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鄭東旭到了洛城以後，果然遵守承諾，主動通知華馨，約她見麵吃飯。
華馨本想帶他去洛城的華人聚居區吃中餐，但他提議吃點健康素食，解釋說他現在注重養生，飲食清談。於是，兩人去了一家全素食的餐館。
和洛城的豔陽一樣四季不變的，是這裏常年刮的健康風，此起彼伏的瘦身潮。好萊塢的明星們時不時隆重推薦各種眼花繚亂的鍛煉項目，五花八門的飲食計劃，吃的內容可以從全肉到全素再到全生，而吃的方式呢，可以從少吃多餐到不吃隻喝再到不吃不喝。除了這些追求健康瘦身的人，洛城還有眾多瑜珈練習者和環保主義者，也是構成素食大軍的重要群體。因此，應運而生了很多素食餐館，在這個城市星羅棋布。
華馨選的這家素食館在洛城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周圍有一家瑜伽館，一間舞蹈教室，幾家小店專賣環保材料製作的衣服和小工藝品，還有幾個先鋒派畫廊，正適合有些嬉皮，喜歡藝術的人士出沒。
鄭東旭雖然是個工作狂，年輕時也有相當狂放不羈的一麵，他立刻喜歡上餐館這一帶的氛圍，對華馨的選擇表示滿意。
兩人在餐館相對而坐。看著鄭東旭黑瘦的麵孔，華馨忍不住善意地調侃，“鄭老師，您什麽時候改吃素了？可別告訴我，您要減肥，我看增肥還差不多吧。”
鄭東旭笑笑說，“我現在追求的是健康，別說吃素，我還試過辟穀呢，在山裏住上十天，與世隔絕，不吃不喝，身心合一，進入空靈的境界 。。。”
剛說到這兒，他看見手裏的菜單，大讚一聲好，連連讚許地對華馨說，“這菜單不錯，有思想，有創意，讓人有食欲。”
華馨暗自好笑，這家餐館，每一道菜，不是西蘭花加黃瓜，就是西紅柿拌甘藍，再不就是牛油果混著洋蔥頭，花椰菜和著大蒜瓣。如果這樣直白的報上菜名，顧客不覺得自己是小白兔才怪。所以，他們的菜單充滿了似是而非，蠱惑性的描述語言，每一道菜名聽起來都激勵人心，例如“我很美”，“我很真”，“我很純”，“我很善”，或者充滿禪意和佛語，例如“心如明鏡”，“拈花微笑”，“五蘊皆空”，“波羅蜜多”，讓食客們不僅甘心食草，而且感到甘之如飴，精神境界也得到升華。
鄭東旭在“我感恩”，“我祈禱”和“我願意”這三道菜裏猶豫了半天，終於艱難地說出“我願意”這三個字，那道菜其實就是苞芽菜，青蘋果加上核桃渣，裏麵放了很多棕糖，大概是為了體現心甘情願的甜蜜。
華馨則給自己點了份“波羅蜜多”，希望這盤菜能助她一臂之力，到達光明的彼岸。
她正想切入正題，跟鄭東旭談談業務上合作的可能。鄭東旭卻念念不忘健康這個話題，接著說，“你可能覺得我過分注意養生，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能理解，身體的確是革命的本錢。金錢，權力，愛情，所有這些都沒有健康重要。你還記得所裏的老趙嗎？三年前他檢查出癌症，手術以後大不如從前，基本上就是療養的狀態，工作停擺，手裏的客戶都走了，想當初他是多麽牛的大趴呀！有他這個前車之鑒，我再不愛護自己，行嗎？雖然我現在還停不下來，但已經放慢節奏，有的工作能放手就放手。”
鄭東旭說的這個“大趴”（partner），大合夥人老趙，華馨當然記得。他是做證券交易的，據說和證監會的頭兒是鐵哥們，當初做上市項目，幾乎24小時連軸轉，反正老婆孩子都在加拿大，沒有後顧之憂。
華馨心裏很黯然，還沒想好說什麽。鄭東旭又想起一個在工作中倒下的先烈同仁，說，“哦，還有那個錢維康，你實習的時候還帶你去天津見過客戶，後來他也來美國深造，讀了個’老流氓’，回北京後去了一家美國律所的分部，去年剛升了中國區合夥人，結果心髒病發，猝然離世，孩子還不到一歲。真叫人難以置信，三十幾歲的人怎麽會就得了心髒病呢？”
錢維康比華馨大不了幾歲，所以他去世的消息讓她更加黯然，甚至悚然。她想起曾經共事的一個女律師，據說還曾是某個州的選美冠軍，可能是為了證明自己胸大有腦，她選擇去讀“間諜”，當律師。結果，執業兩年不到，有一天又在辦公室工作了通宵，第二天一早就被抬進了醫院，從此再沒有出來，後來聽說她本身有家族遺傳的血液病，長時間工作引起腦部缺氧，造成昏迷，血阻窒息而亡。
這些慘痛的例子讓華馨頓時覺得不寒而栗，不由得趕快喚服務生給她加杯熱茶。鄭東旭仍然喋喋不休，自顧自地抱怨國內的食品安全，空氣汙染那些人人不滿的問題，並一一列舉他篤信的養生食譜，華馨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終於，他傾瀉完自己的種種牢騷和怨氣，問華馨，“你現在工作怎麽樣？上次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華馨便向他坦陳了自己麵臨的壓力，希望能和他合作，共同開發中國的客戶。鄭東旭撓撓後腦勺，仿佛在搜尋腦中的數據庫，他自言自語地嘀咕，“我大部分客戶是大型國企，傳統行業居多，沒什麽知識產權的業務。”
然後，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一拍大腿，說，“我有一個美國客戶，可以介紹你認識一下。他在上海投資了一些高新技術企業，應該有這方麵的需要。正好，他在洛城，我過兩天去參加他的婚禮，就在馬裏布。不如，你同我一道去吧。”
華馨的大腦猶如電腦，迅速將鄭東旭話裏的關鍵點連接，再結合不久前和駱城的閑聊，足以讓她準確推斷出“我可能認識你說的這個人”的結論。果不其然，柯俊傑就是鄭東旭的美國客戶。
這個世界竟如此之小。華馨在短短一個星期內第二次發出這種感歎。或許，我和這個柯俊傑柯老爺還真是有緣，她不禁想起那位準新郎在風城說過的話。
華馨本想推辭，但是礙著鄭東旭的麵子，何況，他一再拍胸說婚禮上他可以給她引薦更多的潛在客戶，因為柯俊傑本人和他的家族就是一個可以深度挖掘的金礦。所以，她隻好答應下來，出乎意料的成了鄭東旭帶去柯俊傑婚禮的女伴。
華馨想像柯俊傑再次見到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嘴角忍不住笑意蕩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