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華馨緊趕慢趕地奔赴京城。她連行李都來不及放下,就直接去見鄭東旭,卻也隻爭取到短短十分鍾的交談時間。
當時,鄭東旭也拎著行李,正要從律所辦公室趕去機場,因為他預訂的航班取消,臨時改簽了更早起飛的航班。於是,兩人在寫字樓的大堂匆匆地見了一麵,時間剛剛夠兩人寒暄,華馨根本來不及表明來意,就更別說具體討論業務上的合作了。
鄭東旭和從前相比,幾乎沒什麽變化,就是更加黑瘦,添了些白發。他還是那樣幹脆利落,快言快語,劈頭就問華馨在北京停留多久,但是發現等他回京,她已經返回美國。
“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過一個星期,我要去美國出差,經過洛城幾天。我們到時候見麵再詳談。”他看著自己的行程安排對華馨說,一邊說一邊拖起行李往門外走,最後在門口向華馨揮了揮手,說了句,“咱們洛城見!”
看著鄭東旭遠去的身影,華馨心裏很失望,可是又毫無辦法。隻有寄希望於下次的見麵了,她這樣想著,也向大門走去。門口的那尊雕塑看起來那麽眼熟,突然間,華馨意識到,自己上一次來這棟大樓,也是一個初夏時節,那是好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那時候,華馨剛剛念完法學院一年級,利用暑期回北京探親的間歇,找到鄭東旭這家律所實習。二十出頭的華馨正是幹勁十足的時候,雖然隻是短期實習,她幹得兢兢業業,一絲不苟,而且很快和年輕的同事們打成一片。不論是見客戶還是工作之餘的娛樂活動,大家都願意帶上她。想起來,那真是一段幸福充實,無憂無慮的時光。
所裏的幾個大合夥人對她印象也不錯,時不時給她派點活兒,跟她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以示親切,唯獨鄭東旭是個例外。他總是異常忙碌,不是在電腦前專心致誌,就是關起門和客戶電話討論。有時走在辦公室走廊上或電梯間,他也是深鎖眉頭,似乎還在思考法律細節,沒人敢打攪。幫他做事的律師和秘書都很怕他,因為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工作上是絕對的高標準嚴要求。雖說和他工作能學到很多東西,還是沒有幾個同事有膽量送死,被他打擊得體無完膚,喪盡自尊心。
那時的華馨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在聽說了鄭東旭的各種“暴虐”事跡之後還主動請纓,要求做他的項目。可是,鄭東旭二話不說就拒絕了,而且,他對華馨的態度非常冷淡,仿佛和她有仇,這讓她非常不能理解。後來,秘書小張告訴華馨有關他前妻的八卦,她才有些釋然,但依然有些憤憤,心想這個人也太小心眼了,一耙子打翻一船人,武斷以為自己也是他前妻那樣的人,崇洋媚外,因為在美國從事法律而自以為了不起。
沒多久,他們之間的關係出現了轉折。那是一個周日的晚上,華馨去辦公室加班,為下一個星期做準備。這也是她多年來的一個習慣,萬事提前預習,不打無準備之仗。誰知道,當她走出電梯的時候,一眼就看到鄭東旭,他坐在律所辦公室的正門外看文件,原來是忘了帶進門卡,被鎖在門外。周末沒有前台值班,幸好華馨及時解救了他。
也許是為了感謝華馨的開門之恩,鄭東旭第一次主動給她派了個活兒,讓她準備一個外企投資的可行性調查報告。這幾乎讓華馨感到受寵若驚了。
在律師事務所裏,很多時候,合夥人願意給你活兒幹,是對你的賞識,尤其在業務蕭條,人浮於事的時候。所以,有的律師接下很多項目,累得半死,還不能有怨言,因為比起那些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完全沒有活幹的律師,他們算是幸運的,至少證明了自己被需要的價值。而後者,遲早會被所裏掃地出門,要麽因為工作小時不夠,要麽因為業務能力欠缺。
彼時的華馨雖然隻是一個實習生,也深諳其中的道理。因此,鄭東旭布置的任務對她而言,有如恩賜,也是一個讓她得到業務鍛煉的機會。華馨非常認真非常賣力地完成了這份報告,以她的努力和能力得到鄭東旭的認可。
漸漸地,他開始交給她更多的活兒。通過一次次工作上的合作,華馨對這個工作狂的男人有了多一層的了解,對他的業務能力真心佩服之餘,也潛心學習他的一些做事方法,這對她自己後來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律師是頗有裨益的。
華馨走出大門,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寫字樓,她法律生涯的起點,一時湧起千思萬緒,久久不能平靜。
她坐上出租車,奔馳在永遠川流不息的長安街,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致,這個大都市讓她聯想到自己現居的洛城,也是一樣的廣闊,一樣的擁擠,一樣的匯聚了走南闖北,四處飄蕩的人們,一樣的上演著許許多多,匪夷所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