會時講的笑話。林燁聽得興趣十足,連連追問,最後,她有些惋惜地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和高尚才能公開我們離異的狀態,一起大大方方地參加同學會呢?”
想到高尚在同學會上的謊言,華馨不知如何回答,隻好沉默以對。
兩個人離開咖啡館,沿著海邊散步。
林燁一邊走,一邊發自內心地對華馨說,“我現在理解為什麽高尚喜歡跟你談心,我跟你聊天也覺得很放鬆。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和高尚這種無話不談的哥們兒關係,互相信賴但彼此獨立,還可以隔著足夠的距離欣賞對方。而我和他之間,男女情愛雖然讓人歡娛,可是朝夕相處,赤裸相對,沒有任何隔離保護層,任何氣頭上的話,情急之下的反應,都可能對雙方的感情造成不能挽回的傷害。”
聽了這話,華馨恍然頓悟,自己多年來緊閉心門,不輕易開始一段感情,正是因為怕失去那保護層,怕麵對各自醜陋的一麵。更何況,感情的沼澤,一旦泥足深陷,就會難以自拔,難以全身而退。但是眼下,不管她與駱誠的感情是泥沼還是深淵,華馨都已經跳了進去,越陷越深。在溺斃以前,我是不是應該給自己找塊浮木?華馨問自己,她可不想把駱誠當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幾個衝浪好手抱著衝浪板從她和林燁麵前走過,這讓華馨感覺眼前一亮,不是因為他們六塊腹肌的健美身材,而是她仿佛看到,也真心希望,這一次,她和駱誠的感情不會是一潭死水,而是廣闊的大海,縱然有時也會被浪濤掩埋,但是,哪怕就為了那佇立潮頭的一瞬間精彩,為了與海水嬉戲的那份喜悅浪漫,也沒有理由在岸邊遲疑,不如縱身一躍,縱情擁抱大海,讓感情的浪潮掀起心中的快感,更加酣暢淋漓!
華馨已等不及要痛快地在海裏遨遊,因為今晚,她就會見到久別的駱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