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華馨她們回到家的時候，正是下午四點多鍾，王俊峰已經在廚房裏忙上了。他看見華馨，興高采烈地說，“我在做法式燉牛肉，上次做的有點老，失敗了一點點，不過，失敗是成功之母嘛。今天正好讓你這個美食專家鑒定鑒定。”
“好啊，沒想到我這麽有口福，有幸品嚐王教授的手藝！”華馨順勢答應著。王俊峰喜好烹飪，對紅酒也頗有研究，這一點和她可謂誌趣相投。
華馨看了看王俊峰買回來的牛肉，想起不久前季唯的男人如肉論，暗自祈禱，但願今天的肉燉得軟硬適中，恰到火候，老男人真是吃不消啊。她邊想邊觀察在鍋台邊忙碌的王俊峰，他神色自若，非常專注地處理各種配料。
嚴格說來，王俊峰還不算老男人，至少從外表上看，他顯得還很年輕，而且身材保持的很好，得益於他多年堅持遊泳的習慣。這麽多年過去，他似乎和華馨初次見到的那個經濟學博士沒什麽區別，還是戴著眼鏡，學究氣十足。要說有什麽變化，比起當年，他更成熟更自信，因為羽翼漸豐而顯現出暗藏的翩翩風度。歲月蹉跎了女人嬌嫩的容顏，卻催生了男人滄桑的魅力，這真是有些不公平，華馨心中暗歎。
她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和王俊峰閑聊。華敏則帶著小薇在客廳練琴，正好給華馨一個旁敲側擊，偵查姐夫出軌線索的機會。
華馨給王俊峰講了講在國內的見聞，他似乎想到自己未盡的海歸理想，有感而發地說，“還是單身幸福，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結了婚就沒有這麽自由咯。”
“單身是自由，但也要付出孤單的代價，”華馨抓住機會提醒王俊峰，“單身也好，結婚也好，每個人都要為自己選擇的生活負責，不是嗎？”
王俊峰敏感察覺到華馨的意圖，馬上改變話題說， “咦，你們今天回來得這麽早，我還以為你們肯定又去逛街，不把城裏的鞋店全部翻遍不會罷休。”他知道小姨子買鞋的嗜好，存心調侃華馨。
的確，華敏還沒有生孩子的時候，每次華馨到風城，兩姐妹都會一起逛街購物，如同鬼子進村一樣，要將街麵上每一家店逛足逛透，滿載而歸，才能善罷甘休。
華馨想了一想，決定借題發揮，死磕到底。她在餐桌旁坐下來，用玩笑般的口吻說，“我是喜歡買鞋，那是因為我一直光腳啊。你沒聽過婚姻如鞋的比喻嗎？單身的人是赤腳走沙灘，自由自在，沒有束縛但也少了層保護。婚姻中的人呢？有的人穿一雙鞋走到底，幸福而滿足，因為他們知道什麽時候讓步，何時該駐足，終身養護自己的鞋。但有的人一路走一路換，因為喜新厭舊，永遠不滿足，要麽豔羨別人的新鞋，要麽留戀沙灘上自由的腳印，自以為可以坐享齊人之福，結果隻是傷人害己。”
王俊峰當然聽出華馨的隱喻，他放下切了一半的洋蔥，抬頭看著華馨說，“有的人換鞋可能是因為鞋已經磨損得不能再穿，隻好淘汰，你說對不對？”
沒等華馨回答，他又緊接著回擊，“華馨，你是搞法律的，那我問你，婚姻作為一種承諾，本質上是不是一種契約，一段合同關係？幾乎所有的合同都有一個時效期限，合同一旦到期，甲乙雙方就可以愉快地結束合作關係。婚姻難道不應該這樣嗎？”
華馨一怔，沒想到王俊峰已在考慮婚姻到期這麽嚴重的決定。她連忙說，“你別忘了，合同中還有各種權利和義務條款，對合同雙方形成製約。有些細小違約並不違背合同的精髓，隻要雙方達成諒解，加以彌補，合同還可以繼續。可是如果單方麵撕毀合同，給另一方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那可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沒有後悔藥可吃！”
聽了華馨的話，王俊峰什麽也沒說，他埋頭切著洋蔥，好像也在一層一層地剝開自己的內心。
華馨想了想，又乘勝追擊，說，“婚姻不僅僅是一種契約，更是誓約，是永恒的承諾，不論順境逆境，都不能輕言放棄。當然啦，我沒結婚，你可能覺得我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但是我可以觀察，也能想象，婚姻中充滿各種瑣碎，雞毛遍地，久而久之，讓人筋疲力盡，所以要達到理想中的永恒並不容易。不過，所謂永恒，本來就是一種動態的平衡，需要婚姻雙方不斷努力。就像你搞經濟研究，也明白市場的供需平衡不是一成不變，而是經常被打破，打破後再建立，關鍵是供需雙方盡力找到價格平衡的點，在這個基礎上保證市場經濟持續穩定，繁榮健康的發展，難道不是嗎？”
王俊峰放下刀，將切好的洋蔥片放到盤子裏，看著華馨笑了笑，說，“你今天好像話裏有話呀。既然你提到我的領域，我們倒是可以切磋一下。市場經濟是一個宏觀概念，與之對應的也就是整個婚戀市場。而單個婚姻更象是一個經濟實體，比如說合作式企業，有的企業資不抵債，經營不善，除了破產別無他路。同樣道理，已經死亡的婚姻還要勉強支撐，不是浪費雙方的時間和感情嗎？”
他正說著，突然傳來小薇的哭聲。立刻，王俊峰象離弦的箭一樣飛到客廳，華馨也趕緊跟過去。
原來小薇不專心練琴，反而失手將華敏的水杯打翻，水濺了一地，打濕了地毯還有下麵的木質地板，一片狼藉。華敏大聲地訓斥小薇，以至於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放聲大哭。
一看到王俊峰，小薇馬上撲到他的懷裏，帶著哭腔地說，“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這下子，心疼女兒的王俊峰怒不可遏，衝著華敏一連串咆哮，“你怎麽當媽媽的？跟你說過多少次，對孩子要有耐心，你把她嚇成什麽樣？你我反正可以一拍兩散，但是我們是小薇的父母，是她的原生家庭，對她人格的塑造有多麽重要的影響，你知不知道？”
