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形直到他認識Alex才開始改善。Alex是俄羅斯猶太裔,他也是移民,隨母親和姐姐從解體前的蘇聯來到美國,因為母親有親戚在洛城,通過親戚的幫助,他們一路從蘇聯輾轉到德國再進入美國。可是他的父親不願離開故土,堅持自己一個人留在聖彼得堡,在那裏的一間大學教書。
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出於“蘇中友好”的童年印象,Alex很快注意到小宇,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主動借給他自己的筆記,耐心聽他講不標準的英語,跟他解釋各種美國文化和習俗。他發現這個來自中國的少年其實絕頂聰明,而且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內向馴服,時不時冒出一兩個鬼點子。一來二去,性格互補又誌趣相投的兩個人混成最好的兄弟,可以為對方割頭刎頸的兄弟。
寄宿學校之後,他們又去了同一所大學,最初都是學計算機,可後來,好奇心重又不定性的小宇,開始慢慢涉獵越來越多的非專業課程,社會學,心理學,曆史,宗教,神學,天文,經濟概論,藝術發展史,甚至擊劍和舞蹈。在知識的海洋裏,自由的學術氛圍下,小宇如魚得水,無一不去嚐試一番。可是也因此差點不能畢業,最後總算以一個萬精油一般的“政治科學”專業,獲得大學學位。
大學畢業以後,Alex循規蹈矩地找了一個知名高科技公司的工作,他對計算機非常癡迷,工作之餘也鼓搗著自己的小程序,有點走火入魔。而小宇呢,叛逆不羈的他,決定做背包客,周遊世界,行萬裏路,讓他的媽媽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兩人關係一度降到冰點。
一年以後,身無分文的他回到美國,借住在Alex家,無意中發現他編寫的一個軟件程序很有意思。小宇雖然不是技術高手,但是對技術應用有異乎尋常的敏感,憑他的直覺,Alex的小發明會有很大的商業發展空間和市場需求。於是,他慫恿Alex辭職和他一起創業,並說服自己的母親幫他找到天使投資,用無以倫比的創業熱情,夜以繼日地孵化手中的雞蛋。不負眾望,這隻雞蛋孵出了小雞,而且成長為一個下金蛋的母雞。更幸運的是,在矽穀泡沫破裂之前,他們成功將公司賣掉,迅速躋身新富階層。
因為他的創業成功,小宇和媽媽的關係得到緩和。她顯然是為他萬分驕傲的,而他對自己的媽媽當然很孝敬,很尊重,但是感情上仍然不親近。他們從來沒有推心置腹的交流過,盡管媽媽給他提供最好的物質基礎,也支持他的創業理想,但是她並沒有真正花時間去理解他,懂得他情感上的需求。她不會知道,他浪跡天涯的那一年,到底經曆了什麽,得到怎樣的靈感,也不曾知曉,麵對創業的艱難,他如何不得不放棄一段美麗的戀情,為了那個心愛女孩的轉身離去而痛苦心碎。從此,殘留心頭的陰影讓他對女人更沒有安全感,害怕在女人身上付出時間,投入自己的感情,寧願從工作中得到看得見的回報。愛情,對他而言,漸漸變得象星星一樣遙不可及。
賺得第一桶金後,小宇在業界贏得名氣和口碑。他很快加入一家風險投資公司,搖身變作高科技領域的風投專家,不時去自己投資的養雞場視察一番,同時,永遠密切關注下一個投資機會。因此,他變身為飛行超人,在美國和各個新興市場之間穿梭,不久前才終於從上海回到洛城。
由於這樣頻繁往複的差旅和時差變換,加上身處一個高風險,高回報,速度驚人超前的行業,小宇的大腦經常處於過度興奮的狀態,他總是睡不著。他賺錢越來越多,睡眠時間越來越少,睡眠質量也越來越差。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心神疲憊的他隻能仰望星空,和遙遠的星河對話,從中暫時得到一絲安慰。每一次這樣的仰望,他仿佛聽到那個十四歲少年不舍的歎息,曾經的夢想,離自己越來越遠,隔著星際之遙。他心裏很茫然,無所適從,愈發難眠。
他不得不去盡力尋找讓自己心靈得以平靜,身體得以休息的辦法。謝天謝地,他後來幸遇一位大師,海雲大師,從大師那裏得到一些關鍵的人生點撥,也學到一些冥想禪修的具體方法。從一開始強迫自己練習到後來隨時隨地陷入冥思,從最初的雜念不斷,腦海裏一片亂紛紛,到如今的心平氣和,頭腦一片澄明,他漸入佳境。
冥想的初始,童年少年的記憶還是會不時浮現,明天後天的會議也會突然冒出,好像定時提醒一樣,但是很快,他就會感到自己仿佛坐在一道明亮柔和的光柱裏,整個身體被照亮,體內也滿是光,色彩變幻,從脊柱末端升起的一點赤霞丹朱,漸變成腰下方的橘橙,腹胃間的亮黃,心胸上的明綠,喉頭的鬆青,眉頭中的寶石藍,到頭頂的水晶紫。內外光芒,交相輝映,使整個身心通透,輕靈,忘我,無憂。這個時候,他心裏會默默禱告,為世人祈福。他相信,這祈禱,宇宙能夠聽見,最終都會實現。
此刻的顧明宇,正雲遊於他的空靈境界。在洛城的一家韓國餐館裏,他靜靜地坐在角落,等待今天來吃晚飯的客人,周圍的人語喧嘩,泡菜和豆腐湯刺激起的食欲,都對他毫無影響。他整個人放空,看似在思考什麽,其實,從大腦到身體,他在享受難得的片刻小憩。
終於,他從冥想回到現實,再一次看了看桌上的手機,上一條短信來自倚瀾,說她臨時有事趕不過來,並給了他華馨的電話號碼。瀾瀾還是個孩子,總是心血來潮,她也不是第一次像今晚這樣,最後一秒鍾取消計劃。他搖搖頭,拿這個小妹沒辦法。
可是,這個叫華馨的家夥,已經遲了二十幾分鍾。律師難道不應該最守時嗎?顧明宇這樣想著,忍不住望向餐館大門,有一個剛進門的小個子女生,一臉焦急,正掏出電話撥打。估計,這個人就是華馨吧?果不其然,他手中的電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